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初識學校

　　當羅中強夫妻把菜買回家的時候，羅剛已放學回到家中，正帶著羅西在他的房間里玩積木。羅中盛見嫂子回來，急忙站起來問候：

　　“嫂嫂，您好？……”

　　李心萍迅速將羅中盛和益西拉姆掃了一眼，發(fā)覺他倆穿得清爽整潔，兄弟媳婦不但漂亮，神態(tài)也和善可親，只是約顯拘束，李心萍緊張的心情頓時輕松了許多。

　　“中盛呀，你還知道叫嫂子，這么多年了，連封信都沒有，你讓嫂子怎么說你，這位是弟媳婦？……”

　　益西拉姆第一次見到嫂嫂，難免有些緊張。

　　“姐姐，我叫益西拉姆……”

　　“喲，多好聽的名字，模樣兒也乖，今年多大啦？”

　　“二十六歲。”

　　“二十六歲？中盛呀，你真能干喲，找到這么年青漂亮的媳婦，娃娃都長這么大了。我這年齡時，還是一個剛找到對像的老處女，活該你哥攤上我，一晃十八年了，真快呀！”

　　羅中盛見嫂子不但沒使臉色，說話也很溫和，懸著的心才放了下來，他從包中取出帶回來的禮物，對李心萍說：

　　“嫂嫂，我這次回來沒買什么東西，只帶了點西藏的土特產(chǎn)，這一包是干菌，這一包是蟲草，還有一個麝香，麝香是益西拉姆的阿爸送給您的。”

　　羅中盛交待完禮物，又從身上摸出一疊鈔票。

　　“這二百元錢，是我送給小剛的，他明年要考大學，是當叔叔的一點心意?！?/p>

　　李心萍吃了一驚，她是喜歡煲藥膳的人，知道蟲草和麝香的價值，笑容滿面地說：

　　“中盛，你好像是突然從天上掉下來的，你哥都快要樂瘋了，你給我們帶回這么貴重的禮物，真是不好意思。益西拉姆，謝謝你阿爸送的禮物。但這錢我堅決不能收，羅剛是你侄兒，難道羅西不是我的侄兒？大家都不準送錢，再說你掙錢也不容易，聽嫂子的話，把錢收回去。”

　　晚飯后，羅中強打開剛買不久的九英寸黑白電視機，全家人邊看新聞邊聊天。羅中盛生平第一次看到電視，感覺很新鮮，當知道要用天線接收電視臺發(fā)射的信號，才能看到電視節(jié)目時，羅中盛頓時感慨地說：

　　“我才十來年沒回家，內(nèi)地就發(fā)生了這么大的變化，要是西藏也能收到電視節(jié)目該有多好啊！”

　　“國家只要好好抓經(jīng)濟，這些東西發(fā)展起來也很快。中盛，你快給哥哥講講，這些年你是怎么熬過來的？”

　　羅中盛把他在拉覺山上燒炭，遭遇暴風雪，受傷遇險后獲救，并最終留在西藏，依靠自己燒炭、捕魚謀生的經(jīng)歷講了一遍，直聽得羅中強淚光閃閃。待羅中盛講完后，羅中強站起來，緊緊握著益西拉姆的手說：

　　“益西拉姆，謝謝你們一家人救了我的兄弟……”

　　益西拉姆急忙起身，她的臉脹得通紅。

　　“哥哥，你不用謝我們，阿媽講過羅布哥哥是菩薩送給我的，他幫助我們家從深山老林搬到公路沿線，現(xiàn)在我們一家人住在新修的房子里，生活比從前好了不知多少倍，這都是羅布哥哥的功勞?！?/p>

　　“什么？你現(xiàn)在不叫羅中盛啦？為什么要叫羅布？”

　　“因為過去的羅中盛已經(jīng)死了，新生的我就改名羅布。我不想讓任何認識我的人，知道我的下落。但哥哥不同，你和我的血管里流的都是父母的血液，所以你應該知道所有的情況?！?/p>

　　“我不管你叫蘿卜還是白菜，中盛這名字是父母取的，我還是只叫你中盛。對了，既然你出來了，應該去找你以前的單位講明情況，爭取調(diào)回內(nèi)地多好？”

