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15~16

　　5.瀟晗

　　人老了，身邊也沒有伴了，難免會有些孤獨。

　　無聊時，除了和自己一樣滿是皺紋的老大爺下棋、嘮嗑之外，便是看旖旎的日記。

　　從我拿到日記的那一天起，我就在往上面增添內容。全是對以你的回應，偶爾的偶爾也會貼幾張照片。當初的活頁本，現在已經被塞得滿滿的，連活頁夾都打不開了，旖旎的日記，在陪伴我五十年后，終于變成了我和旖旎的日記。我寫的內容已經遠遠超過了旖旎，可惜，旖旎永遠都看不見了。

　　陳瀟晗，這下真的再見了。

　　這是旖旎日記里的最后一頁。而在下一頁，便是她重慶大學的錄取通知書，再下一頁是我的大學錄取通知書。

　　不是你說要和我讀一個大學的嗎！？

　　這，是我寫下的第一句話。每一個字都扭曲著，像一只只惡心的蛆蟲。那是我第一次看完日記時寫下的，一邊像個孩子一樣哭號，一邊顫抖著寫下的。

　　我問過很多人，怎樣讓一個人不喜歡自己。他們的回答多種多樣，但都離不開一句話：不要給她任何希望。

　　所以，一開始我就不打算回施旖旎的短信。后來想想又覺得于心不忍，只好2B地在QQ狀態上寫。直到看見她也緊跟著更改了狀態后，我才舒一口氣。為了讓一個人不喜歡自己，真是一種把自己逼上絕路的活法啊！

　　人，果真是一種犯賤的生物。比如我，我知道自己不喜歡施旖旎，卻絲毫不適應沒有她騷擾的日子。任何節日都沒有她的祝福短信——這么想來，以前很多次聊天都起于她發的節日祝福。她確實很能轉移話題，立刻就能吸引人，讓人和她聊很久很久。

　　當她連我的生日祝福都沒發時，我真想找她，問她為什么不發短信說一句“生日快樂”。可轉念一想，還是不甘心地放棄了。她并沒有任何義務來做這些有的沒的。

　　不是說，喜歡我是她的自由嗎？看來，現在的施旖旎，已經不喜歡我了。這不是一件好事嗎？我沒有再繼續耽誤她。可為什么，心臟有一個隱隱約約的空洞。像是本來屬于我的東西被拿走了一樣。或許，是因為被她喜歡了這么久，我已經把她對我的喜歡當成了一種理所當然，一時還不適應這種常規被打破。鬧什么……好像她本來就該喜歡我一樣……就像地球繞著太陽公轉一樣……

　　我和她的交集只剩下了每次考試呆在同一件教室呼吸同一空間的空氣。沒準，一直這樣下去，她真的能上東南大學。突然覺得自己很厲害，能讓一個女生從450分進步到550分以上。那我怎么還好意思不努力呢？

　　當施旖旎終于在名次上超我一名時，她坐在了我前面，且第一場考試就差點睡死過去。得知她發燒后，我中午回家拿了退燒藥和消炎藥，轉念一想，又坐車去了藥房買了退燒貼。畢竟……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能為她做這些了。就以此，作為我的賠罪吧。為我不喜歡她，為我無意間枉費她這么多心血。

　　被喜歡，真是一件麻煩事。喜歡我的那個人，竟然變成了我的責任。

　　剛經歷過高考的高三黨，就是一群瘋子！比如我朋友。和初中同學一起去三亞日光浴險些被曬傷后，回貴陽還不到一天，又被孫雨菲他們拉去廈門了。為了這些旅游，施旖旎約我出去玩的短信我一條也沒回。——不是說女生疑心病重嗎？不是說女生很心思細膩愛多想嗎？我不可能今天說“不行啊，我在三亞”，明天，又說我在廈門。更何況，不給她任何希望，她就會完全死心吧。

　　回學校領成績那天，我舒了一口氣。580分。這成績根本上不了東南大學。不過，這樣，施旖旎最后的希望也沒有了吧？她一定考得比我好很多。可當我在人群中看見紅了眼圈的她時，我的心還是抽搐了一下，我反問自己：我是不是太過殘忍？

　　我又讓她哭了。

　　“這個成績……其實東南大學還是能寫在志愿里的。”老爸看著我的成績，想了想，“等我和你媽再想想。”

　　最后，他們決定讓我報東南大學為第一志愿。

　　我來了，重慶大學。

　　當我看見施旖旎這條狀態時，差點從電腦椅上摔下去。她不會是為了我想讀重慶大學吧？不過，不可能這么巧合啦。

　　我的第二志愿是：重慶大學。

　　……

　　果然，580報東南大學不可能成功。六月二十六日，我被重慶大學錄取了。不知道施旖旎怎樣，不能問啊~

　　“旖旎？她讀的重慶大學。高考分？哦，她考587。”

　　我把馬雨琪電話掛了。

　　不可思議。竟然真的在一所大學了。莫非我還要躲她四年嗎？心藏愧疚。命運，又把她推給了我。被施旖旎喜歡著，想要讓她對我死心的想法，讓我背著良心做了多少次劊子手？我多少次親手掐滅她的一絲微弱的希望？

