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嘈雜式孤獨

每年冬天在北方，都會看到一個讓自己內心酥軟的場景：一群棕褐色的麻雀落在別人家窗戶向陽的地方曬太陽。它們縮著脖子，羽毛蓬松。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距離遠而看不清，其面容似乎是一副閉上眼睛陶醉的樣子。這些生物彼此之間沒有了頻繁的交流，取而代之是一種靜謐的姿態，不時地隨著太陽變換抬頭的角度。

我們的能力是這樣的有限，連他人的心理尚且難以揣測，何況一直冷暖自知的異族生命。但我想每當這個時候，它們不會是特別的不開心 。因為每看見它們，我就會莫名地振奮一些。盡管北方的冬天有太多令人沮喪的理由，暖氣費，停電，突如其來的寂寞。

發自內心地喜歡上這種恬然自然，當初并不是因此景而起，只是因為喜歡，才會愿意以缺斤短兩的文字水平去勾勒。

而在這之前，我是一個極度厭惡安靜事物的人，一直自詡為不安分的靈魂與摩登式文藝青年。你可以想象 ，一個往摩托車后面系一只碩大的音響，音量放到最大，前一秒以正常的速度穿行街道，下一秒撿了馬路車流中的空當，立即加大油門提高檔位的人是個什么樣子。總之不會有一張小清新的臉，或者抬頭看星星的雅致。音響里最常播放的是《笛子舞曲》，一聲聲從干燥的竹眼流出，細密聚攏著注入身體，像是用滲透性的毒藥撕扯骨子里的什么東西，比如堅持，比如勇氣，比如走向太陽升起方向的理由。強效麻醉后悄悄地盜竊這些，剩下滿目瘡痍，一地狼藉。

有一天在KTV學著溫斯頓丘吉爾把香煙在伏加特中蘸了一下再點燃，煙霧繚繞中傻兮兮地問了自己這樣一個問題：放聲歌唱的人與沉默的人誰更孤獨一些。

我心里有了答案，但在確認這個結論之前處于謹慎 ，仔仔細細地又翻了一遍《The heart is alonely hunter》。這是一個司空見慣的分別與思念的友情故事，故事后期是近乎絕望的敘述與旁白，主人公漸趨沉默自閉的性格，無聲無息地把讀者囚禁在一間滿是照片同舊時光的房間，你要見的人就在外面的花園里，你可以聽見風聲，他的呼吸聲，說話聲。但這是一間絕對封閉的房子，你還是個啞巴，所以宿命決定你將在期盼過去的重現中而終其一生。毫無疑問，過去的重現沒有可能，這就可以被說成你將在無言的孤獨中與回憶相對而眠。如同拿破侖對著他的象棋，在孤島上幻想戰場里的崢嶸歲月。沉默而孤獨的人，往往聽時間伴隨著心跳漸漸衰竭。那么放聲歌唱，刻意掩飾的人的孤獨，是什么樣子？

合上書，我要說，放聲鬼哭狼嚎的人兒，還是更孤獨得多。

就比如十五歲的自己，暗戀的那個女生在一段相當冗長而腐朽的青春里令你魂不守舍，你又是個張揚而且偏執的家伙，為了維護你蓋世英雄喘氣短的形象，你大肆宣揚“老子怎么會看上她啦！”，“哥要做迎娶英國公主的第一個華北平民 ！”之類的言論。用一句流行的話來說，你在掩飾。我記得很多好姑娘常常驚呼，原來男生惹你生氣欺負你是喜歡你啊。只是她們明白的時候，青春已經在風中跑過了地平線，她們也已經是被很多花言巧語的表白打磨好的奢侈品。最美年華里的純情故事，錯過一時，便是一世。而且愚蠢的你，利用放聲大笑，錯走了“掩飾”這一棋子。掩飾孤獨，說白了就是揮別一個個讓自己被親情友情愛情包裹的機會。

也許你揉著眼睛困惑無比才會發現與錯過了一段天作之合。

相比而言，孤獨的感覺也總是這樣，沉默是一個人的苦酒，下咽后在夢里有可能被治愈。而在吵鬧的歌聲中去掩飾，則是一種全盤虧損的雙向欺騙 ，后果就要不樂觀許多。這種熬人的癥狀變愈加復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