　　“以前的單位早撤銷了，我現(xiàn)在一家人都是西藏居民，這戶口怎能遷得出來？我已經(jīng)習慣了西藏的生活，沒有單位的約束，我更加自由。我在西藏干自己喜歡的工作，每年也能掙兩三千元錢，和內(nèi)地教授的工資差不多，我再也不愿意出來了?！?/p>

　　李心萍聽說羅中盛一年能掙兩三千元，她既感到驚奇，又非常的羨慕。

　　“怪不得一家人都打扮得這么漂亮，原來中盛這么會掙錢，比我和你哥的工資加起來還多。找一個暑假，你把我們?nèi)医拥轿鞑芈糜?，我真想看看你們是怎樣生活的？?/p>

　　“好哇！這正是我的愿望，隨便那個暑假都成?！?/p>

　　羅剛聽后著了急，他現(xiàn)在可沒時間去旅游。

　　“叔叔，今年和明年都不行，我要準備考大學，等我考上大學后，我才能和爸爸媽媽一道去西藏?！?/p>

　　李心萍看大家講得熱鬧，益西拉姆卻很少發(fā)言。

　　“益西拉姆，你的漢語講得很好，是跟中盛學的吧？”

　　“我阿爸會說漢語，我以前學過一些，但說得不好，自從羅布哥哥來后，他就經(jīng)常教我，慢慢我就學會了。”

　　“那你上過學嗎？認不認識漢字？”

　　“我從小住在深山老林里，沒有機會上學，漢字認識一些，也是羅布哥哥教的。”

　　羅布見李心萍對益西拉姆感興趣，急忙介紹起來：

　　“益西拉姆是個非常聰明的姑娘，我們在一起九年，她通過刻苦地自學，現(xiàn)在的語文水平，不低于小學畢業(yè)生，寫一封簡單的信沒有問題，數(shù)學也學會了加減乘除的運算。嫂嫂可以考考她，看我教的學生合不合格?！?/p>

　　李心萍聽了感慨萬千，覺得這對夫妻真的不容易，想到自己剛才對他們的猜忌，不覺有些臉紅。

　　“一看弟妹的言談舉止，就知道是個有教養(yǎng)的人，原來有中盛兄弟指導，我還敢班門弄斧嗎？時候不早了，大家該睡覺了，今天你們兩兄弟和羅西睡大房間，我們兩姐妹睡小房間，羅剛睡沙發(fā)?！?/p>

　　聽了李心萍的話，羅中強一顆懸著的心終于落了下來。

　　第二天一早，剛用過早餐，李心萍要去學校上課，她對羅中強作了交待：

　　“中強，今天上午我只有兩節(jié)課，我?guī)б嫖骼返綄W校去，上完課就去逛中山路，中午不回來。你下課后早點回家，把飯菜準備好，我們回來吃晚飯?！?/p>

　　“心萍，你去上課帶益西拉姆干什么？你讓她一個人在教室外面多尷尬？”

　　“誰說我讓她在教室外面，我們昨晚早就商量好了，益西拉姆要聽我講的課。”

　　傍晚兩妯娌回來的時候，眾人都覺得眼前一亮，益西拉姆頭上的辮子不見了，變成了一頭飄逸的披肩長發(fā)。她身上穿一件短袖套衫，配一條黑花裙子，腳上還穿了一雙半高跟皮鞋，手中提滿了大包小包的東西，李心萍非常得意地說：

　　“怎么樣，仙女下凡了吧？益西拉姆這么好的身材，女人不打扮，漂亮給誰看？今天上午我?guī)б嫖骼返浇萄薪M，一個組的人都在用余光掃她，我裝著沒看見。明天益西拉姆煥然一新，再去聽我的課，讓我們教研組的幾個妖精，也見識一下什么叫美麗，殺殺她們的傲氣，也給我這黃臉婆出口氣。”

