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20~22

　　20.

　　安辰見故意刁難也沒讓她放棄去當裸模，也只好悻悻地放棄了搗亂。他見她越來越開心，便也心安了。雖然想著尹航在那邊多少有些不爽，但也算了。他以前那樣過度的保護讓她那么痛苦，索性讓她過自己想要的生活就好。

　　周堯隔三差五就去那件小畫室，和銀行一起，一個畫畫，一個一動不動。他怕她無聊，總是會和她聊聊天，但每當畫到細致處，兩個人都會重歸沉默。小畫室里只剩下畫筆摩擦畫紙的聲音。等她身上的吻痕小時候，她又去當他們的裸模，讓他們把未畫完的作品繼續完成。

　　一個月后，美術生們畫完了作品，而尹航的畢業之作還在創作之中。她看過他的畫，是黑白的，才畫完她的額頭。但很細膩，仿佛恨不得把她的每個毛孔都畫上去似的。像照片一樣。尹航說這種鉛筆素描畫可以勉強算是像素畫，畫出的畫堪比照片。這種畫對于他來說也是一種新嘗試。他一直想用一副突破自我的畫作當做大學四年的紀念，也當做一個新的開始。

　　他只給了她兩千元。原本她一分都不想要的，但和他僵持不下，她只好說出想學美術的目的，希望他能教她，三千元當入門費好了。可他還是硬要給她錢。他只是希望她有自己的錢，買自己想買的東西，不要在金錢上太受制于安辰。

　　她告訴尹航，是他送給安辰的那幅落日圖讓她重燃對繪畫的愛的。

　　落日圖？周堯你弄錯了吧？那，可是一副關于日出的圖。

　　啊！？

　　她回到家，從主臥的衣柜底找出那幅畫掛在了客廳里。她仔細地端詳，才領悟到這確實不是快要被海平線吞沒的夕陽，而是還未變得火熱，正要從海那邊一躍而起的朝陽。越看越像，越看越喜歡。

　　晚歸的安辰身上有些酒味兒和混雜的香水味，一進門就倒在沙發上枕著她的腿休息。在電視劇的煽情音樂中，她垂下長發，低頭吻了一下他。他心滿意足地捏著她的臉，笑她那一臉天真無邪。

　　一切的傷痛被時間愈合，他們纏綿的人生似乎正在緩緩趨于平淡與美好。時間，可以改變一切，不容許人在過去掙扎，會把他們拋向更遠的未來。

　　21.

　　夏天過去，她告訴安辰自己想去尹航他們藝術系學畫畫，出乎意料地是，安辰破天荒地答應了。她開始了繪畫學習，為了冬日的藝考。她每天都要去藝術系學畫畫，是尹航給她推薦的一個老師。有時候她畫不好，尹航會在旁邊指導她。她從早上一直畫到下午兩點，兩點之后的時間留給了尹航。她臉上的神色越來越好，令原本長相平平的她生了些風韻。

　　安辰有一天走完秀，時間還很早，便一時興起去了尹航的大學。他沒打電話打擾她，一個人閑逛。但他把所有繪畫的畫室都看了一遍，不見她的蹤影。不管是學生，還是模特。他打電話給她，沒有人接聽。他在教學樓中閑逛著等她，后來累了，在大廳坐著休息，一直坐到天色變黑。

　　周堯和尹航從畫室里出來時還在聊天，兩人因為繪畫的原因，關系也是越來越好，不至于無話不談，每次卻也能聊很多。她頭發上碰著了墻壁灰，他也會自然地吹掉。

　　安辰看著他們走遠，走到畫室前打開門，里面空無一人。只有一張精致的畫，畫完了她右肩上的鎖骨。

　　安辰到家時，她已經把飯菜擺在了餐桌上，笑著對他說了什么，他卻沒有搭話。他沉著臉走到桌子旁坐下，默默地吃了起來。她見氣氛不對，也不敢多說話，一邊給他夾菜一邊問他怎么了。他什么也沒說，只是吃著。她有些擔心，不停地問，不停地問，是他爆發了。

