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小姐,嘿嘿,你一個人去哪兒啊?
這么晚了,跟哥倆去玩玩吧。
兩個男人就這么架著搖晃著走在大路上的她。想帶她去其他地方。那兩個地痞流氓。
尹航玩了一天,在燈紅酒綠間穿梭。在人行道上,他遠遠看見那個被兩個男人架著的女孩,覺得頗有些眼熟。等他們走近了,他看清了周堯,便把那兩個流氓趕跑了。頓時,她好像清醒了,又好像還醉著。她一跳,雙手掛在他脖子上,不停地哭鬧著喊著安辰的名字,他怎么說她也不放手。他只好哄她,把她哄到了他背上。他背上她才想起,他根本不知道他們住在哪兒,只好先把她帶到自己的家。一路上,背上的人都把他當做了安辰,一直喃喃自語著。
安辰,你就讓我去當模特吧,我身材不好,沒有人會吃我豆腐。再說了,就只有尹航一個男人,他才看不上我呢。
安辰,你知道嗎?每次看見你累倒,我都好心疼。
安辰,為什么我們會變成這樣?
安辰,日后你若不娶我,我一個人怎么生活。
……
她嘴里全是安辰,在他背上慢慢睡著。他不知不覺間從她的只言片語中知道了他們之間的一些小事。他看了眼架在他脖子上的手,一塊淤青就嵌在肉里。他一直以為他們兩個是一對以貧為樂、兩小無猜的小情侶,但他好像錯了。
他回到家里,把她放在了自己床上。他獨自坐在客廳里,喝了幾杯冰水,在空調冰冷的空氣里,他嘆口長氣,打了電話給他。
安辰整個人都要瘋了!他把她所有常去的地方都找遍了。他一會兒跑一會兒走,大街小巷地找她,到靜一點的地方,便會不顧形象地叫著她的名字。他害怕她會就這么消失不見。她關機的手機,讓他內心更恐慌。他一邊走,腦海里出現的全是他們每一次的爭吵,每一次的動手。無休止地一幅幅鮮活的過去跳上他的心。不知道是跑太多還是什么原因,他的心臟跳得太快了。
安辰,你在哪兒?周堯現在在我這兒,你來接她吧。
當他趕到尹航家,看見熟睡的她時,他抿著嘴,不露聲色地淺笑了一下,目光柔和。他走過去,嗅著她身上的酒氣,把她拉到背上之后,給尹航道了謝。
你知道嗎,安辰。尹航靠在門邊,雙手抱在胸前,用他那標志性的燦爛微笑看著他。她一定很愛你。她睡著前一直在喊你的名字。
安辰聽完,猩紅的眼有些濕潤,表情嚴肅地向他點了下頭,嗯。
尹航看著他走下樓,聽著他沉重的腳步聲在樓道間回蕩,看了眼自己手上的一大條紅印,嘆著氣苦笑,安辰,你真是好命??!
她覺得有些小小的顛簸,迷迷糊糊間睜開眼,只看見他長長的脖子,和他的發梢。他脖子上的頭發瞇著她眼睛,于是她閉上了眼。她在黑暗中感受耳邊他均勻的呼吸,輕輕地說著什么。
她說,安辰,謝謝你。我應該聽你的,不要一個人亂跑的。我錯了,我不該喝那么多的酒的。你知道嗎?我剛才醉得都神志不清了,那兩個男人毛手毛腳的,我也不知道他們摸了我哪兒。當時我渾身沒勁兒,加上酒精作用,我根本分不清究竟我是在現實還是在夢里。可我確實在害怕著,我在心里一直在呼喚你,不停地在心里說對不起。然后你來了。你攔下他們,一把把我抓過去。你知道嗎?你用手臂擋下那個禿頭胖子的一棍時,我才知道我沒在做夢。我想幫你揉揉手,但你都沒給我機會。我趴在你背上,覺得特安全,稀里糊涂就睡著了。安辰,我真的不知道如果你沒及時來到我身邊的話,我會變成什么樣。安辰,我錯了,我再也不一個人亂跑了。我會乖乖聽話,別不要我好嗎?
她帶著才睡醒卻殘著酒意的綿綿的聲音,有些幼齒地自說自話,不打算讓他說點什么。她一邊認錯,一邊把嘴移到他后頸右邊,鼻孔的熱氣濕濕地附在他頭發上,她的牙齒輕輕地咬著他。他的肉咸咸的,像她的淚水。他一邊聽她說,眼眶一邊紅了。等她咬上自己時,一滴溫熱的液滴從他后頸一路向下,游盡了他的身體。他不只是她的汗滴還是淚滴。于是他忍不住了。在寧靜的小馬路上,燈光照著他那張扭曲的,涕泗橫流的臉。
回到家里,他把她放在床上,一個人站在小桌前,看著那件羊毛衣,強忍著,不讓自己發出那種想把鼻涕留在鼻腔里的聲音。她在床上喊他,沒見他回應,便坐起身,晃了晃有些發痛的頭。她看見他一個人,寂寞的背影一動不動,就這么定在了那兒。她穿上拖鞋,有些搖晃地走到他身后,疑惑地喊了句,安辰?