　　羅布看見益西拉姆這身裝扮，自己也吃了一驚，立刻有了一種相形見拙的感覺。

　　“嫂嫂，你不愧是大城市里的人，有獨到的眼光！益西拉姆經(jīng)你這么一改造，整個人都變了樣。今后益西拉姆不要我了，我可要找你賠媳婦，誰叫你把她打扮得如此漂亮?！?/p>

　　“美死你吧，媳婦跑了活該！誰叫你這么多年瞞著嫂子，娶了個漂亮的媳婦，連個信都不捎一封回來……啊，你們從西藏出來時，去過重慶沒有，也不知秋泓姑娘怎么樣了，那也是百里挑一的美人呀，我現(xiàn)在都還怪想念她的……”

　　益西拉姆從第二個人的口中聽到秋泓的名字，仍不免有些吃驚，她下意識感覺到，秋泓一定是個不簡單的姑娘。

　　羅中強聽李心萍提到應秋泓，怕她管不住自已的嘴越說越遠，急忙大聲叫道：

　　“開飯啦，開飯啦！今天有好酒好菜，我要和中盛開懷暢飲，一醉方休。”

　　李心萍帶益西拉姆去聽課，本意是想借益西拉姆的靚麗，在同組的教師面前，炫耀一下自己有個漂亮的妹妹。殊不知益西拉姆聽了兩節(jié)課，竟然上了癮，悄悄對正做午餐的羅布耳語道：

　　“羅布哥哥，你給嫂嫂講一下，我還想聽她講的課，你不知道呀，她講的課，比你可強多了?！?/p>

　　“你也想嘗嘗當學生的滋味，好??！嫂子教的是初一年級，你聽她的課正合適，等她下課回來，我一定給她講?！?/p>

　　吃午飯的時候，羅布把益西拉姆的想法告訴了李心萍：

　　“嫂嫂，我從小就知道你的課講得好，益西拉姆聽了你的課，已經(jīng)著了迷，她還想再聽幾節(jié)課，又不好意思說。你看……”

　　“中盛，你什么時候也學會討嫂子的好？既然妹子想聽我的課，我還求之不得，但聽課的時間長了，恐怕要給學校講一下?！?/p>

　　羅中強聽了，為弟媳婦好學的精神感到高興。

　　“這事好辦，我給管教學的王副校長關系不錯，他也知道我兄弟一家人剛從西藏來。我干脆說益西拉姆是小學教師，她想聽嫂子講幾節(jié)課，增長點見識，這事又不影響其他人，這點面子，王副校長還是要給的?！?/p>

　　益西拉姆聽了正想開口，羅布用手在她面前一擋說：

　　“益西拉姆，你要明白善意的謊言，有時也是需要的。如果班上的小同學，知道你是個二十六歲的初一學生，他們會擠眉弄眼地取笑你，你還能聽什么課？如果他們以為你只是來聽課的教師，就沒有學生敢惹你了?！?/p>

　　益西拉姆聽了一個星期的課，過了一回當學生的癮，仿佛一下子成熟了許多。這短暫的經(jīng)歷，已經(jīng)在益西拉姆心靈上，烙下了深深的印記，她不但明白了什么是學校，而且還明白了為什么要上學的道理。特別是那些坐在教室里上課的學生，他（她）們的天真，他（她）們的調(diào)皮，都讓益西拉姆感到由衷的羨慕，她羨慕這些學生的學習條件，更羨慕教授學生知識的老師。益西拉姆對教師這職業(yè)，表現(xiàn)出了非常濃厚的興趣，她隱約感到自己有了一個奮斗的目標。

　　由于嫂子的課程多，哥哥又要輔導學生高考，羅布讓益西拉姆聽了一個星期課后，就帶全家人到處游覽。他們不但去了公園、文化宮、動物園，羅布還特地帶益西拉姆和羅西坐輪船去看了大海。羅布從小在江河中長大，見慣了風浪，當自己真正見到大海的時候，他完全被大海的氣勢震驚了。蔚藍色的大海無邊無際，遠處的輪船變成了星星點點，人在它面前顯得更加渺小，他真想從船上跳下去暢游大海，體驗一下滄海一粟的感受。