　　別吵行不！吃個飯也不讓我安寧是吧？

　　她被他莫名其妙地吼了一句，也不忍，吼了回去。你兇什么兇？別在外面受氣拿我撒氣！

　　于是隔了三個月，他們再一次地爭吵。吵了一個多小時，她把自己反鎖在了臥室，留他在客廳。他腦海中總是想著今天看見的畫面，又想起尹航最近接的活兒也越來越少。他們兩個在一起的時間看上去真的很多。當他在外面拼命賺錢時，他的女人卻和他的兄弟在一起。他突然看見掛在沙發正上方的那幅日出圖，一股氣兒竄上來，他把它摘下，摔得粉碎。

　　她聽見玻璃碎了的聲音，害怕他劃傷手，急忙走出臥室，結果只看見她最愛的那幅畫碎在地上。玻璃畫框全被毀壞。她生氣地吼他，這畫招你惹你了，你砸它干嘛！？他冷冷地丟一句，你自己知道，就回了臥室。把臥室的門砸得老響。

　　她蹲下身，一片一片地撿起玻璃渣，有些委屈。她心不在焉，手被劃了一條口子，手上的玻璃塊砸在地上，碎得更干脆。她的血液滴在那幅日出圖上，匯成一塊詭異的紅。她抽動著鼻子，眼淚砸在畫上和玻璃上。無數塊玻璃上映著她悲傷的臉。

　　她走進臥室找創口貼，安辰坐在電腦前，瞥了一眼她流血的右手食指，神情緊張了一秒，又消沉了下去，繼續冷漠地玩著游戲。她抽泣著找到創口貼，貼上那條紅色的血痕，又回到了客廳，才用掃把掃了起來。她很害怕，害怕他們的生活又回到無休止的爭吵之中。她反思著自己最近做的事，卻想不出哪一件事能惹他生氣。

　　她離開時，他拉開電腦桌的抽屜，拿出一個精致的小首飾盒，表情失望，又把它鎖了回去。

　　她上床時，想抱他，結果他把她的手甩開，自己去了另一間臥室。她一個人在深秋裹著被子睡著，把頭埋進枕頭里啜泣。

　　你的手怎么了？和安辰吵架了嗎？尹航停下手中的畫筆，看著她。

　　沒什么，昨天吃飯的時候手滑了，碗打碎了。手是被碎碗割破的。

　　不如今天不畫了吧。聊聊天也好。他把畫筆放下，盯著她紅腫的眼。

　　她點頭，穿上了衣服，坐在他身旁。她不知該從何說起，只是混亂地說著一個個他們的生活片段。講了很久才說道那幅被毀掉的畫。尹航一直在一旁認真地聽著，聽到最后皺了皺眉頭，安辰是不是不知道你當我的模特？她頓了頓，才想起這確實是現在最能激怒他的一件事。她點點頭。尹航舒開了眉，大男孩的微笑。那就對了。那你不當我的模特不就沒事了嗎？她看著不遠處的畫板上，那幅黑白素描，畫了整整兩個月，才畫到她的右肩，整張臉都還只是一層輪廓。她說，不可以。我要當你的模特，直到你完成這幅作品。我們清者自清，安辰是傻子，你也傻了嗎？他拗不過她，只好作罷。

　　晚上她坐在沙發上看電視，每隔一個小時就把桌子上的飯菜熱一遍，到了十二點，她有些困了，就搭了張空調毯，在沙發上瞇著。知道半夜兩點半，安辰才打開了家門。關門聲吵醒了她，她揉揉眼說，安辰，你回來了。下一秒竄入她鼻腔的是強烈的酒氣，還有刺鼻的女式香水。他搖搖晃晃地，看著她傻笑，使勁兒拉著她往臥室走。她的手腕很疼，可她怎么說他都不聽。

　　你和尹航到哪一步了？他笑著，把她丟到了大床上，一邊解開自己的襯衫扣子。

　　你在胡說什么！？她坐起來，有些發怒。

　　他蹲在床邊，又問，你和他上床了沒？

　　她推開他，穿上拖鞋準備走，對他說了一句不可理喻。他可沒放她走，把她拉回自己面前就是一耳光。她咬著唇，沒有哭鬧，眼神兇狠地看著他。他一直都在笑，明明笑容干凈帥氣，卻在這之中藏著一頭野獸。那笑容讓她毛骨悚然，那眼神讓他怒發沖冠。于是他把她推到，瘋狂地撕扯她的衣服。

