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23~25

　　23.

　　她的病完全好的時候，他去拆了針。那傷口像小小的蠕蟲，貼在他的手臂上。

　　安辰，我們分手吧。她看著他說。他肯定是不同意的。她執意要他答應，他愣是不答應。他上班時，為了防止她偷跑出去，把門給鎖上了，把她的手機也帶走了。她被他囚禁了。

　　尹航一直在畫室等她，卻一直沒有等到。她也沒來上課，打她電話也沒人接。她從來都不會失約的。所以他有些不放心，只好憑著記憶找到了他們家。他敲門，有人在嗎？

　　她聽見尹航的聲音，走到門邊說，尹航，對不起，今天不能當你的模特了。他說，怎么？她說身體不舒服。他說，那好吧，你開一下門，我有東西要給你。她說，你放門口吧。他說，不，待會兒被拿了，你快開門呀。她憋不住了，吸了口氣，我開不了門。

　　她告訴他安辰把她關在了家里。又問他能不能陪陪她。他說好。她開始和他聊天，告訴他安辰和她最近發生的事，當然濾去了安辰的一夜風流。她說著說著開始哭了起來。她問他，尹航，為什么安辰要這樣對我？為什么！？他沒回答。她問了很多，他一句也沒回答。等她什么也不說了，他說，周堯，我把東西放在門口，我去處理點事好嗎？她說，好。

　　他去了雜志社，在練習室里找到安辰，二話不說，一拳打在他的臉上。其他模特看見了，正要阻止，安辰卻讓他們別管閑事，撲上去和尹航扭打在了一起。你為什么要把她反鎖在家里！？為什么打她！？她那么愛你！那么愛你！尹航問他。他瘋子似的，她愛我就不會和你曖昧不清！他們沒再說話，用盡全力互毆，等他們被身旁的人拉開后，兩個人都已經鼻青臉腫。尹航指著他說，我和她是清白的。我確實喜歡她，但沒有到哎，沒有你愛她這么深，也沒有你愛她這么自私。說完，安辰還想揍他，被眾人拉住，看著他瘸著腳走了。

　　嘖。酒精擦在破皮的地方有些疼，安辰皺著眉頭。

　　天啦！尹航也太狠了吧？一個瘦高的漂亮女孩坐在他腿上給他擦著藥。看他疼，嘴往他嘴上貼了一下，他眉頭更深。他還沒習慣這種擦著唇彩的嘴黏糊糊的觸感。女孩說，你還不和那個土妞分手嗎？你不是都答應和我在一起了嗎？分手了不正好。他笑著說，我給你說過了，我是不會和妮妮分手的，如果你不滿意，可以和我分手啊。女孩手停了下，尷尬地笑了，我只是覺得這樣會更好。

　　他回家的時候把門口的東西給了她。他看著那些顏料，想起不久之后的藝考。她笑著對安辰說，你回來了。她掛在他脖子上，聞著他身上的香水味，咬著牙。下一秒看他時卻又面帶微笑。他對她的殷勤有些反應不過來，有些發愣。安辰，我想過了，我們好好過日子吧。我原諒你了。但你要記住，我從沒有背叛過你。他說，尹航來和我打了一架。她吃了已經，看他的臉，有心疼，卻被恨壓了回去。他說，妮妮，我是真的想和你好好地。她說，那我們就好好的。他抱著她的頭，深深地吸著她頭發上的清香，吻她干凈的素顏。

　　生活好像暫時回到了過去的正軌，他依然為這個家奔波，她依然去學畫畫，去當尹航的模特。然后她藝考過了，由于沒有文化分，能不能進尹航他們藝術系還沒個定數。好在尹航幫她搞定了。再過半年，她就可以正式入學，也算了了一樁心事。

　　一月的時候，她已經有很多時間能當尹航的模特了。兩人時常在畫室一待就是十幾個小時。反正安辰也不回家吃飯，他們忙完就直接去吃大排檔。

　　安辰心知周堯并不是真的妥協，只是不想自己被束縛才說的謊。但只要她不走了，他也無所謂了，畢竟她和尹航的奸情無憑無據，他和別的女人好了卻是真的。他每天都陪著那女生，最近發的微博也是和她在一起的。雖然他沒明講，但每天看他微博的她知道了他繼續劈著腿。她從前從沒被他放在微博上過。

　　但她一輩子都會知道他之所以從不關注她，不艾特她，只是為了不讓她被他的粉絲指手畫腳，她收拾打扮漂亮后，他更不想把她暴露在網絡世界。獨占欲太強。

　　某天她和尹航去吃飯時，正好遇見那女孩挽著他的手在街上走著。他們面對面地走，他下意識地把女孩的手放開，和女孩停在原地；她卻一步也沒停留，也沒看他們，直接走了。他攥緊了拳頭。

　　想哭就哭吧。尹航看著她大口大口吃著火鍋，被辣得鼻涕都快流出來了。她喝了口酒說，我干嘛哭？我該高興啊！等你的畫完成，我就去打工，搬出去，過自己的生活。他想說什么，卻沒開口。

