我聽見我的身體里刮起一陣狂風,它尖銳的呼嘯著,穿透了我的身體,穿透了我的視覺跟聽覺,那就是歲月吧,我知道的,那一定是多年來,瘋狂的沉淀在我身體里的歲月。
——笛安
2010年·六月
“要有最樸素的生活和最遙遠的理想,即使我還像玻璃瓶一樣漂泊在大海上,但我還是相信,總有一天,我會靠岸,一個人總是要走很長的路,經歷生命中無數的繁華與蒼涼才會真正長大。”我躺在凌晨的火車箱里這樣寫道。
永像城一直保持著原來的老樣子,就像它的名字一樣——永遠像從前。我終于結清了房東的最后一筆房租,走前的那個晚上,仔細打掃了小平房,第二天凌晨4點就把鑰匙撂在了水泥臺上趕往火車站。這個點的火車站還算冷清,我買了一桶泡面向小賣部要了點開水,湊合吃完就往站臺走,40多分鐘以后,一團月白色的光線直戳進我的雙眼,隨著一聲悠長的喇叭聲,我知道我將要離開這里了,和14年前趕赴永中學一樣,頭也不回的離開了這片埋葬了倉木鎮祖祖輩輩尸體的地方。行程總是枯燥無味,我靠在綠皮硬臥上拿出了海子的詩集細細咀嚼,窗外隱約的看見稀稀疏疏的人影,隨后迅速消失在狹隘的視野里。一番顛簸,到了永像城之后我并沒有立刻找個地方安頓下來,而是拎著幾個包裹靠在電車站臺,我想沒有目的的坐一回電車,不像從前那樣,為了便宜,為了上學,為了躲避熟悉的人。我想這一次一定要安安靜靜的,是那種心無旁騖的讓車廂把我收藏起來,穿過永像城的大街小巷,偶然把頭伸向窗外,找到久違的安全感。
六月雪總是盛開在人們最熟悉的夏天,我曾無數次把它們寫在自己的詩里。從前,我愛裝著詩人特有的清高與孤僻,總覺得自己不能和那些沒心沒肺的俗人混在一起,一來二去,他們都認為我是個瘋子,我也開始活在孤獨與誤解里。
我不知不覺的在電車上睡著了,下車后沿街看見了當年在北街買豆漿的姑娘,她現在不穿白色的長裙了,而是改成了很土的灰褐色。我不知現在還能不能叫她姑娘,她一邊把買客的豆漿裝好一邊要哄身邊的小孩子。我就這么遠遠地看著她,看著在旁人眼里有著不足為奇的改變的她。街市旁唯一一家大排檔還是和那個時候一樣紅火,十來個年輕人湊在一起剝龍蝦講臟話,十來個老年人吸著啤酒冰涼的泡沫談笑風生。只是如今的店面比當年擴大了足足一倍,墻壁上貼了粉色的牽?;ū诩垼B服務員也系上了黃白格子的圍裙,我本想買一碗蘑菇面,可是從前那個最擅長炒蘑菇面的老師傅換成了年輕的小伙,我知道,老師傅不在了,那個動作有些生疏的人是他兒子。我就像個畫家,總是喜歡描著生活的邊緣,描到最后,線條粗了,斜了,一條線上有了許多的分叉,也就不知不覺改變了原來的樣子,而我還不以為然的做著所謂的更完美的休整。
1996年·九月
我是土生土長的倉木鎮人,鎮子又小又破,雖然屬于城市管轄范圍內卻也只是有名無實。鎮子上的人不過百來個,由于經濟條件有限,就連館子也不過十來家左右,每天上學沒有電車,條件好的家庭有輛小自行車,條件不好的就只能靠雙腿走路。我每天都要從倉木鎮唯一的菜市場走,說是菜市場,卻也連個躲雨篷都沒,不過是鎮子走到頭的農民們摘了自家種的菜挑到集市買,一來二去,賣的人多了,就成了菜市場。生長在這里的年輕人都想著有一日靠著自己的努力考到外城去,永遠離開這個被人瞧不起的窮地方,當然我也常常這么幻想。上初中的時候的成績不算太差,只是由于太過自命清高而在班里人緣極差,可以說得罪過許多人,甚至還有幾次被同班的人打過,所以中考時候投票選優秀學生保送的時候我自然會敗下陣來。
