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00二年五月上旬,一輛七座的越野車在高速公路上飛馳,車上五個不同年齡,不同經(jīng)歷的人湊到一起,開始了去西藏的旅行。汽車剛離開重慶的時候,彼此之間仿佛還有些生疏,都微閉著眼睛,默默地想著各自的心事。不知不覺汽車已經(jīng)開出重慶好幾十公里,黃英開著車發(fā)現(xiàn)車內(nèi)氣氛有點(diǎn)沉悶,于是打開車上的音響,放起了歌曲。劉吉人見身邊的武岳還在打盹,就輕輕地推了武岳一下,首先打開了話匣子:
“武岳,快醒醒,聽聽音樂。你小子昨晚上肯定和媳婦興奮過度,要不然怎么一上車就睡覺?你看車內(nèi)死氣沉沉的,一點(diǎn)氣氛都沒有,時間長了還不把人憋出病來?”
武岳其實(shí)沒睡著,他正在想剛買到手的鋪面,今后該如何運(yùn)作。聽見劉吉人將他的軍,馬上轉(zhuǎn)守為攻地說:
“劉叔,剛才你也在睡覺,卻拿我做擋箭牌,真是此地?zé)o銀三百兩!要出遠(yuǎn)門了嘛,和老婆親熱親熱,聯(lián)絡(luò)一下感情,這是最正常的事情。在坐的除了應(yīng)阿姨,昨晚上誰敢講沒有圓好夢?劉叔叔,這次你主動要求去西藏,恐怕不是故地重游這么簡單吧,聽說當(dāng)年在西藏,你還有過一位相好的藏族姑娘?……”
關(guān)仲友聽后笑出了聲,驚訝地問道:
“武岳,你怎么會知道劉老幺幾十年前的舊聞?這事要讓兄弟媳婦知道了,會抽了劉老幺的筋。我想起來了,當(dāng)時工地上的人還給劉老幺編了一首順口溜:‘什么野山深處有朵花……’后面的內(nèi)容我也記不清了,劉老幺你來給大家朗誦一下怎么樣?”
關(guān)仲友的話一出口,惹得全車人哈哈大笑起來,武岳更為他拋出的利刃興奮不已。
“我曾聽母親講過,她說當(dāng)年劉叔叔在西藏的時候,為了當(dāng)?shù)匾晃幻利惖牟刈骞媚铮铧c(diǎn)留在西藏當(dāng)了道班工人。剛才為了回應(yīng)劉叔叔的挑戰(zhàn),我急中生智打出了這張牌,這叫反戈一擊。”
坐在前排的應(yīng)秋泓也來了興趣,她覺得這里面肯定有一段動聽的故事,要不然武蓉怎么會給兒子提及這件事?老關(guān)也不會開那樣的玩笑,所以她也急于想聽劉老幺講這個故事。
“老劉,既然你在西藏還有這么奇特的一段經(jīng)歷,你就講給大家聽聽吧,上了年紀(jì)的人喜歡回憶往事,不管是歡樂還是憂傷,讓我們大家與你共同感受好不好?”
劉吉人起初有點(diǎn)為難,他猶豫片刻后,回答得也很爽快:
“好!本來隱私不可外揚(yáng),今天看在應(yīng)總的份上,我只好坦白交待。武岳,從前我和你爸在一起的時候,他從來都是被我開涮的對象,想不到岳宗靈在枕頭邊給老婆講的故事,幾十年后成了他兒子的鋼鞭材料,也拿我來開涮,這叫一報還一報。這次是我先惹火燒身,誰叫你知道了我的隱私呢?但這件事我?guī)资陙韽奈粗v過,因?yàn)樗谖倚睦锪粝铝松钌畹膭?chuàng)傷。不過我要說明的是,野山深處一朵花,是當(dāng)年工地上的人瞎編的,她的真名叫次里瑪加……
一九六四年夏天,在西曲河畔的熱勇工地,有一個星期日上午,一位年青的藏胞背了一腿牦牛肉,到我們住的帳篷前叫賣,他會講一口流利的漢語,我當(dāng)時口饞,就把岳宗靈叫過來,我倆經(jīng)過一番討價還價,花十元錢把牛肉買了下來。這一腿肉足有二三十斤重,岳宗靈到炊事班借了一個鑼鍋,我打算先把牛肉燉好,下午工班的人回來齊了,想吃的人就打平伙,就是現(xiàn)在年青人講的AA制。
光有鍋還不成,我來到炊事班,找到炊事員小王,悄悄對他說:‘小王,今晚我請你吃牛肉,你給我搞點(diǎn)老姜、花椒、干海椒、豆辦之類的東西,我等著用。’不一會小王就把這些東西悄悄弄來了。賣牛肉的藏胞還沒走,他想看我們怎么個吃法,我看他年齡和我差不多,長相也非常英俊,就問他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少歲?他告訴我他叫頓珠,今年十八歲,正好和我同歲。我聽了心中高興,就吩咐頓珠給我砍一捆柴,等牛肉燉好后,晚上和我們一起吃,他爽快地答應(yīng)了。
