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心跳的感覺

　　陳舊的會議室正中間是一張狹長的會議桌，它幾乎占據了會議室的所有空間。在靠近窗戶的墻角處站立著一張鋁合金辦公桌，雖然被擦洗得很干凈，但斑駁的痕跡盡露滄桑。會議室布置得相當簡單，左右兩面墻上是兩幅筆力剛勁的毛筆字。潔白的墻壁漸漸變得暗淡，幾處角落開始掉塊，如同一張美人雪白的臉上長了幾塊雀斑。

　　因為有新生的加入，所以新學期第一次會議氣氛還是比較活躍。相比較起學生會，廣播站在學校的地位就沒有那么突出，但絕大多數新生的表情都很興奮，畢竟咱也是經過面試，憑自己實力進來的。坐在主席臺上的程芳看著這些充滿好奇心的新生，他們摩拳擦掌，準備大干一場。再看看老成員，低頭玩弄著手機，一副百無聊賴的樣子。

　　欣喜——沉默——無奈。

　　不只是廣播站，學校的各個社團，甚至包括學生會，這是新成員走向老成員對工作態度的變化，沒過半年幾乎都變成了“南郭先生”，如何讓大家伙變得有責任心，激情，成了各個部門共同的問題。

　　緊挨著程芳，相對而坐的何何小曼和江晨面面相覷了幾秒鐘，就各自把頭埋在了桌子下。江晨無聊地按著手機按鈕，何小曼扣著已經發白的食指。

　　“何小曼，江晨。你們倆就作搭檔吧，負責青春情感欄目，工作上要齊心合力，平時多聯系，能一塊坐在這兒都是緣分呀。”其它男女同學都聊得很熱乎，而自己眼前這兩位卻一句話也不說，好像有一層厚厚的冰擋在他（她）倆之間，嚴寒之氣都逼到程芳那去了，再這么下去，她都受不了了，便生生地插入一句話。

　　“啊？”

　　“奧，我一定配合何小曼！”

　　何小曼厭惡地看了一眼對面正壞笑的男生。

　　程芳清楚地第一次見到這對少男少女的情景。倆人似乎在為一把雨傘鬧別扭，江晨冷冰冰地看著何小曼，就像一只霸王龍怒視一只小鹿一般，而何小曼的眼神中充滿了無辜和驚慌。她以為這是一對情侶，可后來何小曼跑出車站被雨淋透了全身時，江晨并沒有追出來。當時她認定江晨是耍大男子主義的人，她也討厭這種男人。但是今天倆人相互陌生且厭惡的眼神似乎告訴她：你錯了，我們不是戀人。算了！不管他們是不是情侶，都必須作搭檔。何小曼的嗓音能隨著詩詞，文稿感情的變化而變得抑揚頓挫，婉轉動人。如果好好練習，就會挖掘出更大的潛力，她還指望著這個小姑娘日后當這個廣播站站長，撐起這片天呢。而江晨呢，程芳另有想法：每年的校文化節廣播站就拿不出像樣的節目，動不動就搞個集體大合唱，詩詞朗誦的，每年如此，校領導都覺得沒有新鮮勁了。連班里的同學都嘲笑道：“你們廣播站不是有那么多編輯嗎？怎么連一個短篇劇本都寫不出來呢？估計全是些打醬油的吧！”這句話打擊了程芳的自尊心，她曾建議過老站長創新思路，改換節目，讓咱們廣播站在校園里能挺起腰桿來。但老站長就要畢業了，整體忙于做畢業設計，找工作，哪有閑心顧這個，外加成員們個個懶散，所以計劃只能擱淺了。新學年開始了，當上站長的程芳決心在廣播站做一番大動作，不能讓其它部門小看她了，但她知道老成員已經懶散成性，肯定是指望不上了，只能在新生中找一些出類拔萃的人物，皇天不負有心人！還真讓她給找到了，江晨！雖然他的思路只是曇花一現，但文筆凝煉，飽含情感，一看就是多年的老書蟲。誠如，讀書破萬卷，下筆如有神。如果加以培訓，他那稍縱即逝的靈感就會變成席卷天地的風暴，筆力更加有凝聚力，文章的底蘊更加濃厚。而何小曼富有磁性的聲音，會給他帶來更多的靈感，她（他）們的合作會如笛蕭合奏，彈奏出天籟之音！程芳想，可能是她亂點鴛鴦譜，但總覺得何小曼和江晨挺合適的，寧愿造就一對情侶，也不能拆散一對鴛鴦，或許有一天他們還得感謝她呢。

　　“真沒想到多面狐就是他呀！今年肯定是走背字，在哪都能碰見他，芳姐還要我跟他做搭檔，這不是把我往火坑里推嗎？”想到這，何小曼像泄了氣的皮球，沒有一點精神了。

　　“認命吧，小妹妹。你就是有孫猴子那日行十萬八千里的筋斗云，也逃不出我這如來佛祖的掌心，看我以后怎么折磨你。哈哈……！”江晨雖面色平靜，一副溫文爾雅的紳士形象，但內心里已是邪惡地狂笑不止。