其實,我早該明白任何事情在任何時候都有一個最終的定位,至于它是好是壞我根本無須去猜測,或許在我無形間苦苦的猜測的時候結局就已經原封不動的寫在那里不能更改了,然而這漫長的猜測過程只是我僥幸的認為會還是不會的過場而已,到頭來只會讓人覺得在一切沒有結果之前任何費力的掙扎與自欺欺人都是無端的挑起笑話。
我本以為自己要一輩子呆在倉木鎮,然后聽我父母的話去相親,在鎮子里辦個小婚宴,然后傳宗接代,天天為了雞毛蒜皮的事情和小販喋喋不休,最后耗盡一生的光景老死在不足40平米的小房子里,最后被火化掉,埋進黃土地??蛇@些僅僅是我以為。
中考成績出乎意料的理想,我拿著令人眼饞的分數條順利的填報了永像中學,開始了我人生一段漫長的掙扎與苦旅。
父母聽聞這個喜訊之后在家里大擺了一場飯席,還為我買了一個新包,表叔還把他和表嫂結婚時收藏的被子送給了我,說我到了永像城一定要好好念書,將來做個有出息的人。那天晚上,我就坐在我家院子里呆呆的看著那份錄取通知書,心里反倒不是滋味,在我走到了絕望臨界點的時候,那些苦苦猜測間以為一切都石沉大海的犧牲品就一瞬間被回車鍵拉到了與水平高度不相平齊的地方。就這樣,我拿著錄取通知書背著幾大包東西踏上了前往永像城的路。臨行前我沒有和家人打招呼,就是在天不亮的時候穿過倉木鎮的菜市坐上了長途汽車。或許不辭而別是一種殘酷的方式,但就算我和他們辭別了又能怎樣,不舍得就不走了嗎,給自己和別人徒增的只是悲傷而已。
我穿著那件發黃的白襯衫在火車站門口踱步,終于前方一團白色的燈光刺痛了我的雙眼,我終于等來了那輛久違的火車,頭也不回的上了火車,其實一只腳踏進火車門的時候,另一只腳也就意味著我將要去尋找一條不知是平攤是崎嶇的路,但我毅然的攜著海子的詩集靜靜等待著火車碾過鐵軌,駛向遠方。
2008年·七月
小平房周遭的鄰居換了無數次,我找了一份送外賣的活計,每天清晨去北街買完豆漿就騎著自行車去各家各戶送外賣,日子就這么一天一天的過來了,平淡無奇,沒有一絲一毫的波瀾起伏,和從前在倉木鎮一樣,不記得時間。一次,我剛要推車出門就看到巷子口蜷縮著一團毛茸茸的東西,近看才發現是一只流浪貓。我在收養它之前也猶豫了很久——自己都養不活了還養貓。它的長相并不好看,黑白相間的毛既不順也不滑,摸起來像一把上銹的刷子,很不舒服。自從我收養它之后日子似乎也不那么單調了,但它是之呆貓,除了吃飯就是蜷縮在拐角一動不動,時時刻刻警覺身邊的動態。每天晚上,我都要習慣性的寫點東西,偶爾卡在瓶頸的時候都會逗逗那只貓,它也很乖巧,不像別家貓那么淘氣,好像我讓它干什么它就會干什么,有時候我對它毫無條件的恭順會竟會感到不太習慣。我漸漸覺得那只貓的心機很重,表里不一,或許它曾經看到過太多與人類作對的同伴慘死于屠刀之下,或許在流浪與顛簸的途中看盡了世態炎涼,或許在那塊傷痕累累的刀疤與脫落的皮毛之外懂得了只有忍氣吞聲逆來順受才有活下去的可能。這些都太真實了,真實到連一個不會說話的畜生都能夠明白其中不為人知的酸澀和艱辛。我突然覺得這只貓就是我的影子,我和它一樣,看似漫無目的甘于平淡卻是對周圍所有人隱匿的懷疑與猜測。我是個整天活在抽象世界里胡思亂想的人,我怎么會覺得一只貓能想這么多東西,是不是我太多疑了,還是事實的確就如我所說的那樣不堪。