她觸碰他的那一剎那,所有的情緒都沖出了閥門。他轉過身,貓著腰,把手穿過她的胳肢窩,把頭埋進她胸口,沒有嚎啕大哭,卻確實有些泣不成聲。他用近乎顫抖的聲音,小聲地說著對不起,每一聲都盡可能表達自己的真摯情感。
對不起,傻妮,對不起。你沒錯,你從來都沒錯,一直都是我太自以為是。對不起,如果不是我的話,你一定比現在幸福。對不起,我太沒用了。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她聽著,有些慌張。這是他們來上海后他第一次流淚。以前淚水全是她的。她有些不知所措,只感到有什么滾燙的東西在碾過她那顆柔弱的心,不停地撕裂,又瘋狂地愈合,為下一次的撕裂。等他只剩下哽咽時,她把他的頭顱抬起來,傻笑著撩起自己的衣服下擺胡亂地擦著他的臉。她問他,安辰,你會一直愛我嗎?他點頭。她把額頭抵在他的額頭上,她說,這樣就足夠了。
等他上床后,她坐在床邊脫衣服,胸口涼涼的。才發現,他哭的地方,正是心臟。
17.
她是被短信鈴聲吵醒的。他也被吵醒了。她開短信的那當兒,他把她摟進自己懷里,肆意地愛撫著。
我媽說她明天來上海。她把他推開。慘了!慘了!
他雖有些不習慣面對她媽媽,可這事也沒什么不好。他問她,怎么了?
原來她一直給她父母說,他們在上海生活得很好。說他們租了一個大房子,說他們生活得很好。每次回去她都只帶那幾件路邊買的一百多元的衣服去忽悠他們說是不錯的名牌。可如果她媽媽來了,不是所有的都被拆穿了嗎?她撓著頭發,有些心煩。他突然有了想法,急忙催促她去洗澡。
等他們洗漱結束后,他帶著她出門,她問他要去哪兒,他也只是笑而不語。
他帶她去了一家不錯的美發店,強行命令她坐在那里弄頭發,自己則坐在一邊耐心地等待。他看著她一臉無辜的表情,想起他們過去的故事,寵溺地看著她,時不時發出一兩聲癡笑。五小時過去后,她的大波浪終于燙好了。他看著她,一臉驚訝。明明她還是她,只是變了一個發型,卻有些……更美了。
他付了那一千多塊的燙發費,容不得她內疚花了這么多錢,便又打著她往靜安走。還是去恒隆,只不過這一次是給她買衣服。她一路別扭,非要回家,他態度強硬,一定要給她買。她帶著哭腔說,不買不買,再買就真的沒錢了!他從背包里翻出領一張銀行卡。這里面有兩萬元。他見她很困惑,又說,今年回家過年的時候,我爸給我的。里面的錢是我們剛在一起時,我就開始存的。初三那年八九千的壓歲錢和我之前存的錢。在我們來上海之前,被我爸沒收了。我一直不想用這里面的錢,因為是他的。但今天,我要你用了它。
他看著她買衣服時小孩子似的快樂到了極致,才發現秦晴說的是對的。
秦晴問過他為什么不打扮她,他那時神經大條地說她不喜歡打扮。在他眼里,他的妮妮就是對梳妝打扮無所追求的。可秦晴卻一口咬定沒有一個女人不愛美,非說是他不了解女人,女人不是每件事都掛在嘴邊。
她是對的。沒有女人是不愛美的,包括傻妮。傻丫頭,想要什么就給我說?。∥以义佡u鐵也買給你。
他們坐24路公交車到了外灘,進了一家小區,他拿出一把鑰匙打開了一家家門。進去,十三層的房子里有陽臺的落地窗透著八月的陽光。在光束中,他們打破了平靜,塵埃飛揚。
這是我搬去貴陽之前的家。他似下定了決心。從今天起,我們就住在這兒吧。鑰匙是爸爸放在裝那張卡的信封里一起給我的。
她知道,這里意味著他更遠的過去。沒有她的過去。也是他最不想回顧的過去。他的童年在這里從美滿到破碎。他在這里回想起他,他爸,還有那個忍不住丈夫的暴力,永遠出走的女人。那個,拋棄他的女人。這里殘存著他兒時的恨,而貴陽,一直留著他現在的恨。然而為了她,他選擇在這里再生活。他為了逃離這里,忍受弄堂里小出租屋的種種不適,卻為了她過好點兒又回到了這里。
她從身后抱著他,笑著說,安辰,我們來打掃吧。
18.
