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真正的結局】18~20【完】

　　18.旖旎

　　我醒來的時候，淚水還濕漉漉地蓋在臉上。

　　我坐了起來，抱著被褥，心里那股子難受并不比昨夜好多少。

　　我做了一個夢，比以往任何一個都要復雜，任何一個都要悲傷。一個漫長的充斥著愛的夢。

　　我的夢開始的時候，我面前就是目光呆滯的陳瀟晗。他坐在一張沙發上，失魂落魄。——那是一個陌生的房子，大概是他的家。我激動得臉紅心跳~我喊他，他卻沒有回話……

　　無論我叫他多少次，他都呆呆地看著一樣東西。我打算打他一下，問他在看什么，結果手穿過了他的身子。我驚訝之余，他開口道：“施旖旎，你怎么就這么走了？”

　　走了？我不是站在他面前嗎？我順著他的目光，看見玻璃茶幾上有一個我再熟悉不過的本子，卻染著血跡。

　　原來，我“走”了。我，死了。

　　后來我明白了，自己的靈魂附在了日記本上。

　　再后來，我一直陪著他。一點點地認識他。日子一天一天地過去，我才發覺以前的我，看見的他，是多么的不完整。當他第一次在日記上寫下“施旖旎，我喜歡你”的時候，他正在考慮要不要和一個女孩交往。

　　那天，他吸了好多根煙，抱著我的日記，一頁頁地看，一會兒哭一會兒笑。當他臉上掛著笑容，流著淚水提起筆時，猶豫了很久，才顫抖著寫下這句話。跟著他一會兒哭一會兒笑的我，明明是一個死人的我，突然一瞬間，全身的血液都沖擊到心臟。我笑了，但卻落了淚，一滴一滴，離開我的臉頰，便化為了空氣。

　　我活著時一直期待的話，卻來得太晚了。我好高興，卻難忍住傷心。

　　“喂，我想好了。”陳瀟晗掐滅了煙，“我們，在一起吧。”

　　作為死人的我，渾身的血液像是蒸發了一般，身子變得很冰冷，冷到像是浸在一條深深的海溝里。

　　我看著他，他身邊的女朋友還是換來換去，還好，我一直都在。無論他是否在戀愛，他總會把所有的事寫在我的日記里。真是乏善可陳，他的日記幾乎全是文字，唯一的亮點便是每次結尾的：施旖旎，我……你。“我”和“你”之間的字一直在變。喜歡、想念、對不起……然而卻從未化為“愛”字。因為陳瀟晗，把自己的愛給了別人。他寫過，他一生只會愛一個女人。

　　他結婚的那天，馬雨琪也來了。穿著成熟的雨琪看著他和他的妻子，臉上的表情很溫柔，是濃艷厚重的妝也擋不住的溫柔。她說施旖旎要是十年前你沒死的話多好！現在陳瀟晗娶的就是你了。

　　我看著那穿著婚紗的女人，對馬雨琪說：“沒關系，有人照顧他就好了。”

　　之后，我又每日每夜地陪著他，即使他很久都沒打開我的日記，我也不生氣。看著他上班、工作、下班；看著他回家做飯，系著他妻子的碎花圍裙；看著他去聚會；看著他和老婆吵架……很多很多極小又瑣碎的事情，全被我看在眼里。

　　他女兒出生后，我看著他變得更加成熟。他不會再在公司受氣后，回家表現得疲憊；也不會再認為在地鐵上打盹多么的丟臉。他甚至開始把自己穿不得的名牌塞進衣柜，有些時候他發福的身材套在一百多塊的便宜襯衫里，陪著老婆孩子在最貴的商場逛街。

　　當然，最令我吃驚的還是他為女兒取名為“旖旎”。又一個驚喜。

　　他再一次打開我日記的時候，他又抽了好多煙，最后對著活頁本溫柔地說：“旖旎，我們回去吧。”然后，陳瀟晗全家搬去了貴陽，他也回了我們的母校當了一名教師。

　　當我看見他總是看著一中的一些東西傻笑的時候，我知道他在懷念從前。二十幾年前的我們，三十幾年前的我們，四十幾年前的我們……他活在他的時間里，而我卻停在了過去。

　　我陪著他過著很慢很快的人生。看著我們過去的友人們和他一起變老，看著另一個旖旎成婚，看著他和老婆偶爾拌嘴。他會時常對著我的日記本說話，好多好多話。每年我的生日他都會買一件禮物放在書房里。冬天，他還會圍著那條已經發舊的黑色圍巾。

　　后來，他的老婆過世了，他也老了。一個老人過著老人的生活，出去打打太極，喝喝茶，搓搓麻將下下棋。只是有很長時間，他老是把“老伴……”掛在嘴邊。一百多平米的房子里小小的空曠聲音游完了房子一圈。幾秒的沉默后，他才安靜地動身做自己要做的事。每當這時，他孤獨的背影總讓我痛心。