那天我送完外賣回來難得從菜市弄到兩條貓魚,想趕回去把這個好消息告訴貓,可我找遍整個院子也沒有找到它。以往它聽見我自行車的鈴聲一定會蜷在窗子地下叫喚幾聲,可唯獨今天我沒聽見它的叫聲。隔壁的李老奶奶麻利的舀著井里所剩不多的水,她拖著大澡盆,然后把兒子媳婦的衣服一堆堆放進去,她好像看出來我在找貓,便隨口搭了一句貓被人捉走了。后來想想這貓八成是嫌自己太窮跑走了,算了,它要去就去吧,我憑什么限制它的自由,憑什么要它和我一起吃了上頓沒下頓,它能找到條件好的主人不是更好嗎?但一切只是不太糟糕的猜測而已,有可能它已經成了別人餐桌上的美食,那張被扯下來的皮囊也被人扔到了垃圾箱里,有可能……我不敢想了。其實人畜一樣,不知道什么時候是禍是福,就在自己安逸的奇思妙想以為一切都不曾有什么改變或是逢人就聽說將要發生什么而一笑而過的欺騙自己一切不過是假想一樣,真正的結局不過埋伏在開端之后的一小段距離之外。
1997年·二月
算算日子,到達永像也有很長一段日子了。起初剛下火車的時候竟有一瞬間感到迷茫與無助,我左手托著大箱子,右手捏著錄取通知書,嘴里小聲念叨著底頁上提供的地址一路詢問當地做生意的人,幾經周折與輾轉才找到了懷寂路。好在夏季白天較長,到達目的地的時候太陽雖然已經落山卻還有幾片光亮,下了電車之后還要往前走一段路才能到永像中學,長街不遠處的那家大排檔異?;馃幔S色的鎢絲燈下面的老師傅一邊把油漬往圍裙上摸一邊嫻熟而熱情的掏出新錢找給新客,店里店外擠滿了一群全身散發著年輕氣息的男孩女孩,不用猜就知道是永像中學的剛入學的新生。
夏季,六月雪開的正旺,月光通過六月雪的花瓣從窗玻璃上折射到我的臉上。永像中學一直維持著每天晚自習到11點半的制度,我義無返顧的選擇坐在教室的角落里,累的時候就看看窗外的夜景,可唯獨僅有一股莫名的冷清與孤獨大片涌上心頭,窗外除了死氣沉沉的綠化帶和排列整齊的綠皮垃圾桶之外唯一讓人覺得親切的就只有通往圖書樓石子路兩旁的十幾盆六月雪。我向往詩人寫詩的時候能把現實與幻想決絕隔開的境界與勇氣,而最具有這種能力的詩人便是海子,一位在夜雨黎明的交接處,在落葉黃昏的街燈下,在呼嘯而來的火車鐵軌上磅礴的離開猙獰世界的偉大詩人。我是個及容易掉進瓶頸而不能自救的人,每每把食指穿插在頭發里苦苦尋找靈感的時候,周圍那些人就會不約而同的跑過來大聲起哄,就像用放大鏡把一粒不足為奇的沙子放大到極限一樣,讓所有人前來圍觀,然后發表本無關痛癢的言論。我曾經極度的憎恨這些所謂的舍友和同學,但就算如此我也知道根本改變不了生命,因為在我還沒有能力去改變任何東西的時候就只能一直忍氣吞聲的活在冷嘲熱諷里,或者有朝一日讓他們無條件的認可我而不是我用盡各樣的手段無形間屈膝懇求誰?!洞禾?,十個海子》——海子死前留下這首詩,他或許是想告訴所有能夠讀懂他的人他可以把自己分成很多份:清醒的,迷茫的,痛苦的,快樂的……而他自己究竟屬于哪一份終究是隨著這些年的滄桑變幻而石沉大海。
一個沒人的午后,我讀到了海子的《二月》:我把天空和大地打掃干干凈凈,歸還一個陌不相識的人,我寂寞的等,我陰沉的等,二月的雪,二月的雨,泉水白白流淌,花朵為誰開放……詩中飄忽著一種不可捉摸的神性,我多想和他一樣,沒有理智,只有情感和信念。
2006年·七月
我一直找不到自己滿意的工作,因為學生時代混日子,只拿到了高中畢業證書,都快奔三十的人了,到現在沒房子沒車子沒女朋友,除了一點不值錢的臭文憑以外就只剩下所謂的文學天賦了,可這個年頭誰還稀罕一個臭墨書生。我去了幾家雜志社都被編輯無情的攆了出來,一年365日幾乎都在瘋狂的寫詩,可沒有一首能被人稀罕。
呆在永像城二十幾年一事無成,我很想要一點好看風景,可是這個世界哪有那么多的耐性等著我討價還價,無法改變的事實就只能順從事實,我根本不知道下一個突如其來的出乎意料到底是怎樣的讓我啞口無言。我一個沒技能,沒人脈,沒富實家底的人呆在這里7年居然還沒有死已經實屬不易了,最后也不得不靠著送外賣賺來的錢在永像城的短街租了一間簡陋的小平房,盡管生活拮據卻依然堅持著自己多年來的習慣——寫著。
