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13~14

　　13.瀟晗

　　老婆子走了。

　　我望著那張黑白遺像很久，一滴淚水也墜不下來。我不懂是不是因為我已年過花甲，飽經滄桑，已不會再悲傷了。我不悲傷嗎？不，那種悲傷是時刻都在的。當我晚上打算開空調睡覺時；當我吃飯多準備一副碗筷時；當變成我獨自洗衣做家務時……原來愛一個人，早已融入了生命，平時難以察覺。

　　我們的愛情被時間漂白后，平淡無奇卻根系生命。她走了，她在我心間的那棵樹沒了，跟卻深扎在我心臟里。而讓這根在心臟中攪動，勾出我悲傷的，是另一條深到已經穿透我心臟的根。

　　當我把放在床頭柜里旖旎的日記翻出來時，那個我少年時認識的女孩，在她每一張照片中把我帶到了過去。我多么多么想看看她最完整的日記??！那些黑色血污掩蓋的文字混著她那時的心，從未出現在我的生命中。我看了幾百遍，幾千遍她的日記，縱使幻想了幾百次、幾千次不同的歷史，終究不知道那時，她究竟還寫了什么。

　　“誰？”孫雨菲打完電話后，我好奇地問。

　　“馬雨琪。”她拉著我的手道，“走，那丫頭特地點名要你也一起去銀座影城哦~”

　　但，如果我知道她會做什么的話，我還會和孫雨菲一起去嗎？

　　“陳瀟晗！”

　　“?。?？”

　　“有一個女生一直一直都在看著你。兩年多了，三次！她三次告訴你她喜歡你，然而永遠都沒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我知道，要喜歡一個你沒感覺的人，比登天還難。所以，我也沒奢求過你會和她在一起。我只想告訴你她為你做了什么。‘體重超過三位數的女生很胖吧’，就因為你這一句話，她硬是在一個學期之內減了五公斤，從53千克瘦下來?？偸窃谂腼兊臅r候各種YY她和你一起吃點心時的美妙時光，卻總是把做好的手工蛋糕、曲奇餅、巧克力全塞給了我，害得我一年整整胖了四公斤。一直在哭。光在我面前就哭了四五次。喜歡你，對她來說已經是一種負擔了！她卻完全沒有反應過來！這鬼東西也是她一年前就該給你的！”

　　馬雨琪扔過來的東西，是一條黑色圍巾。說的果真是她。也對，也只能是她了。這條圍巾，施旖旎每天都掛在脖子上。

　　“你待會再到樓下的銀座影城找我?！瘪R雨琪漲紅著臉，眼神像一只想復仇的羊。而我是那只吃了她同伴的狼。

　　“你能不能好好給她答復！？我不想看見她就這樣一直抱著不存在的幻想像愚人一樣一直等下去。等待的時間越長，她積累的自己故意忽視的絕望感就越強！你……”

　　“嘖，又不是我讓她喜歡我的。我也不想被這么奇怪有麻煩的女生……”喜歡。

　　“啪！”

　　我還沒說完，她的巴掌已經貼上了我的臉。

　　“馬……雨琪？”當那個短發女孩出現在我面前時，我完全沒認出來那是誰。只是那一剎那，我的心臟緊張地快速漲縮。

　　當馬雨琪拉她走的那一瞬間，她轉身，目光停留在我懷中的圍巾上，我才發現，那個短頭發的人，是施旖旎。

　　她聽見了嗎？我最后說的話……我的心還在狂跳著。跳，究竟是因為馬雨琪那出人意料的行為，還是施旖旎出人意料的出場？

　　我把頭埋進圍巾。軟軟的，很溫暖。

　　“孫雨菲，她們不會以為我們是情侶吧？那什么，不被喜歡的人喜歡，是什么感覺？”

　　在回家的路上，左臉在寒風中也是火辣辣的。

　　孫雨菲說，如果不被對方喜歡，心就會拖著靈魂一起生不如死。

　　我和施旖旎認識多久了？我們之間有多少交集？她是一個怎樣的人？她真的為我哭過很多次嗎？她喜歡我什么？

　　時至今日，這些問題才開始困擾我。我突然有種罪惡感，在我什么都不知道的情況下，我似乎毀了一個女生最美好的時光——即使我什么都不知道。她每一次都是很認真地再喜歡我嗎？

