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冷夜

蕭小白坐在椅子上，呆呆的晃著手中的茶杯，茶葉漂浮不定，時而四散，時而聚攏，時而漂浮，時而沉降。一旁的陸彤威卻好似有些不耐煩，不時踱步，眼神卻是沒離開過蕭小白片刻，忽而正欲張口，卻是一旁門扉豁然打開，走進一人，正是先前的姚歸羽，他走進屋內，卻不坐下，眉頭緊鎖。

蕭小白瞧在眼里，心下卻犯嘀咕。一旁陸彤威輕嘆一聲，招呼姚歸羽坐下，說道

“小兄弟，幾日前那場變故，多虧你解圍，我代虎牢軍全軍上下謝你出手相救“說完斟茶一杯，舉起一飲而盡。

“今日一查代酒，聊表心意。”姚歸羽說道，一手斟茶，敬向蕭小白，蕭小白最怕失了禮數，趕忙舉杯，三人飲罷一杯，姚歸羽幽幽說道：“實不相瞞，姚某人上次前去，實為談判，為防耳目，只帶兩人前去，不想，還是出了意外。”

蕭小白聽出此中深意，問道：“先生軍中，卻是還有突厥細作？1”陸彤威苦笑一聲，接口道：“若是突厥細作，倒還好說，我所防的，乃是那虎牢督軍，盧察。”他微一停頓，轉頭看著姚歸羽，見姚歸羽點頭，才繼續說道：“我虎牢關上下，本是秦王李世民下部，然而太子李建成黨羽眾多，誣陷秦王擁兵自重，圣上聽信，竟將原本虎牢督軍撤去，改為這盧察，盧察聽命于太子，故此我與姚兄二人，才需謹慎。“姚歸羽在一旁始終未曾言語，聽完陸彤威所言，搖頭道：”既然我與這蕭兄弟是過命的交情，你又何必吞吞吐吐？“陸彤威一愣，又是一聲苦笑，繼續說道：”此次突厥犯我虎牢卻是詭異，我軍中機密，數次泄露，我二人暗中查探，才得知個中原由，原是太子勾結突厥犯邊，逼迫秦王出兵守關，然而暗中卻唆使盧察助那突厥賊人早日破關，好治秦王一個用兵不利的罪過。 “

蕭小白始終仔細聽著，心下也十分明了，在神都府當差時，早就聽說過李世民與太子李建成不和的傳聞，如此想來，李建成這樣行事也順理成章，只是心中頗為嫉恨，便說道：“久聞李建成心腸狠毒，無所不用其極，如今看來，的確如此。“

陸彤威也是憤恨，開口便罵，卻被姚歸羽攔住。“可是，那日爭斗，卻又是為了何事？”陸彤威一愣，眼中寒芒卻是更盛，蕭小白一寒，卻聽他說道：“那日，姚兄前去談判。是為了贖回我軍一員虎將，偏將軍容櫻。“蕭小白仔細聽著，正欲追問，卻聽叩門聲響起，一聲緊過一聲。眾人臉色俱是一驚，陸彤威起身，準備開門。

月已上梢頭，天色漸漸晚了。

陸彤威開門，隨即笑臉相迎，說道：“這么晚了，原來盧督軍也是未睡。”

來人，正是督軍，盧察。

盧察也是一笑，尚不答話，卻信步走進屋中，一輪圓月當空，猶如寒霜滿地，照亮屋宇之內。

借著月光，蕭小白打量一番來者，瘦眉鷹目，雖然年近花甲卻渾然沒有翁叟老態，一身青黃錦衣，華服銀冠。蕭小白震驚之余卻只覺好笑，想來太子李建成身邊，都是些極愛奢華的人，無論是那神都府尹 陸銘，都是如此。