小平房的前后左右都是人家,每天早晨都有大爺大媽在院子里練太極,好不活潑熱鬧。房東太太吝嗇的舀著井里的水,一邊哼著曲子,一邊蹲在地上洗衣服。我每天早上都穿著人字拖去北街買豆漿,豆漿攤子的主人是個愛穿白色長裙的姑娘,一頭烏黑的長發貼在腰際,和那些市儈嘴臉十足的小販子沒有絲毫相提并論的余地。她從來不和買客說什么話,就是面無表情的用紙杯子裝豆漿。每次我看到她神情冷漠的時候都會想到點竹的樣子。當初我主動找她說話的時候她也沒有理睬我,就是整天冷著臉。她們像嗎,是不是我又犯毛病了,都這么多年了,我還想那個人干什么,奔三的人也不害臊。
我租住的那間小平房里除了床以外能稱得上是家具的東西恐怕只有吱呀作響的書柜子了。而這個柜子也不是我買的,鄰居搬家的時候扔了不少東西,待他搬走后我悄悄把那個書柜搬了回來。那天晚上,我把外賣的地址抄好后開始整理書柜,我從大包里拿出一摞摞的名人詩集和稿子,一本一本擦干凈放在柜子里,視如珍寶。有一本海子的詩集已經長書蟲了,書被蟲蛀的很厲害,被咬痕跡毫不夸張的像一滴水粉濃濃的化開在白紙上一樣顯眼。我順勢抖動著書,突然掉下一張紙,原來這就是我學生時代唯一一次刊登在雜志上的那篇文章的底稿,字跡還算清楚,這么多年來我一直不舍得扔掉它。學生時代的我只是個窮光蛋,連一日三餐都緊巴巴的還要交學雜費,沒有錢再去別的地方揮霍。我至今都還記得當年自己站在小楓葉書報亭門口張望著那本刻有自己名字的雜志,每天在那里等電車的時候都去看看,生怕別人買走,可最終還是被買走了,我也不得不失望的走開。我整理了很久,也躊躇了很久,最終把底稿留了下來,我不知道它是我的光榮還是恥辱。
1998年·六月
我默默白描著這幾年來的時光,不論是悲是喜都不逃避,它漸漸成了潛意識里的反射條件,就像高考成了每年夏天的一個恒古不變的習慣。
永像城最好的大學莫過于市中心一帶的才盡大學。步入高二這個矛盾的階段,那些被學業折磨的傷痕累累的人都曾站在南街坡巴巴的望著遠處一棟棟模糊的朱紅色教學大樓,望著那個好學生眼里的殿堂圣地。同班的好友為了競爭明年的保送名額撕破臉皮,同舍的閨蜜為了競爭區區的市三好反目成仇,被名利蒙蔽了心的人顧不得什么情誼和臉面,炎熱的午后,所有人都擺出一副視死同歸的模樣備戰明年夏天的高考。放眼望去,除了我這個愛寫詩的瘋子神情自若的看著窗外的六月雪之外,也就只有她還在讀《志摩的詩》。我就坐在她旁邊,聽見她小聲的反復的念著這樣一句話:我的世界太過安靜,靜的可以聽見自己的心跳。她叫點竹,名字大概和內心一樣清新優雅,即使沒有精致美艷的皮囊我也偷偷喜歡上了她,因為我好想找一個能和自己說上話的人。點竹是個性格孤僻又古怪的人,對所有人都是一張冷漠而不屑的臉,班上沒什么人愿意睬她,若不是我發現她與我有著相似的愛好我也不會主動接近她,其實我本來就不會主動接近別人。
我初次讀的是《面朝大海,春暖花開》:從明天起做一個幸福的人,喂馬,劈柴,周游世界,從明天起,關心糧食和蔬菜,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開……孤獨而溫暖的名字,輕快里夾雜著苦澀。每天晚上,宿舍所有人都進入夢鄉的時候,我就悄悄的躺在床上胡思亂想:海子為什么要選擇臥軌這種殘忍的方式結束自己年輕的生命,是他完成了自己的使命,還是他對這個世界已經絕望了。一切都在這么多年的滄桑變換里石沉大海,世界上不再有海子這個人,他死了,永遠的消失了,只留下那些抽象的東西供我們分拆他的形象,但我覺得這就足夠了,即便曾經或輝煌或無人問津的故事終究會定格在某個倒退的時空里。
