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0

　　??我醒來的時候，空中盤旋的海鷗凄厲的鳴叫，在我的眼前掠過，一頭撞向海岸旁的石碑，淚珠濕潤了眼簾，鮮血染紅了青石。在晚霞的照耀下顯得格外的鮮紅，格外的凄涼。

　　??我面朝大海，落日滾殘，夕陽喋血。迎面的海風吹的我有些生冷。一望無際的海水黑的發亮，層層推動的波浪如同飄揚的秀發。近海岸有些擱淺的船只，多數沉沒在淺海里。看不到船艙和甲板，幾根腐朽的桅桿似不平的手指在指責著上天。而天是灰蒙蒙的，如同我這顆沉悶的心，有說不盡的壓抑。

　　??夜幕下的海面被一層濃密的白霧籠罩著，伸手不見五指。我劃動著小漁船探索在霧海里，雙槳撥動著，海水拍打出節奏性的“嘩啦”聲，除此之外唯獨寂靜。劃槳的雙臂有些酸麻，我索性抽回雙槳，收進船艙里，側臥著身體，雙臂緊緊地環抱著，與其說是身體上的冷，不如說是心靈上的冷。

　　??真是怕什么就來什么。在我昏昏欲睡的時候，船體一陣顫動，我立刻驚醒。月光一瀉千里，跳動在水面上如同銀白色的魚鱗。霧氣不覺何時消散的干干凈凈。原來船頭撞到了一座孤零零的小島上，幸虧小船沒被撞沉。海風吹起來有些凜冽，但卻不夠兇猛。

　　??我登岸于小島上，感覺卻是置身于古老的森林中。黑夜比白天更加的明亮。大地如同一張潔白的素描紙，樹影像是畫筆留下的墨漬。月光灑在樹林里玉葉紛飛。我閉目凝神，生怕林中飄出什么莫名其妙的聲音。命運真是個搗蛋鬼，明明沒做什么？卻能把人嚇個半死。

　　??我小心的踏在林間，粗壯的樹木銅柱般豎立在大地上。茂密的枝葉宛如巨大的傘蓋，月光漏進洞眼，如同晶瑩的露珠滾動著，滋潤著密葉間的果實。

　　??耳際閃過一絲“咔嚓”，我立刻轉頭，見到樹枝下的果實崩開了一道裂縫，又是一聲、兩聲、三聲、四聲接連不斷的在林中響起，如同琴師彈奏的音律步步高昂。我盯著頭頂上那顆比腦袋還大的果實，裂紋像是蜘蛛網般排列在果殼上，里面黑乎乎的，說不出是什么東西。突然，一條肢體沖破了果殼，是猿猴的臂膀還有銳爪，被黑色的皮毛覆蓋著。

　　??我的內心一陣驚恐，腦中跳出一條不好的念想，難道……不好！我撒腿向前狂奔。與此同時，林中的果殼崩碎聲如同沸騰的開水“噼里啪啦”，接著便是幾聲、幾十聲、幾百聲、幾千聲猿猴的啼叫，像傾瀉下來的瀑布，翻騰上去的浪潮，撼天動地，震耳欲聾。

　　??我躲過頭頂上跳下的猴子，踢翻了腳前的三只，雙手各逮著一只向前砸去，撲上來的兩只猴子被撞翻。我迅速的蹲下身來，抓起地上被折斷的樹干一躍而起，樹干環掃一周五只從不同方向縱躍而來的猴子被掃了回去，倒在地上掙扎了兩下，便吐血身亡，嚇壞了圍觀的猴群。我整個人像支離弦的箭在飛快地逃命，手中的樹干不停地揮舞著。

　　??猿猴的數目真是太龐大了，兩邊都是黑壓壓的猴群，如同漲潮的海水撲來，兇猛而且湍急。

　　??我終究不能逃脫受傷的現實。兩只“漏網之魚”跳到我的肩膀上，鋒利如刀的銳爪割傷了我的脖子，劃破了我的臉頰。面對“洶涌澎湃”的猴潮，我抽不出一只手來趕走他們。于是我急中生智，干脆蹲到地上翻滾起來。那兩只猴子不得不跳到地上，我伸腳便將他們的腦袋踢爆。繼續向前滾動，一時間呆滯的猴群奈我不得。

　　??林中的聲音十分嘈雜，除了鬼哭狼嚎般的猴叫外，我還聽到一些水流聲，循聲望去，前方居然有一條寬闊的河流，水流湍急，我喜出望外。當即站起身來，沖出一條生路，拼命的奔跑。即使雙腿被猴子抓傷的鮮血淋漓，即使腹背的衣服被撕裂成一塊塊布條，即使頭發被猴子揪得死緊，像個吊死鬼吊在半空中，但我依然沒有放緩腳下的速度。因為這可能是我唯一的生機了，機不可失，時不再來。

　　??上帝保佑，河岸旁居然還有座古老的拱橋。我沖上橋去，馬不停蹄。跑到橋中央的時候，竟聽不到半點猴聲。于是我轉過頭，我的媽呀！什么都沒有，森林不見了，猴群不見了，甚至連跑過來的半邊拱橋也消失了。我回過頭向前看去，竟然也是什么都沒有，黑壓壓的。我小心地低下頭，頓時雙腳落空。

　　??啊！

　　??我醒了，小船靠岸在一片陌生的海濱。半邊天上的斜陽散發出橘黃色的光芒，分不清是晨曦還是日暮。我走在松軟的土壤里，偶有幾叢綠野零星的點綴著大地。走過一段路程便是徹底沒有任何生機表征的荒涼戈壁。

