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九月末的詩句9.1

　　這年中秋節走掉的第二個夜晚，余家頭泡在清涼的月光里，昨日應該報到的月現在完整無缺地掛在頭頂。晚上的活動依舊停留在拉歌這一階段，整個大一的都席地而坐，地面是堅硬落滿灰塵的水泥地面，也不知道到底在余家頭躺了多少年了，和頑固的老年斑一個顏色。夜色被月光感染，通過脖頸的肌膚感受到水一般的清涼。

　　籃球場外面成排的樟樹投下一汪隨風搖曳的樹影，穿過斑駁的影子們，夏蟲最后的吟唱流淌在空靈的秋夜里傾訴春夏積蓄的繁華，整塊看不清的天空上蕩漾著稚氣未消的歌聲，縱使歌聲就像夏季聲勢浩大流連忘返，卻終也消散在不知冷暖的月光里。

　　雙手抱膝，高空上緩緩移動的塵埃般的云彩告訴何楓，那片天空流淌著風，月亮照著臉頰，很舒適，這份月光一定來自晴朗的日照，通過毛孔滲進體內，暖洋洋的。

　　月亮在她身后藏起了深不可測的宇宙。

　　晚上八點半這一天的軍訓就結束的，新生們一般有三個去向，一是去后街打打牙祭，二是有男生回去網吧敲鍵盤打游戲，三是老老實實回到宿舍清理自己，然而今天何楓有多了一個選項，如愿以償加入青協后，今天就收到會長龔磊的通知要開個見面會，大家熟悉熟悉，按龔磊的話說，以后大家就是一家人了。

　　開會地點在主樓124，隨著松散的人群離開運動場后，何楓就從栽種著法國梧桐的主干道走向主樓，路燈年紀很大一路上老眼昏花就要睡去。排里還有幾個女生也加入青協了，原本打算一起去的，可是離開運動場的時候被幾個趕著去打游戲的男生沖散了。

　　瀝青路面有種烤熟甜品的香味，開始緩緩飄落樹葉，落葉就像詩抒寫了這一年的秋天，路過昨天看見野菊花的地方，只剩下冰涼的大理石，石磚之間的縫隙里只能看到黑色的泥土，它什么也沒有留下，在出生的地方成長，最后再夭折，好像夢，可是沒人在意。何楓覺得這幾乎是世界上最悲壯的事情。

　　晚上的時間主樓還是燈火通明，有不少學長學姐在教室里自習。路過幾間教室，看見教室里坐滿了人，各顧各的埋頭苦寫，當時她還不知道這群人忙著考研，然而再往前走，幾間教室就傳出放浪的笑聲，看樣子是在搞活動。

　　何楓從窗子里朝教室里望去，發現124的坐著一群人，男孩子龔磊還有略男孩的李美君站在前面，還有排里那幾個女生。結果自己還是來得有點晚，想到這里，何楓趕忙加緊腳步跑了進去，順帶沖著男女會長傻呵呵地笑了笑。

　　站在講臺上的龔磊雙手抱胸，朝她點了點頭，輕聲說：“先隨便找個位置坐下吧。”何楓聽了這句話馬上張嘴答應。

　　放眼望去，大部分是穿著軍訓服的新生，男生們看起來都長得一個樣，第一排坐著四個人，看精氣神就知道是大二的學長，何楓在后排找到了同排的女兵，成功地回到了部隊。

　　主樓也上了年紀，冬寒夏炎的，光站在臺上龔磊就有點頭腦發熱，后面陸陸續續又來了幾個人，周霖朝他做了個OK的手勢，意思是人都到齊了。教室里嘰嘰喳喳的，龔磊琢磨著差不多可以開始了，先垂下雙手，右手扶了扶眼鏡，”好了，人也都到齊了，那咱們就開始吧。首先歡迎大家來到青協大家庭。“

　　坐在第一排的宅男一聽，心里有點發虛，倒好像自己不是坐在主樓里有屁股印的椅子上，而上不著邊際地不斷往下落，上一屆他和龔磊是搭檔，現在不知道這小子哪整的一套客氣話，歡迎過后，就是希望大家相親相愛如一家共度歡樂的大學時光云云。接著就是從六個青協骨干開始了自我介紹，宅男更加慌了。

　　首先是龔磊，人家自我介紹收放自如，暢談自若，還現場彪歌一曲，底下拍手叫好，李美君雖然是個女孩子但是放蕩不羈，扯著喉嚨說了自己美好的展望，自己左邊拿過一等獎學金的學霸蔡奇自稱奇哥，上去也吼了兩嗓子，人緣又好。馬上就輪到宅男了，他心里還沒有底，舉步維艱地爬上講臺后，望著下面三十五個人頭，傻了眼。

　　接著想起來，第一步應該做些什么了，拿起粉筆在后面的黑板上寫下了自己的名字，本來準備秀上一手霸氣的行楷，可是寫姓的時候就發怵了，這個字看起來就像是患了二十三三體綜合癥的嬰兒，宅男暗叫不妙，思維迅猛飛轉，再想想，如果自己擦掉重寫一定會被臺下的新生笑，索性一筆連過，因此黑板上留下了三個讓人聯想到癡呆患者的漢字。

　　宅男回過頭，盡量讓自己平靜，心想就把臺下的當作一群傻逼吧，接著自我介紹：”最近群里面一直都有人叫我學姐，“臺下發來竊笑，看起來效果不錯，”但其實上我是一個宅男，不是女生真的是很抱歉啊，所以以后不要叫我學姐了。“臺下又推來一波笑聲。

　　宅男一邊讓自己看起來特別地淡定一邊暗地里醞釀，前后花了三十秒介紹完了自己，突然覺得自己空白如紙。后面的周霖還有知心大姐杜玥都比自己介紹地要好，不過沒有人會在意自己的，他這么想，因為大家最關心的人自來都是自己。

　　后面就是新生的自我介紹，每人五分鐘介紹自己，要堅持三十個人，對于喜好清凈的宅男來說簡直就是一種折磨，他最討厭的就是這種形式的走場。三十個人下來就沒有幾個人記得住的，只是稍稍在意了一下自己面試的幾個人，因為都穿著軍訓服也看不出什么差別，而且如果能從五分鐘的言辭里了解一個人那還談什么知人知面不知心，理所當然這些都是宅男為自己平淡無奇找的借口。

　　強顏歡笑半個小時，還要附送掌聲，下去之后就忘掉那個人的名字，所以宅男也沒有在意，應付一下就夠了。在途中聽見一個女生上去說自己叫做何楓，群里有人以為她是男生，宅男內心嘲諷地呵呵了一聲，這是在挑逗我嗎？

　　自我介紹在悶熱的教室里上演了一個小時，結束后，龔磊讓大家趕緊回去休息明天還要繼續軍訓。幾個大二的留下來說了點事情，也就散掉了，宅男最后走掉，黑板上密密麻麻的都是青協眾人的名字，他拿起黑板擦，從左邊開始擦掉白色的粉筆字。

　　粉塵在燈光下四揚，看著那些深淺大小不一，風格迥異的字跡消逝在日光燈的柔和里，宅男覺得粉筆灰的飛揚與零落是件悲壯的事情，毫不猶豫地擦掉了自己的名字，宅男覺得有點不知所措，看著所有的名字都變成粉塵，冥頑不靈地在黑板前飄揚，偌大的教室里只有他一個清瘦的背影悵然若失，感覺自己缺失了什么，這東西應該從來都不曾真正被自己擁有。

　　關掉了燈，教室里只有他殘留的腳步聲還有化作粉塵的名字靜靜零落，再也凝不成一個叫做”閔丹楓“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