盧察反觀屋內，最終眼神卻是落到蕭小白身上，蕭小白被看的渾身不自在，只好起身，也學二人叫了聲盧督軍。盧察點了點頭，問道：“這位是？”一旁姚歸羽拱手道：“回大人，這人才來軍中報到，一身好武藝，我二人贊賞，虎牢關又是用人之際，只好是夜登門，交代軍中事務，待明日便可去軍中報到。”盧察點點頭，說道：“我說是何人能請動二位屈尊，原是少年英雄，有心報國自是甚好，只是切莫受軍中外人誘導，做出些不利我軍之事。”陸彤威哈哈一笑，遞上茶水，笑道：“盧督軍說笑了，既是軍中，又何來外人一說？“盧察擺擺手，推開茶杯，笑道：”茶水還是免了，我只是出來走走，視察一番，太子所托，不敢大意。“說完，卻是眉目一轉，看向陸彤威處，反問道：”幾日前聽說軍中有一將軍被突厥俘虜，不知可有此事？“話音剛落。姚陸二人心下都是一震，然而面色卻是不改，姚歸羽笑道：“大人明察，確有此事。”盧察點了點頭，沉吟一番，問道：“不知二位可有頭緒？“陸彤威正欲回答，姚歸羽卻當先一步，開口道：”已然有些眉目了。“盧察面色緩和，說道：”如此甚好“，然而轉瞬間，卻又深沉一語道：“此番突厥來犯，軍勢浩大，你二人切不可為這一人妥協，折我軍之威，至于那位將軍，既然入我虎牢軍中，便應當有所準備，于家于國，都應以大義為重。“

這話看似大義深明，然而三人一聽心中均是了然，皆默不作聲。盧察笑著擺了擺手，輕整衣冠，說道：“夜深了，二位將軍若是無事，就早點歇息吧，恕盧某年老體衰，先行回去。“。陸姚二人拱手送別。盧察欲要離去，卻好似無意間，瞥向蕭小白處，眉宇間閃過一絲疑惑， 然而旋即轉身，大步走進夜色之中。

姚陸二人合上門扉，頓時笑意全無。蕭小白自是知道二人心中煩惱，苦笑一聲：“二位大哥不必煩惱，事情總有解決的辦法，不如……”話還未說完，卻見二人齊刷刷望向自己，姚歸羽沉思一陣，忽然一聲嘆息，說道：“蕭兄弟，恐怕這件事，非你不能去做。”蕭小白一愣，卻是百思不得其解，陸彤威暗自不語，半晌方才抬頭，也是嘆息道：“小兄弟，我軍中將士，知之此事者甚少，然我從旁親信，打仗足矣，論起輕功，卻是無一人能夠比得上兄弟你。”

蕭小白呆愣一旁，忽然重重搖頭，姚歸羽神色一慌，說道：“莫不是蕭兄弟不同意？”蕭小白也不急著答話，只是將頭忽然停住，許久，才從嘴里納出幾個字來：“兩位大哥，且不說我是不是在做夢，只是我一來從未讀過兵法，二來這輕功到了馬上就毫無用處，兩位讓我領兵打仗，實在是折殺我了。”陸彤威一聽這話，不禁莞爾，姚歸羽更是忍俊不禁，說道：“什么時候讓你領兵打仗了，我二人求你，是想你潛入敵營，將容將軍救出來。“

先前離家時，師父便說，此次參軍，必有非常事，愈是非常，卻愈要答應。蕭小白心下思忖師父叮囑，想來練劍時，師父所料之事，句句迎合，自己本就愚笨，無論武功還是智謀，比起他如同滄海一粟。當下點了點頭，說道：“二位大哥如此器重與我，再推辭豈不顯得我失禮，如此，我愿意一試。“姚歸羽聽罷連連點頭，舉起茶杯又敬一杯。蕭小白卻擋下，說道：”我雖然答應此事，卻是毫無頭緒，不知從何下手。“姚歸羽笑道：”放心，蕭兄弟，姚某早有計謀，必定保你周全。“說完，他放下杯子，向陸彤威一伸手道：”我囑托的那個東西，你可是弄到了？“

“那是自然“，陸彤威撫掌一笑，手間一塊玉佩，正刻一個督字。姚歸羽點點頭，將玉佩遞給蕭小白：”此乃虎牢關督軍腰牌，本來天下間只有一塊，然而上任督軍料到今后會有變故，所以找那“鬼斧歐陽“仿制一塊，與真的可是一模一樣，你拿在手上，切莫丟了，回來可是要還給我。”蕭小白小心翼翼的接過腰牌，心下一陣惶恐，“鬼斧“歐陽廣乃是天下名匠，所鑄之物萬金莫求，且歐陽廣行蹤飄忽不定，想來能請動他來制造此物的，必然也是英雄豪杰。

