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初見

2005.11.9 香港

“無聊了？真是難得呢！”

吳英蘭重重吐了口氣，抬頭望了眼陰郁了好幾天的天空，撇了撇嘴，眼睛繼續(xù)漫不經(jīng)心地在櫥窗與行人間來回游蕩，只覺得不管是前者亦或是后者都灰突突的，時間仿佛已經(jīng)停滯：每一分每一秒只是前一天、前一個月、前一年同一時刻的復(fù)制、粘貼、堆疊，而自己就象是個時鐘上的指針：這一秒，在這個位置；那一分，在那個位置；這一刻，在做這件事，那一時，在做那件事；周而復(fù)始的機(jī)械、刻板、單調(diào)、灰暗……

自我天地里的吳英蘭跳出來，一手叉著腰，一只手的食指點著現(xiàn)實中的吳英蘭，恨鐵不成鋼的搖頭嘆息：“吳英蘭，枉你還自譽為設(shè)計師兼行者，居然會有這種要不是的情緒！真是不得了了！了不得了！!得不了了！！！吳英蘭，請問你是職業(yè)倦怠癥發(fā)作了？還是抑郁癥發(fā)作了？或者——狂躁癥？自閉癥？強迫癥？……或者是什么亂七八糟莫名其妙不知所謂繞得人昏頭轉(zhuǎn)向舌頭發(fā)麻思維打結(jié)不知名沒聽說過的磚家叫獸權(quán)威人士研究發(fā)現(xiàn)前無古人后有眾多來者的精神病癥發(fā)作了？！吳英蘭，我警告你，再不振作起來，就把你關(guān)黑屋子，哼！！！好了，現(xiàn)在，聽我口令——”

自我天地里的吳英蘭摹地由與現(xiàn)實中的吳英蘭穿著一模一樣的襯衫牛仔褲變身出一條線條畢露，性感妖嬈的裹身裙，“不對，不對，”自我天地里的吳英蘭搖搖手指，“不對，不對，這時候要模仿希瑞和小櫻的出場：口號+燈光+煙霧+音樂+特效！”吳英蘭一面繼續(xù)行進(jìn)，一面滿頭黑線的看著她耍寶，一群群烏鴉排著隊在腦海中“呱、呱、呱”的大聲嘲笑著穿梭來回。自我天地里的吳英蘭瞪了她一眼，揮一揮手，把群烏鴉們變成一朵朵在空中飛舞、盤旋的鮮花，一只只翩躚、穿梭的花蝴蝶，這才滿意地打了個響指，“Music！”

自我天地里便突然冒出一團(tuán)七彩煙霧將吳英蘭包裹其中，“英蘭變身！！！”，“砰——”一聲禮花綻放，七彩煙霧便四處發(fā)射、慢慢消散，現(xiàn)出無比性感、無比妖嬈，無比嫵媚，呃，也無比燒包的吳英蘭，音樂也響起，音量漸次增大，鼓點也密集、熱烈起來，鐳射激光更是快速的、不停的變換顏色、形狀。

……

你正在說著甚么我很模糊

只有好音樂讓我聽得清楚

言語從這里開始失去作用

只有節(jié)奏感能夠相接觸

全世界

全世界

需要的是速度

你看看

你看看

是甚縻在作主

全世界

全世界

是一個大銀幕

每個人踏著一樣的腳步

# 不如跳舞

聊天倒不如跳舞

讓自己覺得舒服

是每個人的天賦

繼續(xù)跳舞

談戀愛不如跳舞

用這個方式相處

沒有人覺得孤獨

也沒有包袱

…… （陳慧琳 《不如跳舞》）

（注：文中的歌詞不算字?jǐn)?shù)，有投機(jī)取巧的嫌疑。只是因為有時候某些歌可以很貼切的表達(dá)當(dāng)時的心情）

自我天地里吳英蘭扭腰夸臀，搖擺出性感、嫵媚、狂野的韻律。

現(xiàn)實中的吳英蘭不由自主的跟著旋律不著痕跡的輕微搖擺身體。

正在這時，一陣狂風(fēng)刮來，闖進(jìn)了村的強盜一般揮舞著刀子呼嘯著狼奔豕突，一時間，天地變了色，塵土飛揚，撲了人一頭一臉，迷了你的眼，亂了她的神；雜物紙屑象驚恐的蛾子般，撲棱棱扇著翅膀在空中飛旋，狂舞，四處亂竄，不少人的頭上、臉上、身上、衣上、裙上都中了標(biāo)，引起一陣陣連綿起伏，高低重緩的驚叫與咒罵。