　　在哥哥家住了二十天，羅布一家準備回西藏了。在廣州的日子里，益西拉姆真是大開了眼界，她不但裝束煥然一新，更看到了無數(shù)她從來沒見到過的東西。外面的世界原來這么精彩，城市的魅力讓她無法想像。要不是羅布哥哥帶她出來，她不知道還要等多久才能見到那些稀奇古怪的玩意。

　　走的前一個星期天，全家人在學校附近的照相館合了影，然后大家分別行動。羅剛帶羅西去逛兒童樂園，羅中強夫妻回家準備晚餐，羅布和益西拉姆一道去逛街，他們乘車在珠海廣場下車后，羅布對益西拉姆說：

　　“這次來廣州，嫂子給你和羅西買了不少東西，我們馬上要回西藏，想想看還有什么需要的東西？”

　　“嫂嫂不但給我買了很多的東西，還送了我不少的書。我現(xiàn)在就缺《新華詞典》和《新華成語詞典》，我不知道該上哪里去買？”

　　“你是怎么知道這兩種詞典的？這么重要的工具書，我怎么會給忘了……”

　　“我看嫂嫂的書柜里放著這兩本書，我隨手翻了一下，這書比我的新華字典多了許多內(nèi)容。很多不懂的詞匯和成語，一查就知道，非常的方便?！?/p>

　　益西拉姆的回答讓羅布感到欣慰，他覺得此行的收獲，遠遠超出了他的預期。益西拉姆并沒有在她不熟悉的花花世界中迷失方向，她對知識的渴望反而比以前更加地強烈。

　　為了這次旅行舒適完美，羅布決定乘飛機回成都。走的時候，羅中強全家人都到白云機場，為兄弟一家送行。辦完登機手續(xù)，在進檢票口的地方，大家依依不舍，抱在一起揮淚惜別。

　　羅布和益西拉姆登上飛機，安頓好座位，不久飛機就開始滑行上跑道。發(fā)動機加速時，益西拉姆神情突然緊張起來，當飛機伴隨著巨大的轟鳴聲，高速在跑道上行駛的時候，羅布握住益西拉姆的手，感覺到她的手指在顫抖。

　　“益西拉姆，山上的豹子你都不怕？難道還怕飛機？坐飛機其實是最安全的交通工具，你看機上的人都很平靜，過一會就習慣了。”

　　“羅布哥哥，我一想到這么大的家伙，怎么會一下子飛到天上，我的心都快要蹦出來了。”

　　“實話告訴你，我也是個老土，今天也是第一次乘飛機，心里也很緊張。但想到飛機的快捷和方便，也想嘗嘗其中的樂趣，人生嘛，酸甜苦辣都要經(jīng)歷才好?！?/p>

　　正說著飛機離開了地面，益西拉姆和羅布不由得心往下一沉，握著的手頓時滲出了汗水。飛機漸漸升高，益西拉姆懸著的心也慢慢平靜下來，過了一會，窗外已是白茫茫的一片云海，機艙里的人各自想著自己的心事。剛才還興奮不已的羅西，已經(jīng)靠在益西拉姆身上睡著了，羅布也怡然自得地閉目養(yǎng)神。

　　益西拉姆盯著羅布的臉，竟然發(fā)現(xiàn)他粗黑的皮膚上，有了不少細細的皺紋，她心里不覺一陣發(fā)酸，一種憐惜的感覺在心中陡然升起。望著，望著，益西拉姆不覺潸然淚下，那一刻她感到羅布哥哥對自己的愛是何等的真誠，又是何等的崇高啊！

　　“羅布哥哥，你一心一意要讓我看外面的世界，我現(xiàn)在才觸及到外部世界的表皮，就已經(jīng)意識到你對我的愛意味著什么。你放棄了多姿多彩的城市生活，心甘情愿守著我在高原過清貧的日子，這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雖然我們現(xiàn)在的生活狀況有了明顯的改善，但那是哥哥用艱辛的勞動換來的血汗錢??！日曬雨淋，風吹浪打，哥哥的面容已漸漸憔悴，我心里有說不出的痛，我有勁也使不上，我什么時候才能助哥哥一臂之力?。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