牛肉燉好以后,工班的人也回來齊了,羅中盛和老關(guān)還釣了幾條魚回來,老班長何麟聞到香噴噴的牛肉味,興奮得很,急忙派人在巴塘縣住工地的商店里,買了兩瓶六十度的江津老白干。全工班的人和頓珠一起,開懷暢飲大吃了一頓。現(xiàn)在回想起來那頓晚餐,是我有生以來吃得最舒服的一次,那牛肉湯的香味令我至今難忘。
自從認(rèn)識頓珠后,他幾乎每個星期日都要來看望我,有時還會提著青稞酒,把他的獵物如野兔、野雞之類的東西帶來,讓我燒好后和他一起享受。我們邊喝酒邊吃肉,不久就成了無話不說的好朋友。后來他邀請我上他家去玩,他的家在西曲河對面的山腰上,門前有幾棵巨大的核桃樹,非常容易識別。頓珠家的房屋和當(dāng)?shù)匾话悴匕业姆课菀粯樱彩且粯且坏祝瑯巧献∪耍瑯窍玛P(guān)牲畜。樓梯是用一根圓木砍出來的,我生平第一次上這樣的樓梯,雙手扶在圓木上面,小心翼翼地爬了上去。剛上了樓,一股濃濃的酥油味撲面而來,頓珠已經(jīng)煮好了酥油茶,在樓梯口迎接我了。頓珠的阿媽坐在窗前,正用手搓著羊毛線,看見我后,滿臉堆著笑,她不會漢語,用手示意我坐下來喝酥油茶。我和頓珠一邊喝茶,一邊在火盆中的木柴火上烤羊肉吃,裊裊炊煙把房頂?shù)哪绢^熏得黑黑的。頓珠的求知欲很強(qiáng),喜歡問內(nèi)地的事情,他告訴我他的漢語是在巴塘學(xué)會的,他的愿望是將來掙了錢,到北京去看天安門。
我們正談得高興,忽然遠(yuǎn)處傳來一陣清脆的歌聲,音調(diào)極其高揚(yáng)粗放,又非常婉轉(zhuǎn)動聽,我坐在氆氌上聽呆了,酥油茶不小心灑在身上。頓珠興奮地告訴我:‘我的妹妹次里瑪加放羊回來了!’我順著歌聲向窗外望去……”
剛說到這里,劉吉人突然停頓下來,故意干咳了兩聲,武岳明白劉吉人是在提醒眾人,他口干需要喝水。
“劉叔,最精彩的部份剛要開始你就壓板,多不夠意思!我知道你要喝可樂,我馬上給你拿一瓶來,讓你老人家潤潤嗓子,如果聽不到下回分解,心里該有多難受啊。”
武岳從車后取出一瓶可口可樂遞給劉吉人,劉吉人擰開瓶蓋喝了兩口,從口袋中摸出香煙,拿出打火機(jī),非常愜意地點(diǎn)燃香煙,猛吸了兩口,才慢條斯理地說:
“不好意思,我的煙癮來了,先抽兩口提提精神再繼續(xù)講。我先申明,我是個初中生,文化水平低,從小在水流沙壩長大,染上了油腔滑調(diào)愛說臟話的壞毛病。今天有應(yīng)老總在場,我一定要注意文明用語,萬一說漏了嘴,請大家提醒我,我一定改正。”
“好了,好了,資格酸夠了,就別賣關(guān)子了,誰不知道劉老幺肚子里有貨,在這里故弄玄虛。說句老實(shí)話,當(dāng)年你和次里瑪加交往的事,我也不是很清楚,我真的還想聽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關(guān)仲友十分認(rèn)真地說。
“……次里瑪加把羊趕進(jìn)樓下的屋里,順著獨(dú)木梯爬了上來。首先進(jìn)入我眼簾的是她滿頭的小辨,還有一雙明亮的大眼睛。次里瑪加穿了一件普通的藏式連衣裙,半邊膀子露在外面,她當(dāng)時才十六七歲,發(fā)育得相當(dāng)豐滿。她的臉本來就紅,見到屋里有陌生男子,兩個臉蛋更紅了,紅得好像巴塘盛產(chǎn)的姑娘蘋果。
頓珠見妹妹上了樓,就用藏語和她交談,我聽不太懂,大體意思是這個漢族小伙子是他的好朋友,人長得很帥,要是次里瑪加喜歡,就介紹給她做男朋友。次里瑪加聽了羞澀地坐到阿媽身邊,微笑地望著我們,從她張開的笑口里,露出一排潔白整齊的牙齒。頓珠告訴我,他妹妹是西曲河畔最漂亮的姑娘,種地、放牧、擠牛奶、制酥油樣樣能干,是家中不可缺少的勞動力,阿媽舍不得她嫁出去,想給她找個上門女婿。說到這里頓珠把兩個大指頭靠在一起,用調(diào)侃的口吻問我喜不喜歡次里瑪加,要是喜歡的話,今天晚上就別回住地,干脆和她妹妹住在一起。