“只是，雖然拿到這腰牌，之后卻又該如何？”

“接下來的事，便是等待時機了。”姚歸羽走向窗邊，負手而立，緩緩道：“盧察若要通敵，必定有傳信之人，方才我故意說出‘已有眉目’，便是為了引老賊上鉤，好早日提醒突厥，我已安插眼線，這幾日若有信使消息，便告訴你。”

月色西沉，無聲的夜，觀火臺上站著二人，相對無言，只是望著夜色下的樓臺屋宇，虎牢關北方蕭瑟之地，唯有此處，尚且有這人煙，能隱約看到大唐的影子。陸彤威眼神中飄忽不定，卻是靜望軍營深處，火光點點，影影重重。

“我實在不懂，為何行此大事，非要這蕭小白不可？“ 姚歸羽沉默片刻，忽的轉頭，哈哈一笑道：“我知你懷疑蕭小白，故此言語間總是含糊，不過，我對這人，卻有十足底氣。”

陸彤威聽罷還是搖頭，道：“你我都是行兵打仗之人，自然懂得，眼下關天大事，若非親信，怎敢用之？更何況，容櫻手里還握有盧察那廝勾結突厥的鐵證，萬一……”姚歸羽卻似充耳未聞，笑道：“你若是對他沒有信心，也當他背后那位先生有所信心才是。”

陸彤威神色一震，問道：“莫不是上次你提起的，兩年前自鬼萬風手里救你的那位何先生？“姚歸羽點點頭，望向一輪明月，視線里，仿佛又浮現出那日情景。他兀自抬手，指向蒼茫夜空，：”蒼龍望東，萬古成空，誰主九州？非王非侯。“陸彤威聽罷大手一揮，高聲道：“蒼龍七宿一說，我是從來不信的，有道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這七人縱有通天神力，又能如何，莫不是你說那何先生，也是這蒼龍七宿之一？”

“我倒是寧肯信之，縱然知此事虛無縹緲，但還是對那位何先生，打心里佩服。”他靜默片刻，忽然大袖一揚，右手雙指破空也似，這一指間，風聲呼嘯，陸彤威還未反應，只見流光一閃，姚歸羽雙指間卻是夾著一枝銀簪，在夜空中寒光閃閃，陸彤威一頭長發應時散落，他癡癡望著姚歸羽，許久才出一口氣，說道：“你，何時會武功了？”姚歸羽一笑，把銀簪歸還，說道：“我師承鬼谷一脈，本不習武功，那日先生救我，除了教習我天象之法，便是教我這掠弓指。”他遙指星河，繼續說道：“姚某雖然只得望星皮毛，卻是這二年間，頻頻算出突厥進軍動向，上次突厥暗出奇兵伏擊，個中玄機，若非這”北落師門“之法，恐怕你我這一計，就毫無用處了。”陸彤威也不答話，只將銀簪握在手中，任一頭長發飛舞，緩緩道：“也不知容將軍身處敵營，處境如何。”

“老哥，榮將軍握有我軍飛星鐵匣的密碼，那突厥賊子，何敢逼之？如今一計已成，我們與那盧察，與那突厥斗了這么久，待幾日后秦王大軍一到，便是時候了結了。“

兩人言語至此，再不說話，只是北望軍營，南望王師。一時間，心境也復雜起來，忽的一聲鷹嘯，西北方，一只雄鷹長空劃過，落在陸彤威肩頭，忽的一聲長嘯，振徹長關。姚歸羽心頭一緊，一指蒼茫夜空，心下驚駭，沉默許久，忽然大喝一聲：“不好！”陸彤威緊皺眉頭，上前詢問，卻聽姚歸羽一時默然，許久轉過頭來，一雙眸子里盡是寒霜。

“明日，便是突厥大軍進犯之時！“

“

1，細作，指間諜，（出自.<左傳?宣公八年>"晉人獲秦諜"唐陸德明釋文:"諜,徒協反,間也,今謂之細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