他們把她媽媽接到外灘的家里,趁著他出去買東西,她媽媽給她說了一件事。
妮妮,我和你爸離婚了。
她仿佛早有預料,并沒多少驚訝,只是淡淡地說,哦。
我再婚了。是個商人。對我不錯,也挺有錢的。
哦。
妮妮,你回來吧。
媽,我不能回來。
你一個人在外面我不放心??!現在家里不會再吵架了,也不會再打架了,你回來吧。叔叔也想見見你。
過年我會回去的。
我是讓你回去長住。
媽,我不可能丟下安辰的。
妮妮……
媽,你不懂。當初他把我帶出來,就沒有一日未對我盡責。這兩三年來,他為了養我,什么都干過。他當過洗碗工,當過鋼琴陪練,在咖啡廳里當過服務員,發過傳單,刷過墻。直到他當上模特的時候,他都還要為了專業課學費,每天結束課程和拍攝后,去酒吧工作到晚上兩點。每次看見他累成一灘軟泥我都特心疼,特想出去打工,但他死都不準。他就是不想讓我一個女孩子奔波。所以你讓我怎么能就這樣丟下他回去呢?她說著,有些心酸,眼圈一紅說道,像安辰這種對我好,又從不兇我,從不打我的男人,錯過這一個,可能我就再也遇不見了。
她媽媽聽著,也紅了眼,沒再說話,算是默許了她的決定。
媽媽在傷害待了一個星期,見女兒過得很開心,安辰待她和女兒都極好,算是放心了。尤其是看見女兒的成長,以及安辰男兒的擔當。她臨走前,紅著眼抓緊安辰的手說,安辰,妮妮就交給你了。他頓時有種責任感油然而生,毫不遲疑地說,好。
她看著媽媽的背影,想著過去的時光?,F在回去又怎么樣?早已物是人非。說不定比在這邊更加孤獨。
19.
她打電話給尹航,問他模特找到了沒。那邊的人一邊吃著泡面一邊說著沒有,還說什么再找不到這個課題就要取消了。她說那她可以去了。那邊的人被面湯嗆到,咳嗽著問,安辰同意了?她在這邊有些心虛地說,不知道為什么,他這幾天像變了個人,就答應了。尹航想著那天的事,想著安辰那木瓜腦袋也是該開竅了。于是他答應了。終于了了一件她的心事。
第二天她和尹航去了尹航的大學。尹航一路上都在問她是不是確定了要當裸模。她一直都沒改過主意,他只好無奈地笑著,像個心理輔導老師,安慰她說著這是藝術,不穿衣服也沒什么,別害怕之類的話。她根本沒覺得有什么,倒覺得尹航像唐僧一樣,不禁笑了。
但真一絲不掛地站在眾人面前時,還是害羞的。那些畫畫的女孩中有誰喊了一聲,小妹妹,別扭捏了,自然點,沒什么的。才說完,她就自信地站直了腰板站在那兒。幾小時、動也不動,像塊木頭,卻又比木頭多些生氣。她卻愛上了這種木頭的工作。
她一周去藝術系三次,一邊當模特一邊向那些藝術生請教畫畫的技巧。安辰雖不知道這事,但對她的行動也放松了些。兩個人的感情也沒再吵吵鬧鬧,倒是多了些惺惺相惜。她手上那塊淤青也很快消失了。
是尹航說漏嘴的。
那天兩個人走完秀,尹航和安辰聊著聊著,他用手拐了一下安辰說,不過我真沒想到你會答應周堯讓她去當裸模。你可真是厲害。
啊?安辰大腦短暫短路后,以為自己聽錯了什么。
難,難道你不知道她當裸模的事?
他尷尬地笑說,怎么會不知道呢?知道的。只要她開心就好。
她歡快地從大學出來,一看見那人便害怕了。
安辰站在那里,在烈日下等了她一個多小時。他看她有些緊張,便皺著眉頭走過去,揚起手。她閉緊了眼,結果依舊不是扇她,只是摸著她的頭嘆氣。他笑瞇瞇地問她是不是真的喜歡這份工作。她睜大眼睛點點頭。
竟然我家妮妮喜歡的話,那就干下去吧,她聽他這樣說,覺得受了他最大的寵愛,可他明明在笑,卻讓她有些不安。
尹航,我今天不能當模特啊!隔天她又來了藝術系,在畫室旁拉住了來得最早的尹航。他不解,怎么了?又注意到她大熱天還戴著絲巾,穿著長袖襯衫和長褲,想著三十三攝氏度的高溫,又問她,你不熱嗎?她咬咬牙,干脆把絲巾解開,白皙的脖子上一顆紅色的吻痕印在那兒。他笑著說著沒關系的,你不用害羞,就這么一點兒沒事的。她臉一紅,支支吾吾地說,不止這一個。她又說,可能半個月才消得下去。他想到她一開始的目的,問她,你很急著賺錢嗎?她怕他讓她別來了,急忙點頭。他思考了幾秒才開口,不然你當我的模特吧。一個月我能給你三千。我有一個作品,一直沒有找到合適的模特。她說,好。
他帶她去了另一個小畫室,關上了窗簾,只讓光從簾子里透過來,剛好看得清畫室里面。他讓她把衣服脫了。本來她還是有擔心的,但見他似乎也有些尷尬,反而放心了。她脫完衣服站在窗簾前,他看著她渾身的吻痕倒吸一口涼氣后開始構思。他的眼睛凝視著她的身體,清澈的雙眸中沒有絲毫雜念,只有對藝術的專注。
她就這樣成為了他的模特。只是,這是必定不能讓安辰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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