我聽了頓珠的話,心里撲通撲通地跳,生怕他把事情當(dāng)了真。次里瑪加望著我微微一笑,眼光中含著羞澀,獨(dú)自一人下了樓。次里瑪加的眼神,惹得我心慌意亂,雖然心口嘭嘭地跳個不停,嘴上卻笑著罵頓珠稀稀拉拉(不好)。我告訴頓珠,如果晚上不回工地,違反了單位的紀(jì)律,是要受到處分的。我借故下午還有事,起身向頓珠和阿媽告別。頓珠把我送到他屋外的核桃樹下,次里瑪加跑過來,把一個裝滿核桃的羊皮小口袋,遞到我面前,我不好意思地接過口袋,道了一聲謝謝,就匆匆向山下走去。走了沒多遠(yuǎn),身后響起了次里瑪加那美妙動聽的歌聲。我放慢了腳步,不時回過頭去,望著站在核桃樹下唱歌的次里瑪加,心中有一股說不出來的滋味……”
“劉叔叔,這樣的好事,怎么讓你碰上了?你年青時的艷福真不淺哇!我突然想起了一首很流行的歌,改改詞,唱給你聽好不好?”武岳并沒有等劉吉人同意,饒有興趣地唱了起來:
在那遙遠(yuǎn)的地方,有個好姑娘,
劉叔來到她的家中,眼睛死死盯在她身上。
她那紅紅的臉蛋,好像大蘋果,
她那美麗動人的眼睛,害得劉叔丟掉了魂兒……
哈哈哈哈,全車人一陣大笑,應(yīng)秋泓的眼淚水都笑出來了。
“武岳,你這個死鬼,看不出你也是個搞笑的料,你干脆改行當(dāng)相聲演員算了!”
“真是青出于藍(lán)勝于藍(lán),當(dāng)初劉老幺就是調(diào)侃的高手,想不到今天碰上了對紅心,這一路有鬧熱看羅!”關(guān)仲友帶著挑逗的口吻,幸災(zāi)樂禍地說。
“我有點(diǎn)弄不明白,哪有當(dāng)哥哥的把自已的親妹妹拿來隨便開玩笑?而且劉叔叔還是第一次上頓珠的家。重慶的男人們平時開玩笑,都生怕當(dāng)舅子,頓珠怎么還主動申請當(dāng)舅子?”黃英把心中的疑慮一下倒了出來。
“如果你在西藏多生活幾年,就不會提出這個問題了。藏胞把男女之間的性愛看成是平等的,舅子和妹夫在觀念上也是對等的,不存在誰占誰的便宜,所以就沒有我們重慶人如此怪異的想法。不過我認(rèn)為頓珠說的話,也不完全是在開玩笑,如果當(dāng)初劉老幺愿意招郎上門,現(xiàn)在就成了名副其實(shí)的老藏(丈)人了。”關(guān)仲友對這件事,表達(dá)了自己的看法。
車廂內(nèi)又響起一陣愉快的歡笑聲。
汽車到了內(nèi)江,黃英把車開進(jìn)生活區(qū),大家下車休息就餐,順便活動一下身子。汽車加過油后,重新上路時,駕駛員換成了武岳,他不知道今晚住什么地方。
“關(guān)叔叔,我們今天是住成都,還是繼續(xù)走?”
“天色這么早,當(dāng)然是繼續(xù)走,我們從成都的三環(huán)路,上成雅高速,今天晚上住雅安,在我們過去常住的交通飯店吃雅魚。”
武岳剛才編的歌,雖然搶盡了風(fēng)頭,但他怕劉吉人多心,用十分謙虛地口氣說:
“劉叔,你講的故事明顯帶有時代的印記,我感到后面發(fā)生的事,肯定會有悲劇的成分。剛才我拿你的故事來編歌唱,只是想逗大家樂一樂,你千萬不要往心里去喲!”
劉吉人才吃過飯,又喝了一拉罐啤酒,此刻來了精神,他對武岳的話不屑一顧。
“你小子占了便宜又賣乖,你劉叔是哪樣的人嗎?我現(xiàn)在是大家的開心果,成了老頑童,好耍!好耍!武岳,你剛才唱得不錯,我回到住地后,真的像被勾了魂似的心神不寧,腦子里盡是次里瑪加的影子。下班后我常常獨(dú)自一人坐在河邊,望著對面山上頓珠家的房子發(fā)呆。有一天那悅耳的女高音又在對岸響起,我頓時來了精神,心兒也隨著那美妙的歌聲起伏跳動,沉醉在無盡的遐想之中。我來這里的目的,就是想聽次里瑪加的歌聲呀!”
劉吉人的故事還沒講完,汽車開到了雅安,關(guān)仲友一看傻了眼,城市的變化讓他驚訝,記憶中的雅安城早已舊貌換新顏,那里還找得到昔日的汽車站和交通飯店的影子?頗感失落的他只好叫武岳找一家好的賓館住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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