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155作品 作者：樊浩雪

　　諸位，諸位，今天我準備給各位講一個感動人的故事，我打保票諸位一定都會從這個故事里看出點或多或少的感動。諸位都曉得的，我從來不騙人！咱這故事可能就有那么點長，也有點慢熱，別著急，您慢慢聽，不費勁。

　　這是個有關我高中同學的故事，和她相識在進高中報道的那一天，按照學號排出來的座位我在她后面一個。咱當年那班主任是一教政治的，那講話，那叫一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濤滔滔不絕那叫一個吐沫星子欲來風滿樓那叫一個滿城盡帶黃金甲只為抵抗天外飛來的口水那叫一個讓人不知所云。她一大串絮絮叨叨最后總算是下了“交回執”的命令，我趕快將這張神圣的小紙片地交給前面人的手上。那姑娘打著大大的哈欠接過東西就轉身去，一甩頭長長的馬尾辮掃到我臉上，那種雷鋒先生說過的對待敵人秋風掃落葉的氣勢就這樣沖我而來，當時我就不高興了——您說說看，您迷迷糊糊間被這么一甩，能高興嗎！

　　在那個暑假，我承擔聯絡員這一光榮職務——您問，為啥是我？因為報道當天我是一豎排中最后的那個倒霉鬼！——班主任好像很熱愛從后往前這樣的隨機方式，也不知道是不是政治性神經衰弱。班級通訊網就像一個神經元，老師在上端樹突，小組里其他同學在下端突觸，我就是細胞體，溝通著上下。有一次樹突要突觸們的身份證號了，我得到的反饋中有一條讓人看了就覺著奇怪，有數字有字母，而且還不是18位。我再回復過去：“你確定沒有發錯嗎？不應該是18位數字嗎？”你這個算咋個意思？

　　“我發的沒錯啊，這是我的護照號。我是新加坡籍的。”

　　新加坡籍的國際友人？我看了看她的名字，費勁地找出打聽每一個姑娘閨名時的記憶——

　　嘿，諸位，你們還記不記得當初用辮子甩我的姑娘？沒錯，檀柒就是她了。

　　我這種好奇心輕得連一只小貓都殺不死的人不怎么樂意打聽別人的事，但不回復好像又有點不太禮貌？思前想后我還是放棄了這一項艱巨的工作，但日后我還是得給這國際友人繼續傳遞老師的各種命令不是？但奇怪的是啊人家的回復卻突然冷淡起來，在那條有關國籍的短信之前我還能收到十六七歲姑娘一般的抱怨，可那之后干脆就不給回復了——您說說看，我辛辛苦苦發短信，出于正常的人際關系的維護也得回復個“收到”是不？可這姑娘壓根兒不理睬我這種小平民的低聲細語——哎您說要是她像老師一樣批復一個“已閱”也成啊，我認了，總歸得有個回音吧？至少得吱一聲讓我知道短信費沒白費啊？不然不好跟老師交代啊！我可不是她肚子里的蛔蟲——估摸就是蛔蟲也爬不到檀柒她大腦了解她那驚為天人的思想。忍無可忍之下我只能足勇氣給這位檀柒小姐的媽媽發短信詢問是否已經收到通知，結果照樣是石沉大海——得，看來這習性還是遺傳的！

　　我作為老師放心的得力助手（雖然只是因為座位而選出來的）繼續努力，干脆直接撥號想通過實時對話獲得我想要的東西，結果卻只聽到啥啥“不在服務區”“未開通該項服務”云云。

　　事情都做到這份兒上了，您說說看我還能做啥？再不收手估計老天爺都要看不下去了吧。為了讓老天爺減少工作量少為塵世間操操心我做出決定，老師的短信照轉不誤，可她這姑娘回復不回復，這可跟我就一點關系都沒有了。

　　日子這么過著過著就到了新生軍訓，看到班主任排的職務表前幾行我暗自松了口氣——總歸不是一排之長諸如此類吃力不討好的工作，再往后看（懷著希望自己承擔一個輕松卻又不可或缺的職務的奇怪心理）在“通訊員”一欄中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嘿，老本行不是？我又松了一口氣，繼續瀏覽整個頁面，于是歡快地發現通訊員有兩個人——還算得上是個熟人呢。