　　??黃沙滾滾，寸草不生。我裹緊袍子，寒風頗為凜冽。涉足在沙漠中，深一步淺一步，行過的足跡很快被飛沙掩埋干凈，我便如從天而降。

　　??漫天飄灑的沙粒迫使我不得不低頭行走。不知走了多長時間，多遠距離，身旁竟多出許多逆行者的身影。我抬頭看去，茫茫戈壁既熱鬧又寂靜。數不清的人影在陽光下綽動，唯獨不發出半點聲響。

　　??月朗風清，陽光下的黑影幻化成月光下一個個真實的人，他們好奇的看著我，正如我也在好奇的看著他們。原本荒無人煙的沙漠頓時人聲鼎沸起來。

　　??我走近一個蹲在地上的小女孩，看著她掬起一捧黃沙。她用那雙晶瑩的大眼睛看著我，贊嘆道:“瞧！多美麗的花啊！”

　　??我訝異的看著那捧黃沙，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最終我確信那不是一朵花，而是一捧沙。于是我問道:“小妹妹，這是花么？明明是沙啊。”

　　??小女孩撅起嘴巴，抬手虛空的捏著什么東西，真像是在給我展示花瓣的樣子，接著生氣的說:“你看你看，這明明是一朵美麗的花嘛！怎么會是沙呢？”

　　??我伸出手掌準備接過小女孩的“那朵花”研究仔細。這時，一位婦女的聲音在身前響起:“丫丫，吃早飯了。”

　　??“嗯！”

　　??我抬頭看向那女人滿眼疑惑，這分明是暮靄四合，怎么變成早晨了。小女孩向我舉起捧著“花”的雙手:“大哥哥，麻煩你先幫我拿下。”

　　??“好的！”

　　??當我們的手掌相互觸碰的時候，竟能夠彼此的穿透，這一發現嚇壞了小女孩和我。她驚懼地跑離，不停的叫到:“鬼啊！”而我也揣著滿腹的疑問離開了。

　　??經過一片沙坑，幾個少年爬在地上，四肢劃動著，真像溺水的樣子，而且口中還不停地喊:“救命啊，救命啊。”我頗為不解，走近要拉開他們，方知我無法碰觸他們。不一會兒，幾個少年爬在沙坑里一動不動，想必是“溺水身亡”了。

　　?

　　??我向人群最密集的地方走去，那是一遍綠洲，青草地上滾動著露珠，夜空下像閃爍的螢火蟲。池塘里的水冒出淡淡白霧，似真似幻，小魚兒輕快的抖動著水面，魚鱗沾染著月色一閃即逝。這里的人群甚是密集，老人杵著拐杖，男人扛著鋤頭，女人摘著蔬菜，孩童玩著沙堆。

　　??前面是一座恢弘的城堡，金碧輝煌，是非塵世之物。我拾階而上，站在堅硬的地板上，悄悄地推開城門……

　　??完全顛覆了我的世界觀，門內是另一個世界，敞進眼簾的是一座衰敗的村莊，枝頭冒著青煙，村民們曝尸荒野，血流成河，河水泠泠作響，似眾生流不干的眼淚。

　　??我踏進門內，一股荒涼孤寂的死亡氣息，映入我的眼簾，鉆進我的耳孔，涌入我的心房。我走的輕輕，不愿打破這種莊嚴的肅穆。

　　??村民們死于各種手法，殺死，病死，災害致死，意外而死……總之找不到一個活人。我鉆進樹林，林中飛鳥的尸體已被風化。我拾些柴火，將村民們的尸體堆積于村莊的曬谷場，一把烈火將他們冰冷的尸體給火化。一并燒成灰燼的還有整個村莊。

　　??我爬過千山，涉過萬水。幾乎找遍了全世界，竟看不到一個活人。城池，荒野，山林，江岸……尸橫遍野，血流成河。

　　??刺鼻的血腥味彌漫著天空，

　　陽光下泛著淺淺的紅。太陽像是殺戮的眼，抹上一層血紅。幾年后，驕陽似火在大地上暴曬，花草開始枯萎，樹木開始凋零，河水開始斷流，大地開始龜裂。這不是地獄卻比地獄還要恐怖。

　　??十年后的冬季，漫天飛舞的雪花飄落在蒼茫大地上。我深深的腳印留在雪地里“咯吱咯吱”的響。好大的一場雪，像是一位神奇的化妝師將這個世界都打扮的潔白一色。但愿它的圣潔，能將這個世界洗滌干凈，不在荒涼，不在死寂。

　　??過完這個冬季，大雪才開始漸行漸止，陽光灑下細小的金粒，踏在雪泥上可以聞到輕微的泥土芬芳。

　　??我經過一座破敗的教堂，殘垣斷壁，一片狼藉。我小心地跳動在廢墟中。經歷過一場冰雪的洗禮，壁石被洗刷的格外光滑，一不小心，我的右腳向前一滑，身子向后仰去，一屁股摔在斷壁上，順著滑坡滑了下來。腳尖抵著一塊沒有落實的石板，下面還有一雙沾染泥土的胳臂，露出了半截。

　　??我跳到地面，伸手抓住石板的邊緣，一使勁將整塊石板翻了過來。被壓在石板下的是一個男子，渾身濕透，一動不動，腦袋微側，生死難料。我將食指貼近他的鼻孔，尚有一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