　　當我回到家時，這些問題還是沒有找到答案。我把手機充上電，開機，收到了短信。是施旖旎的短信。原來，這就是第三次告白……最后一次嗎？看來，我必須認真對待這件事了。

　　明天，我要親手了結這一切。在原。

　　“陳瀟晗？”

　　當我和施旖旎，坐在原，大眼瞪小眼半小時后，她開口了。

　　“不要喜歡我了?！?/p>

　　“哈？”

　　我放下手中的咖啡杯，表情嚴肅：“你喜歡我，已經給我的生活帶來困擾了。而且喜歡我有沒有什么好處，我知道，你大概很痛苦吧？”

　　“是！喜歡陳瀟晗這種傻瓜真的很痛苦。因為他很帥，很優秀，身邊有很多喜歡他的女生。但我無法理解的是，這個傻瓜為什么每一次戀愛的女生都不夠好。竟然連那種尖酸刻薄的女生都能和他在一起。然而我這個一步一步走向優秀的人，他卻一眼都不瞧?！?/p>

　　我知道，她說的那個女生是曾妮。孫雨菲說過，曾妮初中時對施旖旎……或者說是施旖旎和唐文凱做過過分的事情。為什么，我會發自內心地認同她所說的？當然，很不爽地認同。

　　“物以類聚，人以群分。施旖旎，你知道我是怎樣的人嗎？”

　　“……”

　　“我一直都不優秀。其實，你喜歡的人一直都不是我吧？而是你內心越來越飽滿的‘陳瀟晗’這個幻影。我討厭說自己優秀的人，他們讓人覺得膚淺。你不適合我。我們不是活在一個世界的人?！?/p>

　　“啪！”她雙手拍了桌子一下，桌上的瓷器響了。

　　“陳瀟晗，我喜歡你！我喜歡你！我喜歡你！我不會再給你帶來任何麻煩，但我會一直喜歡你下去！不喜歡一個人哪有這么簡單！兩年來我給自己說過無數次一定要放棄喜歡你，但我已現在看著你，還是那么喜歡。喜不喜歡你，是我的自由，你無權干涉，連我自己都干涉不了。如果我是一個麻煩，那我會盡量不給你送去更多的麻煩。對不起?！彼t著眼，雙眼濕潤，背著包走了。

　　孫雨菲還說：多么恐怖的詛咒，喜歡一個不喜歡你的人。那么痛，卻沒人能輕易解開那道束縛你的枷鎖。于是，你只好傷痕累累地強迫自己做夢，很美好的夢，夢中，一切才是現實。你為“現實”而一點點自欺欺人地成長。為了，那個無法不喜歡的人。

　　馬雨琪說，她一直在哭。

　　喜歡我，是她的自由。施旖旎說。

　　14.旖旎

　　開什么玩笑！他叫我不喜歡他我就不喜歡??？真是的，我究竟以怎樣一種強悍的樂觀，才讓自己一邊精心打扮，一邊哼著小調，最后激動地出門的！？是的，是的！再看見他之前，我還敢幻想這一次我們一定會在一起。

　　你想讀哪所大學？

　　我獨自在臥室里坐著，想了一會兒，既然我喜歡他，給他帶來了煩惱，那我們就不要再接觸了。只要知道他想讀哪所大學，現在，為之奮斗就好?？上А耆珱]有要回我短信的意思。這么絕！？呵，好樣的，陳瀟晗！

　　怎么說，過去一直幻想著有一條，他能親自懇求我不去喜歡他，然后我便會放下這段感情。而現實卻是，我還是那么喜歡他。不得不承認，他說的話很正確，連我聽完之后也在質疑，我喜歡真正的陳瀟晗嗎？也許，我喜歡上的只是幻影。

　　我想去東南大學。

　　如果我只是喜歡上一個幻影的話，我根本不會愿意去在意真正的陳瀟晗的缺點，更不會被他的喜怒哀樂牽動情緒?？墒聦嵣希谖乙暰€范圍內，他的一言一行都侵擾我心。就像現在。當我看見他這條狀態時，便暗下決心：拼個頭破血流，我施旖旎也要考上陳瀟晗的理想大學。