　　江晨惱了，他實在不知道自己與站里其他的編輯有什么不同，站長竟然要求他每周一篇三千字的文章必須是原創，不能敷衍了事，必須是認認真真地寫。什么認認真真！以為我傻到不會鉆孔子嗎？隨便一寫，最好是粗俗不堪，病句繁多，張冠李戴，看她何小曼怎么播音？估計大家伙聽了都會惡心得直吐，到時站長批評這廝時，我就能在一旁看大戲了，快哉，快哉！當他還沉迷在自己的白日夢時，程芳打電話告訴他，要他把寫好的稿子每周六交給他們編輯室的頭，給他審閱一遍，指出需要修改的地方。

　　“這是什么呀，怎么搞得跟小學生寫作文一樣！”江晨剛笑呵呵地掛了電話，立刻就哭喪著臉說道。

　　圖書館位于學生宿舍和教學樓主干路的中央位置。微風輕動，樹影扶疏。綠樹遮掩下的三層小樣樓看起來精神抖擻，像個年青的學者一樣，充滿陽光，飽含智慧。踩著大理石臺階走進里面卻是另一番光景：光線陰暗的大廳中，昏暗的燈光鉆過厚重的紅褐色門簾慘淡地照射在地板上，看起來都快讓人打哆嗦了。江晨直接走向燈源處，揭開門簾，眼前豁然開朗：一張淺黃色的電腦桌出現在視野里，管理員正俯首于工作，她左手邊放著一疊書籍，渾然不覺有人走了進來。

　　江晨向右拐進，沿著樓梯盤旋而上，直奔三樓。一樓擺放的是社會科學類書籍，平日很少有人在這停留，不過在在陰暗的環境里，斜射到地面上幾塊金黃色的光斑能給人些暖意。二樓是語言學書籍，俄語、日語、韓語等等。“這是魔鬼撒旦的棲息地。”江晨曾這樣描述這個地方。終年不見陽光，陰冷，壓根沒人喜歡這地方，所以很多書籍都沒有換過。繼續向上走，陰霾散盡時便走進了文學的圣殿，也是圖書館的頂樓。躺在書架上的古今名著，猶如沉默，高深難測的戲劇大師一樣。每一個文字都是擁有靈魂的軀體，訴說著百態人生。

　　陽光包裹著這里的每一處，空氣中的塵埃在細紗般的光幕中輕輕舞動。五顏六色的衣服，不同年齡段的少男少女駐足于書架的過道上，思想游走于小說世界里。江晨的絕大部分閑暇時間在這里度過，后來他告訴何何小曼，這里是他生命的綠地。

　　“大作家，你可真是披星戴月呀！我的確佩服你的敬業精神，不過很快就要期末考試了，你就不怕掛科嗎？”江晨剛進門，就看見赤裸著上身的唐興坐在床上手捧一本高數輔導書埋頭苦干。

　　他本來想回答，哥們你可不是在為自己學習呀。但是一股刺鼻的腳臭幾乎將他暈倒了，江晨立刻捂住鼻子，憋著一口氣說道：“我擔心自己還沒有來得及被考試嚇死，先被你的腳臭給熏死了！有沒有洗腳，快點下去洗！”

　　“啊！哎呀，你說我記性怎么這么差，怎么把洗腳這等大事給忘了。我這就下去洗。”唐興在江晨的怒視下跑進水房。

　　晚上江晨做了許多亂七八糟的夢，夢到自己與何何小曼吵架，至于吵架的內容他倒是沒想起來。睡在上鋪的唐興睡夢中的磨牙聲將他給吵醒了，這小子一磨牙沒個幾分鐘是不會罷休的，吵得他翻來覆去睡不著，真想提起頭下的枕頭砸向這個二貨，睡覺的時候能不能少制造點噪音。后來不知什么時候就迷迷糊糊地睡著了，這次又做了一個夢，并且記得清清楚楚：他正坐在圖書館的角落里看書，突然一個奇特的東西出現在他眼前，這家伙有頭，有手，有腳，只不過它的一切結構都是由書組成的。它對他說了一句很奇怪的話，但江晨聽不懂，想問：“你剛才說什么？我聽不懂你說的話。”但喉嚨像被什么堵住了，愣是說不出話來，急得他火急火燎。

　　“Imuststudyhardandget…”。

　　嗖的一下，江晨閃電般地睜開雙眼，看見唐興站在距他床鋪一米處正對著他賣弄自己的英語。

　　混蛋！他憤怒的眼神恨不得把壞笑的唐興給生吞活剝。

　　“老江啊，你好好休息。孤要去學習了，回來再好好陪你聊。”唐興做了個很曖昧的眼神便走了。

　　趕緊滾！江晨蒙上被子繼續大睡。

　　“咚咚……”手機劇烈振動，閱讀室的大半人不覺抬起頭來，尋找噪音的發源地。

　　肯定又是唐興那小子，這家伙最喜歡惡作劇。江晨很不情愿地放下手中的書，惱火地拿起來電話，一看竟是陌生號碼，趕緊走出閱讀室。

　　“你好，請問是哪位？”