2004年·八月
畢業之后的我本想回到倉木鎮去,可轉念一想自己都落魄到這種地步了也沒臉再回去了,一個人漂泊在外的孤獨油然而生,這就是我要選擇的道路,既然我當年義無反顧的把左腿邁進車廂,今天的結局不論是好是壞我都要不回頭的走下去。
漸漸的,我習慣了晝伏夜出,晚睡早起,每天都坐電車穿過永像城的大馬路。我喜歡坐在車廂里的感覺,它把我裝在口袋里,風吹不進來,雨打不進來。所有的車廂都長得差不多,我很快就會忘記自己現在何處,因為不知道自己在哪里,所以覺得很溫暖,很安心,不必為下一個無法預測的目的地煩惱。
我也試著在永像城找房子,可就憑我每個月靠著發傳單掙得錢又能在哪里找到房子,隨后的那些日子里我只能露宿街頭,還好是夏天,凍不死。
我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一個人,永遠不肯低下頭來求人,我常常告訴自己如果我一開始就選擇低下頭的話,就可以一直低著頭,如果我一開始選擇昂著頭的話,這一輩子都不能低頭了。事實也就是這樣,除非現在就去死,死了之后沒人會怪我什么,那些曾經欺壓我的人或許還會受到良心上的譴責,可這些對于一個死人來說都沒有任何意義。而我還不能死,我以為我很有才華嗎?我以為我能像海子那樣看透死亡嗎?不,我不能,既然我從一開始就昂著頭那么必須保證我的脖子沒有斷裂,因為我心中還有夢。
1999年·十月
風空洞的吹過來,一年又這么過來了,而來年又會這么過來,我實在不知道這樣風平浪靜的外表之下是否也藏著沮喪。不知不覺的,高一高二成了過去式,我也變成了新生口中的學哥一名,本應該覺得高興的我現在又有一點失落。最后一年里,我還是找了一個少有人到的拐角坐下來,還是教室靠窗口的位置。不知道怎么搞得,我很喜歡坐在那里。和點竹一樣,我們都喜歡寫詩,都喜歡六月雪這種植物,都喜歡活在幻想里。
即使點竹知道我們有共同的理想也從來不屑于理睬我,每次我假裝問她一些和主題無關的問題時,她不是點頭就是搖頭,她不高興的時候甚至不回答。就這樣,我們從高一到現在,一直保持著遙遠的距離,從沒有正常的講過一句話。我多次想要把我精心寫好的詩送給她都退縮了回來,連給她的勇氣也沒有還奢求什么她能正眼看自己,我真是沒用。
那天我捧著一碗面條坐在走進了教室,正好看見點竹在翻我的書包。我打小就討厭別人動我東西,更何況我書包里有比我生命還要寶貴的詩稿。剛要發火的我看到點竹一瞬的抬起頭,火氣才稍稍回到了喉嚨里。她看我有點生氣,就立馬解釋說她的《志摩的詩》不見了,想在四周找找,看看是不是我們兩拿錯了。她邊說著就要哭起來,我最怕別人哭了,又覺得她是情不得已才翻我書包就消了氣。那天,點竹終于開口對我講話了,這讓我高興的差一點打翻手中的面條,即使她對我講話只是出于對自身的解釋我也高興。我一邊放下書包一邊安慰她別著急,一定會有辦法。我想趕快為她找到那本詩集,這不光出于我對她的愛慕而本能的不想看到她傷心,另一方面我明白那本書對她的重要性,就像我拼命的保護我的詩稿一樣,即使別人對它們踹之以鼻甚至肆意踐踏我也把它們視作自己的生命一樣看待,換言之就是我死可以,它們不能死,就算死也是我先死,不然死不瞑目。