自我天地里音樂嘎然而止，正在忘我舞蹈的吳英蘭被陣突如其來的狂風(fēng)吹得離地翻了幾個跟頭，“砰——”一聲摔在地上，好不容易昏頭轉(zhuǎn)向爬起來，“呸，呸，呸”不住吐掉嘴里根本不存在的塵土。

吳英蘭也停了腳步，一頭黑線的盯著在左臂上索索發(fā)抖，半響不肯離開的破紙片，沉默著伸手將紙片揪在手里，揉成團(tuán)，（自我天地里的吳英蘭同步中，臉上密集的黑線有漸次成網(wǎng)的趨勢，背景響起機(jī)械齒輪轉(zhuǎn)動的單調(diào)的咔咔聲。），快走幾步，將紙團(tuán)塞入垃圾箱里。（自我天地里，吳英蘭松開手，白色的粉末紛紛墜落，背景響起陣陣悲天憫人的梵唱和輕緩悠遠(yuǎn)的鐘聲。）

風(fēng)越來越急，越來越猛，刀子似的，涼沁沁，寒閃閃，凜冽冽；氣溫跟著快速降低，一下子從初秋到了寒冬。街上或著單薄襯衫、長褲、短褲或著短衣熱褲或著輕軟衣裙的時尚或不時尚人士們徹底變了臉色——打著呼哨叫計程車的；加速奔跑的；尖著嗓子打電#話呼叫騎士的；向兩邊建筑物躲避的，一時紛紛擾擾，慌慌亂亂，嘈嘈雜雜，急急切切，好一副亂象圖。

吳英蘭也攏了攏衣襟，向斜前方百米外記憶中的一家音像店奔去。

吳英蘭挾著一陣寒風(fēng)沖進(jìn)依然溫暖安寧的時候并沒有驚動太多人，只有正在整理貨架的店老板投來一份關(guān)注與不咸不淡的“你好，歡迎光臨。”

吳英蘭深吸了一口暖氣，將寒意驅(qū)散，微笑：“你好，請問有最新的舞曲和MV嗎？”，“有，在那邊。”店老板用手指了個方向。吳英蘭朝他點頭致謝，放緩了腳步，不忍打擾這一室的溫馨安逸。

半晌，吳英蘭拿著挑選好的2張CD朝柜臺走去，無意間抬頭，看見懸掛在柜臺后方的電視屏幕上，一位年輕的韓國歌手正在熱情四射的演繹著他的故事，雖然歌詞聽不懂，音樂和聲音倒是滿好聽的，最重要的是那位男歌手的笑容是如此的燦爛，如此的炫目，如此的明媚（請原諒她的用詞的匱乏，這是她最直接的感受，最坦白的贊美。）。吳英蘭覺得一大束一大束的陽光正肆意的侵入她的心房，然后放肆的四散蔓延，霸道的宣告它的占領(lǐng)與主權(quán)。自我天地里的吳英蘭卻毫無反應(yīng)，正一臉癡迷地喃喃自語：“我喜歡他！吳英蘭，我跟你說，我喜歡他，我也有喜歡的人了呢！”

吳英蘭迷惑了，不知道是不是自我天地里的那個她花癡得太嚴(yán)重了傳染給了她，只覺得向來沉寂無波的心在隨著他的音樂起伏，跟著他的舞蹈雀躍，一唱一和 ，砰，砰，砰……聲音漸漸蓋過了她的心跳，絞亂了她的思緒，篆刻進(jìn)了她的靈魂……

“他是誰？”誰也沒聽得出她聲音里的飄渺與虛無，不管是柜臺里正欣賞MV的年輕姑娘還是自我天地里正陶醉的吳英蘭，包括吳英蘭自己，倒是吳英蘭詫異自己還能夠發(fā)出聲音，即使那聲音聽起來如此干澀、嘶啞，空洞。

“哦，我看看，——是韓國的一個歌手，叫閔燦宇，歌名叫《Come with me》”

吳英蘭繼續(xù)渾渾噩噩：“這張CD我也要了，還有這些。一共多少錢？”