　　幾十年的時光，我想我愛上了陳瀟晗。與他的外貌是否蒼老無關，與他的錢財無關，與他是否很酷很帥也無關。只與“他是陳瀟晗”有關。

　　所以，當我看著他正在死去時，我覺得我這個死了的人，連魂靈都沒有了存在的意義。當他寫下“我愛你，施旖旎”時，我當了機，一秒內無數次想起他說過無數次的“我陳瀟晗一輩子只愛一個女人”。好激動，卻怎么也笑不出來。因為他要死了。

　　我呼喊他，想把他喊醒。可是魔法只有一次，親口說了“我愛你”之后，老王子就笑著睡過去了。再也醒不過來了。因為能把他吻醒的公主，幾十年前就死了。

　　我便是在夢中蒼老的陳瀟晗死去后醒來的。醒來后，感到胸口被一塊大石頭壓著，直想吐，卻又吐不出什么。洗漱完畢換好衣服后，我看了一眼手機，他還是沒回短信。

　　我收拾好書包，抱著日記準備出門。老實說，那個夢并不怎么好。內容太多、太真實，讓我心有余悸。當我出門前看見我桌子上壓著的錄取通知書時，突然心頭一緊。那個夢，故事的序幕是在這個暑假拉開的。我……就要死了嗎？那，至少在死之前去告訴他，我喜歡他。最后一次。

　　19.瀟晗

　　“不要！”

　　當我早上醒來時，被驚出一身冷汗。

　　我做了一個非常冗長、非常完整、非常真實的夢。

　　那個夢里的我愛上了施旖旎，然而她卻死去。我突然很恐懼，腦海中浮現出了施旖旎的臉。等等……今天是……7月24日！那個夢的最初的日子！

　　我迅速拿出手機，原本，我應該松一口氣，笑著安慰自己：“夢果真只是夢啊！”然后倒頭大睡。可那條短信，和夢中，一模一樣！我倒吸一口涼氣，后腦勺一涼，那口氣順著脊椎吹了下去。

　　這么說，施旖旎她……不！不可能！

　　我拿起手機，撥了她的號碼，可是該死！竟然在這時候沒有信號！！！我之后匆匆地寫了一條短信，按了發送鍵，換上一雙襪子，套進Nike跑鞋跑下了樓。現在是早上十點，打車過去，說不定還能阻止一切。施旖旎，你絕對不能出事！在你給我再說你喜歡我之前，我不會讓你死的！不！說了之后，你更不能死！

　　當我在銀座附近下車之后，我瘋狂地四處找尋著施旖旎的身影。一邊焦躁地尋找，一邊祈禱那場交通事故別發生。在銀座門口的那個十字路口，我站在銀座斜對面，四處張望。

　　一個蘑菇頭突然扎進了我的視線。她在我對面的那條路，銀座對面的那個路口。她那邊的路燈已綠了，我很急，卻被擠在離路口老遠的人潮后，無法闖紅燈飛奔過去。

　　可是她沒走。我以5.1的視力看見她在路口低著頭，看著什么東西。這一刻，好像時間被拉長了。紅綠燈隔斷了我們。綠色小人呆板地動著腳，一點也不理睬越來越快的倒數聲。施旖旎像看不見綠色小人一樣，自顧自地站在路口不走了。

　　她的發型又不一樣了。和高考前不一樣。可不知為什么，看著那個身影，一瞬間，便知道是她。從什么時候開始，當她出現在我面前時，我不再看不見她了呢？每一次隔著天井瞄上她幾眼的課間？還是莫名其妙在校園偶遇無數次的時候？

　　在她抬眼看那件小綠人熄滅前，我過了三年這么長的時光。也許更久。和她發生的很小的事，以及那個夢中，那本不存在的日記里的故事。一幕幕跳上腦海。不可以，活得和那場夢一樣。

　　當我這邊的綠燈亮起時，我被人潮擁擠著，離她越來越近……

　　她抬頭，直直盯著大馬路上某一點。

　　當我快過完馬路時，我看清了。馬路上有一條博美。我再看施旖旎時，我的臉變得扭曲。世界又開始了剛才的慢鏡頭：那個少女咬著唇遲疑著，左腳抬了起來……

　　“今日一名少女在銀座影城門口的十字路口處發生了一起車禍。少女闖紅燈被一輛奔馳撞倒……后經搶救無效……死亡。”死亡。死亡。死亡。

　　“根據監控錄像……由此推斷該名少女是為了救馬路中央的博美犬而闖紅燈，才導致了這場不幸的車禍。”

　　在我擠開人海，跑向那個笨蛋女的時候，那場夢一開始的新聞清晰地浮現在腦海。開什么玩笑！她不會死！

　　“嘀——”

　　奔馳一個急剎，打著一個長長的喇叭聲。

　　“嗷嗚！”博美動了動耳朵，在那輛車急剎成功前便搖著尾巴離開了大馬路中央。

　　奔馳的司機，以及奔馳后所有踩下急剎的司機都暗罵了一句“操”之后，又開始一邊啟動車，一邊罵前面的司機有病。

　　“你看！要是你現在沖出去的話，那只狗還是沒事！可你呢！會死的！”我也不管懷中的人現在如何，沖著她的耳朵大罵。

　　是的，施旖旎沒死。我怎么能讓她死呢！？雖然我跑過來時，她已經邁了出去，但好歹我手長腿長啊！一個箭步跨出去，把她拉了回來。還好當時沒有右轉彎的車，否則把她從馬路上拉回來時，我倆都會玩完。