　　離高考還有164天的這一天開始，我正式地決定，必考上東南大學！

　　不過，這一點兒也不容易。在高三之后的日子里，我們所有人都成了海綿，拼命地在任何時刻擠出時間來學習。和陳瀟晗的交集也只剩下月考在同一個考場。平時，我根本看不見他，或者說沒時間看他。

　　在我們第二次市模考試時，我由于長期熬夜學習，體力不支，得了重感冒。發著高燒的我看著像符文一樣的古文，昏昏欲睡……如果不是身后的陳瀟晗一腳踹在我的椅子上，估計我會睡到考試結束。

　　“你臉色不怎么好看??！”考完語文，他走到我面前，看著病懨懨趴在桌子上的我，伸手摸了摸我的額頭。

　　“天，這么燙！你發高燒了。”

　　“廢話！咳咳……”

　　“吃藥了嗎？”

　　“咳咳！忘記帶退燒藥了。只借到消炎的?！?/p>

　　當我下午來到考場的時候，我的桌子上擺著退燒藥、消炎藥、退燒貼，還有……一罐紅?！?/p>

　　“紅牛？”

　　“紅牛是我的啦?！标悶t晗拿起退燒貼，“快貼上，待會兒數學考試你再睡著可就麻煩了。退燒藥和消炎藥考完試再吃，吃完會犯困……”

　　為什么？又來了，又來了！那種無數次出現的感覺。我總是這樣！好不容易把對他的喜歡調到一種平平淡淡的存在，他卻總能用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燃起我心中的火星?！班А币幌?，一場大火就足以燃盡我的世界。我就是這樣一次次被他推向火坑，一次次什么也不顧地把自己燒得精光。而后才發現，自己的世界已經被毀滅，然而他這個縱火者已經走遠。每次我都讓自己冷靜，不能再被他吸引，可每次我都重蹈覆轍，一次次，被燒得精光。

　　“我不要！”所以，這一次，我要保護自己。

　　“別傻！明天還要考試！你嘴都發白了！”

　　“咳！你和我什么關系啊，切，我才不要?！?/p>

　　“什么關系？朋友啊，關心一下怎么了？”他說完，呆了一下，過了幾秒，一下子狡猾地笑了，“對了，難不成你還喜歡我吧？那就更要聽話了。這可是少有的關心??！更何況……可能也是最后的關心了?！?/p>

　　我明明想拒絕到底。但“最后”這個詞實在是太扎人了。他的笑臉和這個讓我難過的詞兒一點也不搭。他提醒了我，那個血淋淋的事實，離我們高考不到八十天了。他最后的關心嗎？我收下了。

　　而七十多天后，我們高考了。在考場上，我竟然還在想著他，想著考上東南大學，想著我們的未來。

　　高考完之后的高三黨簡直就是群瘋子！連我也瘋了：泡酒吧，去KTV包夜，喝酒喝到說話大舌頭……當然，我這么瘋狂的原因在于我一直想約陳瀟晗出來玩，而他卻一直在外旅游。

　　等他回來的時候，我已經泡在重慶的游泳池里了。我們就這樣，或者說，我就這樣，錯過了最后和他相處的機會。

　　我們再一次見面時，是回校拿成績的時候。

　　簡直難以置信！我的成績……只考了587分，離東南大學額錄取線大概還差二十分。那一刻，這三個數字真的讓我掉入了絕望的深淵。完了！全完了！我再也見不到陳瀟晗了！一剎那，覺得自己一年的努力付之東流。

　　我看見他時，他笑得很開心，一定是考得非常好才能露出那種笑容。他看見我時，我下意識地避開他的目光，轉身跑了。

　　我跑得飛快，只聽見自己“突突”的心跳聲。滿腦子都在重復著“施旖旎你太沒用了！”“你完蛋了！”“你再也沒有機會了！”

　　我父母看見我的成績時，像中了五百萬大獎一樣。也對，一年前我的成績還只能考最差的一本……我卻哭了。一邊笑一邊哭，爸媽只當我是喜極而泣。

　　我來了，重慶大學。

　　更改了QQ狀態后，我把頭捂進了被窩。做了一個悲傷的夢，臉上的水也分不清是汗是淚。

　　陳瀟晗，這下真的要說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