自我天地里的吳英蘭盤著腿懸浮在空氣中，雙手柱著膝蓋，捧著臉，癡迷的盯著屏幕里那燦爛的容顏，天地間滿布著夢幻的七彩霞光。這些吳英蘭并沒有留意，更別提關(guān)注了，她只是木著，機(jī)械的交款，走出音像店，甚至沒有注意到香港的街道難得的空曠、蕭索了好多，而寒風(fēng)還在繼續(xù)的吹，氣溫下降了近10度，她只是沉默著，失了神，機(jī)械著，依著身體的本能與慣性回了深圳，進(jìn)了家門，坐在電腦前。

吳英蘭怔怔地對著電腦里搜索到的信息石化中，自我天地里的她歪著頭，背著手，一面看，一面嘖嘖有聲：“哇，真年輕！才剛剛21呢，雖然不是十分帥鍋，燦爛笑容的加分也有七分了，哦，歌手兼演員呢，東國大學(xué)影像表演系的學(xué)生呢，有前途，大有前途！吳英蘭快重播他的MV吧！人家好歡喜他的笑容的說！快點，快點！看了5遍還是不過癮啊！快點，快點！”

“你真是聒噪。”吳英蘭嘆了口氣，點擊播放器開始重播，“人家才21歲就如此閃光耀眼，有不少知名度了，我呢，28了，還只能在小范圍里打轉(zhuǎn)，豆腐渣啰！”

自我天地里的吳英蘭跳著腳嚷嚷：“你才28呢，本姑娘我呀剛剛15~16，二八俏佳人，青蔥粉嫩著呢！……嗚，嗚，人家好容易喜歡一個人，你卻一個勁地潑冷水，打擊人家的熱情……喂，別說你不喜歡他呀，我有眼睛看，有心感受的啊！”

吳英蘭苦澀的笑：“注意你的措辭，我是喜歡他的笑容，不是喜歡他本人，OK？還有，我不就是你，你不就是我嗎？我們是一體的，有什么區(qū)別嗎？”

“雖然我們是一體，但是我是陽光的，明麗的，開朗的，美好的吳英蘭，而你是強迫癥、抑郁癥、自閉癥、焦慮癥，自信度最多為10的吳英蘭；要知道我的自信度可是可以高達(dá)80-90哦，我和你才不完全一樣呢！”

“你就別再給自己疊加病癥了，我陰郁，你也好不到哪里去！再說你這樣堅持要區(qū)分我和你，是想要我得精神分裂癥啊？要知道我當(dāng)初把你召喚出來只是喜歡自己跟自己說話而已。”

“啊！！！”自我天地里的吳英蘭大叫一聲，惱怒地用力揮手：“我不管你了！”說著氣鼓鼓的轉(zhuǎn)身面對屏幕，雙手捧著臉頰，兩眼不停噴射出粉紅泡泡，一臉癡迷的喃喃自語：“喜歡，喜歡，好喜歡！好喜歡他的笑容哦，那么燦爛，那么炫目，那么耀眼，比春光還要明媚，比陽光還要閃亮，比波光還要亂人心神……好喜歡！好喜歡！！好喜歡啊！！！”音調(diào)真是一波七八#九十個折，大有要穿破云霄的趨勢。

“你就別逼我吐了，你不覺得這形容也太夸張，太過分了？比他帥的大把，聲音比他好聽的大把，笑容他耀眼的大把，好吧？”

“切！口是心非！明明你自己也是這么感覺的，假惺惺！偽道學(xué)！哼，我鄙視你，唾棄你，嘲諷你，哼！”

吳英蘭尷尬的摸摸鼻子，又單擊了重播，羞惱了：“別胡思亂想了，要知道他可是個藝人，是個演員，有受過訓(xùn)練的。還有，還有聽說韓國的藝人們出道前都是要經(jīng)過什么表情管理訓(xùn)練之類的，別看他笑得是陽光燦爛的，說不準(zhǔn)啊，就是練習(xí)出來的，再加上整個容，將肌肉做個拉伸什么的就有這個效果了。別看屏幕上看著春光明媚、陽光燦爛、波光瀲滟的，在現(xiàn)實中也許就是個傲慢無禮，狂妄自大的主。沒錯，沒錯，就是這樣，一定是這樣的——現(xiàn)實中他的笑容根本沒有溫度，只是對媒體，對粉絲們，對鏡頭的職業(yè)的，機(jī)械的，本能的笑容弧度而已——嗯，就是這么回事，沒錯！別被騙了！”