　　我覺得我像一個罪人。但我又不得不犯罪。我不想讓她在我身上浪費時間。她已經浪費了差不多三年，已經夠久了。

　　接下來的日子，我們真的沒有了任何交集。我有一點遺憾呢。某天晚上和孫雨菲聊天時，我才發現：可能我再也找不到一個像施旖旎一樣喜歡我的人了。

　　孫雨菲說：南寧人真以為自己能找到更好的女孩嗎？他可能找到一個外表可愛，性格收放自如的女孩嗎？還要會做吃的，會送親手織的圍巾給他；要把她當做自己的全世界。他媽的，這還是有主見的女人嗎！！！不過，要真有這種蠢蛋的話，放走她的男人才他媽操蛋！

　　不幸地是，我發現施旖旎的確是這樣的蠢蛋，而我，被她說得很操蛋。

　　但，不喜歡就是不喜歡。可我對她究竟是什么樣的情感，大概真的只能用“剪不斷，理還亂”來形容吧。

　　16.旖旎

　　看到重慶大學的錄取通知書時，我笑了。

　　我好像變成了全新的我。我像是一只破繭的蝶，我看著自己過去的軀殼，那種笑，是一種釋然的笑。我的人生中，陳瀟晗終于變成了過去。我們大概再也不會有任何節點了。我終于迎來了，沒有陳瀟晗的生活。

　　我喜歡你，施旖旎。

　　和唐文凱在網上聊得正痛快，他突兀的告白并沒有嚇到我。我在電腦這邊沉默了一會兒，回復到：別鬧~

　　我沒鬧。難道你沒發現我早就換成手機登企鵝了嗎？快下樓。

　　于是，十分鐘后，我和唐文凱擁抱著。彼此被在夏季的燥熱下捂了一天的粘粘的肌膚緊緊貼著。他不讓我說話，只說想享受這幾分鐘。

　　這幾分鐘太長。一開始，我腦子里很亂。后來，我嗅著文凱身上好聞的體香——像芒果一樣——我開始回憶我們的故事。

　　喜歡文凱的那兩年，我也是被愛理不理地招呼著。送的東西也有被扔過，也被當面說過討厭……卻從沒放棄喜歡他……原來我以前就這么堅強了哈。要不是我發現禮物都是曾妮扔了的話，我們也不會成為朋友。

　　我清楚地記得曾妮在我面前高高在上的模樣，一副“我是唐文凱青梅竹馬，我什么都能幫他處理”的模樣。還有唐文凱那副無所謂的模樣。就算過了三年，一樣讓人火大！尤其是之后和曾妮幾次爭執中，被她甩了一耳光。

　　那一耳光，估計曾妮也沒想到從此隔絕了她和她暗戀的唐文凱。他來找我道歉。以此為契機，我們的關系越來越好，但我卻不再喜歡他了。

　　如果有一個契機，我和陳瀟晗會這樣嗎？他也會在一兩年后喜歡我并且追念我過去喜歡上他的歲月嗎？怎么可能……我們的故事已經結束了……他要去的是東南大學啊！

　　“唐文凱，我不喜……”

　　“我知道。旖旎，我之所以告訴你，是因為你是我最重要的人。我們畢業了，以后很難看見你了。所以我要趁著我還沒忘記喜歡你這個事實，親口告訴你，我喜歡你。”

　　他松開了手，用大男孩的陽光微笑解了我的尷尬。

　　“旖旎，你一定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吧？對那個你最重要的人。我想告訴你，再試最后一次吧。還有……”他低下頭，“以前……對不起了。”

　　我看著那個比三四年前更成熟的背影，輕聲說了句“沒關系”。唐文凱，真的變成了一個好男人呢！可我偏偏在這個男人變得這么優秀的時候，喜歡著另一個男人。

　　文凱說得對，我還有更重要的事。

　　我們畢業了。以后很難見面了。就算假期回來，我們也不太可能會聯系對方，時間，終會讓我們形同陌路。尤其是對我和陳瀟晗這種從未熟悉的人。一個多月后，離開這種城，也許我就會忘記他，很快在大學里喜歡上別的人。也許，這就是人生，這就是青蔥歲月每一場暗戀的重點。可我，現在的我，無論如何也不能接受。

　　文凱用自己的方式來給自己的愛情一個圓滿的結局，我呢？我不能讓我的心里從此打下一個結，一輩子活在“當初告白的話，陳瀟晗說不定會答應”的人生騙局里。嗯，我也要最后親口說一次。對！還要把為他寫了三年的日記拿給他。

　　我用漂亮的小楷在日記第一頁寫下了自己的一小段獨白，當寫到最后的“致，陳瀟晗”時，心里百感交集，這個在我腦海里徘徊了將近三年的名字，帶給我的所有心情全夾雜在我們為數不多的故事里，全在這本日記里。原來，我果真那么那么喜歡著一個人。怎么辦，突然舍不得把這本日記給他了……

　　陳瀟晗，明天十一點半我在銀座影城門口等你喲。一起看電影吧~拜托了~有福利哦親~

　　按了發送鍵之后，我開始后悔發送了這么一條2B的短信……

　　可是再2B，也沒人會看。

　　只忐忑不安地等待著他的回信，一直等到半夜三點，也沒有等來哪怕一個字。沒有了忐忑，只剩下了失望。可我明天還是回去，我會一直等他，直到晚上影院關門。即使要放棄，也要讓自己放棄得徹底。這也是我最后一次為這個混蛋流淚了。

　　神啊，拜托你，能不能讓陳瀟晗喜歡我啊！？哪怕一天，我這輩子就滿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