　　我還維持著把她拉回來順手抱住她的姿勢。她一點動靜兒也沒有。身邊的人把目光“不經意”地停留在我們身上，好像在看一出好戲。——即使這樣，我也沒放手，開始大罵。

　　你傻啊！狗重要還是你重要！

　　那狗死了活該！知道不！誰家狗誰家孩子闖紅燈被撞死了那是人家大人的事！你出事了怎么辦！！！

　　你說話啊！被嚇傻了啊！？

　　說了這么多，我開始感到心臟的跳動聲。快而有力。不知是我的，還是她的。

　　我趕緊松開手，然后，我們都笑了。

　　施旖旎的臉全紅了，紅到了耳根。誰說女生臉紅可愛的？她臉紅得像猴屁股！不過，在我眼里，確實是可愛的。如果剛才沒來得及，怕是永遠也看不見這張臉了。

　　施旖旎，還好，你沒死。

　　20.旖旎

　　我的心臟快速地跳動。我被誰摁進胸口，都還來不及看清。但嗅到一股淡淡的牛奶味時，我知道一定是他。連聲音都是他的。

　　當他放開我時，我還在想我是該先道歉還是先告白。結果看見他的那一瞬間，我笑了。剛才的害羞、緊張、恐懼，全都不見了。

　　陳瀟晗穿著一身咖啡色的短袖睡衣，頭發亂糟糟的，連腳上的襪子都是一只白一只黑。

　　“還笑！還不是因為你！”

　　他拉著我攔下一輛的士。

　　“去哪兒，陳瀟晗？”

　　“當然是先陪我回家換衣服啦！難道你要我穿睡衣和你去銀座看電影嗎？”

　　“這么說，你答應和我去看電影了！？

　　“嗯……”

　　陳瀟晗的眼睛盯著我，幾秒后，我們兩人都扭開頭去。但……手還牽著。

　　“那……該不會是你為我寫的日記……之類的吧？”他盯著我懷中的本子。

　　“誒！？”

　　我坐在陳瀟晗的床上，完全不知道手該往哪兒放，索性抱緊了那本日記。而在兩米遠的臥室衛生間，那間鑲著毛玻璃的門后，陳瀟晗正在換衣服。他的身體被擋住了，卻透出一層模糊的肉色。我臉很燙很燙，眼睛也不知道該往哪兒看。結果想起了一件事，忍不住笑出了聲。

　　“喂，笑什么呢？”他換了身干凈的短袖和牛仔五分褲，從廁所出來。

　　“想起了昨天那個夢。”我笑了，“如果是真的，我們兩個做的是同一個夢，那是不是說，里面的故事很有可能都是真的呢？”

　　“哦？比如？”

　　“比如你大學暑假的一天，坐在這張床上……拿著你的筆記本在看那種片子……”

　　“這么說，我都快忘記了。那個夢，確實有很多不好的鏡頭。”他坐在我身旁，“會覺得惡心吧？雖然很不想承認，但那時真實會發生的……不能接受也沒關系……反正施旖旎你本來就不……”

　　“不介意！”我搶答道，“我完全不介意！只要是陳瀟晗，我什么都不介意。”

　　這時，陳瀟晗的手機屏幕亮了一下，我一時害羞，什么也說不出，便順手拿起他床上的手機遞給了他。一秒后，我的手機震動了一下。一條來自他的短信。

　　笨蛋！千萬別出事！我還沒對你說那句話呢！在銀座等我，我馬上來！

　　“那句話？”我看了眼眼前帥氣高大的男人，我的眼閃爍了一下的光立即又淡了下去……我是不會再讓自己莫名其妙地有希望了……他一貫都有能使我誤解他本意的能力……

　　“我們在一起吧。”他笑著，露出白色的虎牙，笑容被穿過窗戶的陽光鍍上一層真實的金色。

　　多么讓我猝不及防的一句話。期待了好久，卻被他輕而易舉地說了出來。

　　那些回憶，我認識他以來發生的一切，都回想了一遍。我像是沒聽清，短了路，死了機，雙眼也失去了焦距。我知道，一定是夢還沒醒。一切真實得如此虛假。

　　“不想嗎？”他佯裝失望，“唉~好不容易今天想說的~既然你不愿意的話……”

　　“誰說我不愿意的！”我清醒了過來。

　　“啪！”我扇了自己一耳光。

　　“好痛！”我捂著臉，咬咬牙，笑了，“真的不是夢！”

　　“笨蛋啊！自己扇自己！以為是做夢扇我啊！”

　　所以，2013年7月24日，我和喜歡了三年的陳瀟晗，開始戀愛了。神啊，真的很感謝你，讓陳瀟晗喜歡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