　　“多面狐，芳姐讓我轉告你周二下午來工作室協助工作。”一個很熟悉的女孩聲音。

　　哈，竟曉得我的筆名。周二下午不是青春情感類的欄目嗎？看來一定是我的大冤家。雖然已知對方是何人，他還是故意問道：“請問你是哪位？”

　　“自己猜去吧！”對方隨即掛了電話。

　　“這個死女人說話這么拽。她母親肯定是滅絕師太那種級別的人物，要不她怎么跟周芷若那樣苦大仇深，見人就陰著一張臉。”

　　真不知道芳姐是怎么想的，以后每周二讓那個精神病來協助我播音。我沒長手腳嗎，還是眼睛看不見東西？讓他來只會影響我的正常發揮，如果那小子不安分，趁機搗亂，那我豈不是要玩完了。何小曼不屑地看了一眼距她兩米遠，靠著墻壁，坐在椅子上的江晨。

　　何小曼開始工作了：“各位同學，歡迎大家收聽周二的青春情感欄目。本期我們播放由多面狐寫的《愛情走后》，一起走向青春愛情的浪漫旅行。”

　　何何小曼很快投入到角色中，她那嬌鶯細語般的聲音就像輕緩的音樂一樣，把自己和江晨以及所有聽眾帶到美妙的虛幻之中。這時的世界，全部被吞噬進了思緒的汪洋大海里。腦子里開始閃現很多畫面，所有的一切一起失去了顏色和聲音，只剩下腦海里那片充滿愛的凈土。

　　唉，終于完成任務了！何小曼舒了一口

　　氣，伸出胳膊，挺起身子做了個懶腰。她轉過頭看見江晨保持著剛才的姿勢如雕塑一般靜靜地坐在那兒，淡黃色的眼光斜切過他那張削瘦。棱角分明的臉，眼睛是那么深邃，如秋日的寒潭一樣明凈。昔日作惡多端的精神病消失了，坐在那兒的是思想深沉的多面狐！不知為何，何小曼對他有了莫名其妙的感覺，有了靠近他的沖動，她的目光雖不是含情脈脈，但不再充滿厭惡，而是審視斷臂的維納斯一樣看著江晨。何小曼的臉開始發熱，接著發燙，白凈的臉上出現了幾片緋紅，她再也不敢看他了，像做了賊似的，沒有目標的到處亂掃，心情變得緊張，呼吸開始急促。

　　在夜晚時分，她把自己藏在被窩里想著那張沉思的面孔就偷著樂，偶爾在睡夢里也會看見這樣的面孔，但是心情緊張的不行，那撲通撲通的心臟好像就快要跳到她的嗓子眼了。

　　何小曼見到江晨就緊張得不行，恨不得地上有個洞趕緊鉆進去。可是她越害，江晨出現的頻率就越高。一次在食堂里和他碰了個正面，她趕緊低下頭，轉了一百八十度，朝反方向急速逃去，不了背后傳來一句話：“何何小曼，我又不是瘟神，見到我有那么害怕嗎？”江晨雙手環抱在腰間，看著匆匆而去的何何小曼。周圍過往的同學都停住了腳步，看著江晨，又掃視人群，尋找這個男生口中的女孩，看樣子一部現實版的精彩電影就要上演了，觀眾們都激動地期待著下面的精彩劇情。

　　江晨的一句話就要一個定身術一樣，讓何何小曼穩穩地停了下來。霎時成為眾人關注的焦點人物，何小曼尷尬死了，暗罵自己膽小不爭氣，就到他怕什么呀？昂首挺胸，自然大方向前走就行了，現在被這個家伙抓住了把柄，處于被動無奈的下風。天啊，誰來救救我啊！

　　“何小曼，你在這兒呀。就說怎么找不到你。以后走的時候給我說一聲呀。”徐英從人群中擠出來，拉著何何小曼便走了。

　　半路殺出的程咬金將女主角“搶”走了，男一號氣得大眼瞪小眼，這還有什么看頭，眾人便散了。

　　“唉，你對那江晨是不是特有感覺？”

　　這句話如晴天霹靂，著實讓何小曼震驚了好一會。“怎么可能，他就是個精神病！誰會喜歡他呀！”她精神緊張，面色蒼白，但回答得很干脆。

　　“騙人吧，你跟不就不會撒謊。看看你，緊張得都快出汗了。”

　　“我哪緊張了，我對那個精神病慢慢的全是恨！”何小曼急了，臉都紅到脖子根了。

　　“哈哈，我知道，我知道。”徐英笑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