　　嘿沒錯，就是檀柒。

　　現在想來，都說不上來當初自己是怎樣的一種心情——或許是有看到自己熟人（那時還只是單方面的熟人）時的“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的激動和對這位不負責任不回短信吝嗇一毛錢短信費的家伙的怨念之情混合而成的奇怪心態。

　　哎媽呀，我也不知道這算啥。

　　懷著亂蓬蓬的心情參加軍訓——正步方步便步，左轉右轉前轉——啊不對是向后轉，向左看齊向右看齊……各種動作一路做過來，可不管我是向哪個方向看就是沒找到檀柒標志性的長馬尾——不瞞您說，我這人吧，記人臉好像天生缺一根筋，但對于人的衣著服飾倒挺敏感的。依照長馬尾的特性我張望了半天才意識到一個問題：如果檀柒這姑娘不要辮子要劉海了我可咋辦？當時啊，我心里啊就是一片絕望——那叫啥來著的，絕望逆流成河？好像是這么說的。可為啥我要絕望咧？不就是找不到一個人么？說不過去啊！于是我再估摸著啊，當是對于無法解決找不到檀柒的不痛快，加上找不到她弄清楚為啥不回我短信電話也打不通這一事兒的不痛快，還有做聯絡員的時候只能一個人做事情的……更不痛快。

　　所以您看，說白了，就是不痛快，對吧？

　　軍訓對于我這一懶人來說還真是挺遭罪的。偷摸去老師那詢問了一下后終于確定了檀柒軍訓不來，懷著一腔忿怒不滿我只能一個人用著個傻瓜照相機對著快熱昏的同學們左拍右拍，對青山綠水白草紅葉黃花前照后照，還有如狼似虎地盯著看帥得不得了的教官……不說了，都要落下一邊痛苦一邊歡喜的淚了。

　　別的班都是倆通訊員，一寫寫稿子，一拍拍照片，分工合作要多明確有多明確，在我身上就更明確了——白天拍照，晚上寫稿，一邊寫一邊還順便對于檀柒不來參加軍訓進行最高級別的鄙視——所以您看，年輕的時候就是好啊，就是能把這么一件小事都放在心里很久很久。

　　軍訓最后一天一大早就是教官告別大會，作為通訊員我義不容辭地先一步來到會場用照片記錄布置的每一刻。左瞅瞅右看看我仿佛看到一個熟人——背影，發型咋都給我那么熟悉的感覺？我積極怠工，慢慢挪到那人旁邊——越來越近——突然聽到她說話的聲音，整個人都有了僵住的感覺——

　　我親娘咧，這個依舊長直馬尾的家伙，不就是檀柒么。

　　圖方便和整齊就按照學號坐著位置——于是我左邊就是這家伙。本來心里對她老大一團火的，可她卻根本沒有自知之明，特自來熟，一個勁拉著我問軍訓上有什么有趣好玩兒的事兒，我一開始還擺的挺高的架子挺睥睨地看著她想最需要你出現不對是你最應該出現的時候你都不在現在出來算什么？但后來還是沒忍住，也就和她熱烈地聊起來，慢慢地話題從軍訓跑偏了也不知道溜到什么地方去了——好像我們連哪里的臭豆腐最好吃都互相分享過經驗。

　　檀柒好像有著說不完的話和用不完的精力——嘿，怎么和我這么像——于是倆人從告別大會開始侃到最后，只有在帥帥的教官登臺唱歌的時候才都抱著礦泉水瓶子豪飲兩眼放光。

　　告別大會結束，回到班級班主任再講一點注意事項。我們那政治班主任按照她一貫的風格嘰里呱啦講了一大堆之后最后來了一句“檀柒加入我們班級真的是非常非常曲折的，具體的經歷讓她直接告訴你們吧，希望你們都能和檀柒做成很好很好的朋友。”

　　“大家好，我是檀柒，又宅又好動又open，很愿意和大家聊天分享有趣的事情。”

