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愛的茨威格先生:
對您來說這是一封陌生女人的來信。我名叫戴雅·克里斯。我猜想您不記得我了,我們曾見過兩次面。兩次見面時間都不超過四十八小時,但卻是我這一生最寶貴的時刻。
我出生于奧地利的一個小鎮,列克寧。我的童年在這里度過,也是在這里,我第一次看見了您。
我還記得那時您戴著圓頂禮帽,一臉的神氣。我那時就覺得您是一個命定不凡的男人。而我呢,我只是一個普通人家的女孩子,穿著土氣的衣裳,與上流社會根本沾不上邊。
我羞于讓您看到我的形象,于是我跑到家里的閣樓,在那里觀察著您的一舉一動,很快您就走進了屋子,我很快看不到了。我在原地待了許久。
我打聽到您的名字,又知曉了您是一名作家,來到這座小鎮上是來拜訪一位朋友。
我買回您的所有作品,日日夜夜在閣樓上看。我讀您的作品時,總會想象您的性格、您的舉止。我猜您外表是一個風趣幽默的紳士,就如您看上去一樣;內里呢,也許是狂熱而多情的。
直到我的視野里您的身影再也不見,我感受到了平生未有過的空虛和孤獨,同時,我心中有什么東西在瘋狂地燃燒,它帶給我的灼熱感麻痹了我的痛苦,我迷戀這種快感。
那時您二十五歲,而我只有十二歲。再一次與您相見,與第一次相隔了十余年。我長大成人了,擺脫了父母的管束和吵嚷,我過得比以前自在許多。我成為了一家雜志社的編輯。
一次偶然的機會——也可說是必然的,我見到了您,其后您單獨約談了我,我們一同吃過晚飯。
這是我之前從沒想過的,我能坐在您對面的位置上,我能與您單獨談話,我能嗅到您身上有些古怪的香水味。第二天早上,您送給我一串項鏈。至死我都戴著它。
我的心情有些復雜,有些微妙。我知道我僅僅是您路過的一道毫不起眼的風景,只消幾日就會被忘得一干二凈。我這么想著,重新審視自己的妝容。我不知道我該如何做才能讓您記住,我也并不那么殷切地希望您能把我記住。您是您,我是我,我們原本毫不相干,過去,現在,將來,也都會是如此。
我以一顆虔誠的心盼望著能與您重逢,您總是行蹤無定,而我從不主動與您聯絡。
重逢的日子終究會來到,卻在遲暮時分降臨了。又過了十余年,我已是一個大財主的妻子,而您亦是一個極富盛名的作家。不出意料地,您不記得我了。我們重復了上一次相見時的對白和動作,仿佛這是事先為我們寫好的戲碼,不能被變動。
然而年將半百的您,沒有了初見時的意氣風發,也鮮少流露出詼諧敏銳的神色來了。歲月為您留下的,是屬于一個中年人的睿智和寬容。
我不知道該為您悲傷或是喜悅。
時間不由分說地主宰一切,我提出異議也是無用。我這一生若沒能遇見您,也就不能說是完整地活過。
我的故事也就到此為止了,寫下這段話的時候,我正在病榻上茍延殘喘地享受生命最后的半刻時光。
我,戴雅·克里斯,儼然是一個為您而活的人。
我將自己的人生格局限制得太窄,我將我的青春夢想、我的未來期望全都關進了那個閣樓里,從此我唯有等待您的出現,來為我的黑白人生著色。
是的,我愛您,但這與您無關。
您也許會嘲笑我的愚蠢,您也許會對我的淺陋感到不屑一顧。我知道您是一個有大抱負的人,我們之間的距離永遠是這么遙遠,不論是相見還是不相見,這個距離從未被拉近過。
那么,您會被我的來信所感動么?
我想,感動與距離無關,然而很可惜,感動也與愛無關。
我并不奢求我這一點單薄的敘述能博得您的感動,所以這封信,我會將它放在抽屜里,與成百上千封我寫給您的信一起,永遠不會現于人世。
后記:這些信偶然被有心人發現,寄給了茨威格先生,于是茨威格的作家生涯中非常著名的一篇中篇小說問世了,它名叫《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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