　　她心寒了。無論他做什么，她都像個泥娃娃一樣沒有反應。她每次都沒懷疑過他身上那些香水味是誰留下的，因為她信任他。可是這個男人，連最基本的信任都不給她。

　　我會一直愛你，信任你，給你我所能給你的所有。

　　安辰，你這個騙子。

　　22.

　　那晚之后，她把自己的睡房搬到了次臥。那里還有著安辰小時候的印記。他的相冊、玩具、動漫海報，還有他再也穿不上的童裝。她在這里會有種莫名的舒適感，也許是因為這里的安辰，永遠停留在了最想保護愛的人的狀態。而這房間外那個已經一米八二的男人，只是一味的自私，一味的自大。

　　她和他陷入了沉默。他試圖和她說話，但她不理他。把他當做這個家里的空氣，視而不見。她也沒放棄學繪畫，也沒放棄當尹航的模特。但她可能不知道，尹航每次讓她做的表情都是為深愛之人而掛在臉上的，然而一開始神采奕奕的她卻不見了。臉上雖然在笑，卻是一種無奈的笑，死沉沉地掛在臉上，想在演唱一首哀歌。

　　安辰知道與周堯談不上話，每天到家時都過了午夜。每次他開家門時都希望看見她在沙發上熟睡，電視低聲地喧鬧。這樣，他會很開心，證明她還愛著他。然而，他打開家門，每一次都是一片黑暗。天氣好的時候會有皎潔的月光灑進來。

　　其實這種沉默對兩人來說都是一種煎熬。但她想起過去種種，越想越心寒，不過，如果他道歉的話，她還是會選擇原諒。他呢，大男子觀念太強，總是拉不下臉道歉，同時又確實是有一點懷疑她和尹航的，便也選擇了繼續沉默。其實，有好幾次，他們兩人都要說話了，卻又各自把話生生地咽了回去。就這樣，朝夕難見的他們在這個家里一個月都沒有說過一句話。

　　有天半夜，她起身喝水，在客廳的玄關卻沒有看見他的鞋。去主臥看，主臥的床上也沒有人。有些著急卻又下不了決心給他打電話。于是她打開電視，看著電視里播的電影。看了十幾分鐘后，她還是心軟了，撥了他的手機，卻無人接聽。。他的微博狀態也停留在了一家酒吧的地址報道。她看著電影，一會兒就睡著了。在十二月的傷害，在沒開空調的客廳，蓋著一張薄薄的毯子睡在了沙發上。

　　她不知道，在另一個女人的房間里，他的手機只是安靜地閃了幾下藍色的幽光，吵不醒熟睡的男女。

　　她在夢中笑了。她夢見她和安辰還沒來上海的歲月。兩個人為了能在一起很久，一起為了理想的高中努力的日子。

　　咳咳，周堯小姐，你是否愿意，一直和我在一起，無論生老病死？尚未棱角分明的臉有些稚氣，他身上的白色校服再透過窗戶的陽光下像雪一樣美好。他背著左手，彎著腰，右手一個請的姿勢，左腿在前，右腿在后。見她呆呆地看著他，他有些急了。如果你愿意的話，我一定會一直愛你，給你我所能給你的所有。我一定會珍惜你，保護你，做你最強的后盾。

　　我愿意。她終于不好意思多為難他了，乖乖地把手遞了過去，他直起身子，從藏在身后的左手中變出一只草戒指，戴在她的右手無名指上。她看著那草戒指上紫色的鳶尾，明明知道自己在夢里，卻感動地哭了。也正是因為在夢里，才哭了。

　　23.