　　嘿，這下大家都曉得她是個多有趣兒的人了。

　　“一定很多人都還不知道我是新加坡籍的華人。而我為什么之前有曲折的經歷也正是因為這個。”

　　嘿，我可是知道的。

　　心里的小激動小得意是在鬧哪樣……！

　　“我的父母希望我能夠高中回新加坡念，而我從小學五年級開始我就想要來這里上高中，況且已經被預錄取，自然不愿意和他們回去。”

　　誒？誒誒？

　　“之前報道結束之后他們本來說好回去做一下測評看我的水平如何，但是回到新加坡做完南洋女中的測評后學校愿意出全額獎學金留我，我的爸爸媽媽更是因此想要說服我留在新加坡。”

　　嘛玩意兒？她被拎回過新加坡？估摸著時間……估計我給她發短信那陣子就是她在新加坡忙著測評的時候吧。

　　突然心里之前對她的一切成見都沒了，您說是不是挺奇怪的？估摸著吧，這會兒我就已經被她感動到了，剛剛的。

　　“可是我真的是喜歡這里，真的是想要到這里來念書。”檀柒的語速漸漸放慢，聲音卻更加清脆。“在這里我沒有全額獎學金，也許連獎學金都沒有，但這是我喜歡的地方。我愿意放棄在新加坡的一切到這里念書。如果在之前和爸爸媽媽的討論中有一點半點的動搖我都也許不能成功回到這里來。——所以，我們能夠遇見，真的是緣分。希望我們都能夠珍惜這樣的緣分，能夠成為就像老師說的那樣，很好很好的朋友。”

　　聽完她說的那么一大段話之后我心窩里之前曾經對她有過的偏見或者埋怨或者不舒坦這一瞬間全都跑的遠遠地，只剩下挺難形容的感覺——諸位，您能體會到嗎？就覺得我們那么觸手可及那么方便就能夠做到的那些事兒——比如順順當當上自己喜歡的高中——對于她來說竟然是那么辛苦需要掙扎需要付出那么多努力的事情。

　　對于我這樣一個俗人來說學校的盛情邀請帶來的榮耀就是我無法放棄的，“父母之命不可違”這種話也是打小就在腦海中形成的根深蒂固的概念，和父母對著干這樣的事情，再加上外人的干預阻撓，如果換做是我自己估計早就丟盔棄甲在堅守自己陣地這一方面一敗涂地了吧。

　　——可這對于檀柒，來說不是這樣的。

　　諸位，你們是否有不少曾經自己想做卻沒能做成的事情。是否有一些堅持到了最后一刻卻還是放棄了只能悔恨到天明的過往，是否有功虧一簣的憂傷和無奈，是否有夢想天空分外藍卻總是觸碰不到或是不敢觸碰的痛楚？——如果您也曾經經歷過這樣的事情——與我一樣——那么您也應該能感同身受，弄明白為什么我心中的成見全都跑沒了的原因——是因為她做到了我沒做成的事，是因為我被她感動到了啊。

　　被那份執著和堅持，被她的成功感動。就好像，看到自己原來沒做成的事情現在成功了被實現了那樣感動得都說不出話來。

　　我總覺著，我不僅是因為她而被感動，還因為她身上——或許文藝點兒能被稱作精神力量的東西——而感動。您說是不？

　　不管怎么扯，我當時可真的是，被感動得一塌糊涂。

　　檀柒說完話之后走回到座位坐下。全班默了那么一會兒，響起一室長久的掌聲。她靠在椅背上，翹起二郎腿，下巴微微向上翹著。

　　倔強，堅持，自信。

　　我的視線被她察覺到。她靠近我，輕輕卻又不無得意地道：“等會兒大家散了我再講給你聽detail，有些話吧，我可不打算告訴所有人~”

　　諸位，您說她這樣子，不就是一副成功后欠揍的嘚瑟嘴臉么？

　　她還有蠻多怪感人的事情，如果有空，我以后慢慢講給諸位聽，

　　順道著，諸位，你們當中沒有認識檀柒的吧？如果有的話別把今天這事兒告訴她成不？不然我就該后悔我今天對諸位掏心掏肺了——要被她知道，說不定還得有多嘚瑟呢，您說是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