　　她喝醉了，拉著尹航坐在一個無人的小公園里扯東扯西。

　　她說，尹航你知道嗎？當初和他出來時，我是相信他的。他對我那么好。當洗碗工時得的錢很少，他偏偏把自己的itouch賣了，就為了讓我多吃幾頓肉。剛來這兒的兩個夏天，我完全受不了這里的高溫，晚上在床上都渾身發燙。他呢，就沖冷水澡，躺床上讓我抱著降溫。那時我們兩個還沒做過，我也不知道這些事，還不停地蹭他，也不知道他忍得多難受。有時他還會做個水袋專門給我降溫。每次我第二天早上醒來，那誰袋子還冰冰地在我身上滾，他就頂著黑眼圈在那笑。他總是不讓我打工，總怕我被別人拉去當坐臺小姐。他那時才十六歲，硬是熬過去了。沒當我想起這些時，我就特肯定這是我可以托付一輩子的男人。可是后來我們開始爭吵，打架，我才知道，我們之間一直存在很多問題。可我們離不開彼此。

　　尹航安靜地聽著，心情沉重。眼前這個與大上海的紙醉金迷格格不入的女孩，卻經歷著大上海的高傲女孩可能不曾經歷過的坎坷。他突然想起幾句話，很適合他們。

　　我們相愛著，所以我們憎恨著。我們的愛與恨沒有邊界地交纏，讓我們時時分不清愛與恨。我們相愛，同時，也相憎著。

　　24.

　　她那天晚上看見他和那女人走進了一家賓館，沒有多少情緒波動。她太累了，連心臟都懶得為他變化幾秒跳動頻率。她對他早已經只剩下失望，還能再多點什么，什么也不會有了。

　　第二天，有個陌生號碼打電話給她，是一個操著糯糯的上海普通話的女孩。那女孩執意要和她見她一面，她毫不猶豫地答應了。她們約定在了一家星巴克。巧合的是正是他過去打工的那家。

　　她和女孩坐在咖啡廳里，那女孩看她時有些詫異。她過去是見過她的。但現在的她留著齊腰的大波浪，成熟的中分，著一條蓬松的米白色半身長裙，套一件淡色圓點襯衫和一件暖和的針織衫。全然沒有過去那種受氣包的土氣模樣。而且她臉上不施脂粉，明明還是那張臉卻多了幾分成熟氣質。

　　我和安辰已經在一起了。你把他留著也沒意思。

　　如果你可以的話，我隨便你，你想帶走他就帶走吧。

　　我是真的愛安辰的，你放手吧。

　　愛？她只覺得可笑。如果他毀容了，你還愛嗎？你的愛建立在他又高又帥又經濟獨立。如果他是個難以果腹的人呢？你能和他一起住在一間二十多平米全是霉味的小出租屋兩年嗎？

　　女孩咬唇沒有說話。

　　我能。她似笑非笑。你覺得安辰是個什么樣的惡人？你愛他什么？

　　我愛他，不為什么。非問的話，我可以說我愛他的每一個地方。他體貼、溫柔、有責任心，會照顧人。還會送女朋友很浪漫的禮物，對每一個人都有耐心，工作努力，為人謙虛。

　　那他根本就不愛你。她淡淡地說，挽起了自己的右邊袖子，一塊青腫在上面。你不了解安辰。他小時候有很多玩具，他最愛的玩具會鎖在玻璃柜里，而其他玩具也就隨便放著，隨便玩玩。他不會允許任何一個人接近他愛的玩具。同樣，他真愛一個人的時候，就再也容不下第二個。他會像個寵壞的小孩一樣對愛人發脾氣甚至打他的愛人，因為他自認為這個人就是他的，就是他生命的一部分，所以她必須包容他，百分之百地包容他。不是你愛他，他就會愛你的。不是你能不能容忍他，而是他會不會選擇你。他一旦認定一個人，那他就會占有她。

　　這就是他的愛。她指著那塊青腫的皮膚，站起身來。如果你以為你來找我攤牌，我就會因憤怒、悲傷、難過而知難而退把安辰這個男人讓給你的話，那你錯了。不是我不想離開這個男人，而是他不放我走，這是你出不出現都不會改變的事實。

　　安辰是真的愛你。她走之前女孩說。我總覺得他是在利用我激怒你。他根本就不愛我，只因為我們上過一次床而已。

　　一次？她停下腳步。那昨天你們？

　　沒有！你知道那是多大的恥辱嗎？當我一絲不掛時，他笑著對我說，他做不到，和我提了分手！笑吧！你就嘲笑吧！現在你擁有他了，你贏了！

　　不，你才是幸運的。她徑直走出了星巴克。走出大門后，她看了眼沖咖啡的服務員，搖了搖頭。她過去無所事事時常常在他打工的地方閑逛，當然，從沒有被他發現過。以前，他在這里打工時，她就經常在附近悄悄看他兢兢業業的模樣，待人禮貌，陽光開朗。他把自己最好的都留給了外人。就像夜空一樣詭異。真正的黑暗，只有認真看夜空的人才會明白。

　　上海越來越繁華，在外灘，星空中能看見的星星越來越少，它們之間，黑暗的面積越來越大。

　　第二天一早，當安辰懶洋洋地睜開眼時，枕邊人卻不見了蹤影。他趕緊打開了衣柜。他現在只要在家里看不見她就會這樣做。這一次和以往不同。里面少了好幾件她的衣服。他跑到客廳，門上貼著一張便利貼。

　　安辰，我一個人先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