　　她半夢半醒中音樂感覺有人抱過自己，身體又受到了小小的顛簸。所以她以為自己在床上醒來是理所當然的。她醒來時，被冷得瑟瑟發抖，依然坐在大大的沙發上，電視還在播著廣告。她看了門邊，那雙他昨天早上穿出去的鞋還是沒有出現在玄關。她吸了吸鼻子，站起，頭有些重，有些疼，，哆嗦著回到了主臥。

　　她倒在雙人床上，房間里是他的氣息。她咳嗽著，也懶得起身找藥，又睡了過去。只有睡過去了，才能讓自己安心，不去擔心他是否出了什么意外。

　　一只溫暖的手把什么東西放進了她咯吱窩里，她睜開眼，頭上冰涼涼的，安辰的臉湊到她眼前。她什么也沒說，只是咳嗽。她渾身一點勁兒也沒有，連說話的力氣也使不上來。他也沒說話，把她頭上的濕毛巾過了一遍冰水，重新敷在她的額頭上。然后他出了臥室，又端回來一碗藥，把她扶起來坐著，一勺一勺喂她。又取出她胳肢窩的溫度計，看著上面的39.5℃，板著一張臉。

　　她明明是感動的。如果沒看見他脖子上，他鎖骨下的吻痕，她是會感動的。她的心明明正要熱起來，反而更涼了。比之前更凉得透徹。

　　他喂完藥準備去客廳，她用沙啞的聲音問他，安辰，你昨天去哪兒了？他沒有回答。她又說，好，你不說也沒關系，我是不會懷疑你會做什么對不起我的事的。

　　我昨天和其他女人上床了。

　　她明明說了信任他，結果他一開口就這么直接。她問他，為什么？他說不為什么。她說，安辰，你騙我。你說過你會永遠地珍惜我，保護我的。你為什么要這樣對我？為什么！？他厭惡地吼道，你和尹航不是也不清不楚的嗎？我有什么問題嗎？我們之間到底是誰先背叛誰的！？她心如刀絞，忍著哭腔，用說不出話的嗓子吼他。原來你一直都不相信我。我在你心中難道就這么不堪嗎？安辰，你滾！她一邊砸東西，一邊喊著，安辰，你滾！砸了枕頭，頭上的濕毛巾，甚至把床頭柜上的碗也砸了過去。安辰，你滾！

　　啪！

　　那碗砸向他的頭，他的手擋著，碗碎裂后掉在了地上。一條四五厘米的口子冒著血，他走了出去，用掃把掃走了碎碗，一言不發。只有手臂上的傷口滴著血。她重新倒下，卻翻來覆去睡不著。隔了半小時，她感覺嗓子火燎燎的，便起身去客廳想喝點水。

　　她看見他的傷口還在流血，茶幾上放著一盆水，水是血紅色的。他不停地用毛巾蘸傷口，始終皺著眉頭。她走過去，十分著急，你瘋了！我在止血。傷口不能沾水的，咳咳！她叫他去醫院，他沒有理她，只是打開了紅藥水抹在上面。去醫院！快！她急得跺腳。他卻沒有行動。安辰，我求你了，快去醫院！不及時處理會得破傷風的。我求你！我求你！她都急哭了，他才說，你和我去？她趕緊走回臥室換了一身衣服，一直不停地咳嗽。等換好了衣服，她就拉著他往門外跑。他起身時流多了點血，有些發暈。

　　他們打車去了醫院，她掛了號，和他坐在外科門口，看著前面的十幾個人，她心急火燎，一個個地問能不能和她男朋友換號。但世界這時仿佛是冷漠的，沒有一個人答應她的請求。直到她問到最前方的人。那個扭到腳的妝容精致的女人竟然答應了。她鞠了好幾個躬，不停地說著謝謝。

　　她一直陪安辰縫針，他的傷口果然感染了，又打了一針破傷風。幫他搞完所有事后，她才舒一口氣。這一口氣吐出去，她反而眼前一花，差點暈了。一切又反了過來。他給她掛號拿藥，陪她輸液。

　　安辰，你還愛我嗎？她看著輸液瓶里的氣泡。

　　他沒馬上回答。過了好一會兒才認真地說，愛。

　　可是我不愛你了。她把頭扭向一邊，盡力抑制著淚水沖出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