我用這個月的飯錢買了很多大白紙,花了兩晚上寫好了尋物啟事之后又用了一下午的時間把它們貼在學校的各個角落,每天都往招領出詢問有沒有消息。點竹知道我幫她找書的這件事之后對我的態度也有了360度大轉變,第二天早上居然為我買了早飯,弄得我都不知道如何是好,嘴上說不用卻還是滿心歡喜的接受了。我覺的點竹是個極其內向與高傲的姑娘,就算她喜歡我也不會說出來,如果我不主動,她寧愿放棄這段感情也一輩子不可能先開口表明心意。自那次我幫她找到愛書之后她就從以前的零句話變成了如今的兩句話:早啊。拜拜。
以前聽人說過對于喜歡的人,再無足輕重的小事,也能講的眉飛色舞??墒亲畈槐M人意的結局還是還是在我走的開端里慢慢攤開了,我們一直僵持著,誰也沒有說出對方的心意,直到畢業那天也是頭也不回的走出了兩條路,知道后來也再沒消息。其實有些時候有些事情就是這樣,它有無數種在你無法預料之前就注定的可能性。在一切沒有落實之前可以是你早就能夠猜到失敗將要來臨而自行了斷,抑或只是在你以為能夠達到最終想要的結果而事實卻與它反向而行的意料之外。我不知道自己究竟屬于哪一類人。
2010年·六月
遺忘總是比我們想象中來的快,倉木鎮已經正式并入了景城,從今以后它將是大城市的一個區域,不再是獨立的一個小鎮子,而我卻突然覺得這個地方不是我的,它把我當做陌生人,雖然它的天空仍舊那么臟,風仍舊會嗚咽,雨季仍舊無止境地延長著也讓我覺得不自在。景城東區的墓園里埋葬著倉木鎮祖祖輩輩人的尸體,那些曾經和我一同長大以為自己能夠走出小地方或者為了理想不惜嘗盡苦楚的少年各個打扮的老氣橫秋。這就是生活嗎?不斷地改,不斷地變,不斷地讓人覺得自己還在前進又剎那間把前方的路攔腰截斷。父母費盡周折托人為我找了一份給會計當助手的活,而我并沒有聽他們的話,我決定回到永像城去,如果我真的不在乎起點和終點到底相差多遠的話,我就應該回去。只有堅定不移的認可自己所向往的意義才不至于被現實世界無法鑲嵌完美的弧度迷失了自己。我想一直寫下去,像海子那樣,不需要太多的理智,只裝著情感與信念,就算我這輩子注定孤苦一生無人賞識,就算這個世界上沒人察覺我的存在。
今年夏天,我連夜趕著火車回到永像城,在南街坐上了溫暖的電車,一路上,所有的東西都紛紛向后倒去,那么熟悉,那么親切,來不及捕捉一個影子就已經消失的無影無蹤了。
在一段赤誠的敘述或者回憶之前我都要沖破層層的矛盾與困惑,但有時候它們又不那么躊躇不定,只有讓過去成為身外之物我才能練就一顆強大的心臟在這個世界走到生命的盡頭。此刻我想起了《告別天堂》里所寫過的一段話:而今,我已經被打敗過了,我用曾經的飛蛾撲火,換來今天手心里握著的一把余溫尚存的灰燼,值得慶幸的是,我依然沒有忘記這灰燼的名字,叫做理想。二十幾年過去了,我從來不說“一晃”,因為這二十幾年對于我來說足夠冗長,如今,我已經不再是當年那個穿著發黃色襯衫蹲在火車站迷茫的少年了,也再找不回倉木鎮曾經的風土人情了,我不斷努力著,不斷失敗著,不斷地奔跑又不斷地停歇著,但我始終知道只要我身體里的血液還在滾動,即使火苗已經熄滅,余溫也尚存著。
“要有樸素的生活與最遙遠的理想,即使我還像玻璃瓶一樣漂泊在大海上,但我還是相信,總有一天,我會靠岸,一個人總是要走很長的路,經歷生命中無數的繁華與蒼涼才會真正長大?!蔽姨稍诹璩康幕疖噹镞@樣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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