自我天地里的吳英蘭遲疑了，右手大拇指托著下巴，另外四個手指扣著下頦，審視著研究屏幕里的影像，“是這樣的嗎？”

吳英蘭大力的點頭，連自己都被說服了般，“對，就是這樣的沒錯，一定是這樣的！所以，你可以繼續(xù)喜歡他，不過，只可以當(dāng)他是個藝人，一個娛樂偶像，一個明星那樣來喜歡，那樣來關(guān)注，至于他這個人，就別抱希望了。對，就要這樣！吳英蘭，就這樣說定了，知道嗎？說定了哦，要說到做到哦！只可以喜歡他的笑容哦！僅僅只是笑容哦，說定了哦！”

自我天地里的吳英蘭沮喪著與她對視半晌，才遲疑地開口：“可是萬一你看錯了呢？好不容易有一個人，有一個人的笑容能夠闖進(jìn)你那封閉、陰暗、灰敗的心房，如果他的笑容能夠溫暖你的心，給你的監(jiān)牢帶來陽光和芬芳呢？你——就不想試一試嗎？試一試你的心是不是還可以感受溫暖，感受陽光？你這樣還要自閉到什么時候？囚禁到什么程度？？？”自我天地里的吳英蘭憤怒了，用力揮舞著手臂大叫：“你這個膽小鬼，懦夫！你就甘愿一輩子縮在殼里，做他們嘴里的廢物？你自己要不從監(jiān)牢里走出來，掙再多的錢，有再大的成就也于事無補！！！”

吳英蘭僵住了，轉(zhuǎn)過頭，避開她怒火熊熊燃燒的雙眼和臉上怒其不爭的悲愴，“就算他的笑容能溫暖人心，給人希望，予人救贖，又如何？他21，我已經(jīng)28了，我這人要才有點，但是得掖著藏著，不敢公示與人；要貌是個路人甲乙丙丁；要財？難道又要增添個人，讓他透過我這個人對著我身后的鈔票露出我夢寐以求的燦爛微笑？，所以何必多此一舉，平添煩憂呢？！”

自我天地里的吳英蘭更是跳腳，“又沒叫你去追求他，跟他談戀愛，你果斷（果然如此的斷定）的想多了！——”她頓住，疑惑的看著吳英蘭，隨即憐憫的搖搖頭，“你就別妄想了，娛樂圈復(fù)雜著呢，淫#亂著呢，功利著呢，就你這樣的站在人家面前，能得個禮節(jié)性的有點溫度的笑臉就不錯了，算得上幸運了。不過，想想這也不錯啊，也許將來某一天你心情不好的時候，翻開記憶，有個笑容曾經(jīng)溫暖過你的心，給你灰暗的天空帶來一朵陽光，一縷清風(fēng)，一陣花香也是個不錯的經(jīng)歷呢！好，就這樣，沖動一回，任性一次，莽撞一個——沖到他面前，要不離他一兩米也可以，能捕捉收獲到個溫暖的笑容就好——吳英蘭，見見他本人吧，別因為自己的怯懦一再的遺憾，一再的錯失下去了，想想，你又有什么損失呢，兩三天的時間，兩張來回的機(jī)票，還有幾張鈔票，這些你分擔(dān)不起嗎？”

吳英蘭目光呆滯的看著她，猶豫不定，“可以這樣的嗎？真的可以？”

自我天地里的吳英蘭用力的，堅定的，決絕的點頭，點頭，再點頭。

吳英蘭閉上眼睛，仰頭給自己加油（自我天地里的她也緊握拳頭，低呼“Cheer up!”）。

吳英蘭拿起桌上的手機(jī)，開始撥打電#話,“葉姐，我想到韓國去采采風(fēng)，收集素材，你幫我問問嚴(yán)秘書能不能在深圳幫我找個朝鮮族的女大學(xué)生做個家教？”

“好啊，我問問，對了，今晚過來吃飯吧？你一個人不好開火，別糟蹋了自己的身體。

“有地方蹭飯，當(dāng)然好了，我一定不會客氣的！”

“那好，晚上再長聊了，Bey !”

“Be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