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102作品 作者：胡琪凡

　　一

　　那天天很藍草很綠陽光很清澈。

　　陸子臻難得的沒有遲到，他定定地看著校門，時光仿佛定格在兩年前，那些羞于回想的記憶充斥了腦海。

　　二

　　那些銘記著青春的記憶總是被時間的洪流沖到荒蕪的角落。

　　那是陸子臻入校的第一天，但是卻差點遲到，他騎著自行車一路沖到校門口，將車甩在地上然后爬上校門，沖著教學樓大喊一聲：“我要成為這個學校網球NO.1！”。少年處于變聲的沙啞聲音響徹云霄，混著汗水的發絲略顯凌亂地貼在前額，他目視遠方眼神堅定，仿佛是即將赴死沙場的戰士。

　　“喂，哪個班級的！快下來！”門衛大叔拿著掃帚沖著校門上的人大喊，這場小小的鬧劇在周圍人的哄笑中結束，那天大家都知道有一個叫陸子臻的不自量力的家伙想打敗去年全國網球第一的校隊成為第一名。

　　陸子臻當然不是說說而已，放學鈴一響，他便沖到了網球隊隊長所在的班級，指名道姓要找那個名叫唐云杉的隊長挑戰，于是那天大家又知道了有一個囂張的高一新生來找高二學長叫囂。

　　唐云杉泰然自若地收拾好包走出教室，陸子臻看到這樣的隊長說不吃驚才是假的，畢竟他從沒想過隊長會是一個長得這么……纖細白凈的少年，他一直以為高中打網球很厲害的學長都是那種手臂比他大腿粗的壯漢，他甚至做好了被拎起來扔出教室的準備。

　　“走吧。”披著白色運動服的唐云杉向陸子臻招招手。

　　“誒？”

　　“挑戰啊。”

　　陸子臻跟著唐云杉來到網球場看到正在做熱身的隊員，這也是陸子臻第一次見到曾經在報紙上才看得到的校隊，包括了他想象中那種手臂比他大腿粗的壯漢一樣的籃球隊學長，他從別人口中知道那是副隊長，叫張田，高二生，可是表情太嚴肅而怎么看都像教練。陸子臻站在人群中有點茫然，他撓了撓那頭凌亂的頭發，掃了掃人群：有個叫秦天的張了張娃娃臉的學長正在和他的雙打搭檔對打，他的搭檔是個皮膚黝黑，頭發短得像光頭的學長，只是陸子臻始終記不住人家的名字；還有個比隊長唐云杉還要瘦的學長，笑起來痞痞的，正在進行力量訓練，細長的手腕上綁著鉛片令人擔心會不會突然斷掉；還有個正在拿著筆記本看的學長……

　　“你想挑戰誰呢？”唐云杉雙手插在口袋里，詢問著陸子臻。

　　“我要挑戰你！”陸子臻大喊。

　　所有人聽到這句話都有短暫的驚愕，隨后又各自進行練習，對這一切置若罔聞。

　　當然，陸子臻永遠不會忘記他是怎么樣在輸了比賽之后狼狽地沖出校門放聲大哭的，他引以為豪的球技在唐云杉的眼里不堪一擊。

　　后來，陸子臻偷偷地把網球隊申請書藏在了副隊長的鞋柜里。

　　再后來，陸子臻進入了網球隊，成為了正式隊員。

　　也不知道是怎么樣的后來，陸子臻所在的網球隊如愿拿下了連續兩屆的全國高中生網球大賽的團體冠軍，唐云杉拿下了個人冠軍。

　　三

　　記憶回到現在，陸子臻依舊站在校門口沒有動。

　　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縱身一躍跳到校門口上，堅毅的臉龐盯著教學樓，柔軟的發絲騷動著飽滿的額頭，他喉嚨口一陣發緊，發現自己再也喊不出那聲“我要成為這個學校網球NO.1！”。這次，他在門衛大叔走出來前就爬下了校門，背影比兩年前被打敗了還狼狽。

　　雖然早就想過學長們有一天會畢業，腦海里想過無數次告別的情節，但都不是這樣的。

　　應該是怎么樣子的陸子臻自己都說不上來，反正和這不一樣。

　　高三的學長在操場上站著，聽著校領導枯燥的發言，褪去了什么全國第一的光環的學長們也只是還沒成長完畢的高三學生罷了。這一次所有人都聽得特別認真，哪怕面對領導跑調的普通話也沒笑出聲來，陸子臻站在遠處和別的同學們一起看著學長們的離別儀式，望著這份不屬于自己的莊嚴。

　　陸子臻很怕這個時候有個學長會朝他看過來，畢竟他說過送學長們離開然后哭得稀里嘩啦這種矯情的事情他才不會干，但是他冥冥之中又好像在期待著什么。

　　陸子臻很少像今天這么仔細地觀察著學長們。唐云杉學長穿著襯衫的樣子真的是特別好看，張田學長的襯衫上的每一個扣子都在叫囂著，仿佛衣服下一秒就要爆開了，還有那個秦天學長黑黑的搭檔穿著白襯衫顯得更黑了……

　　陸子臻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

　　廣播里放著悠揚的薩克斯音樂，陸子臻莫名有種窒息般的壓抑。

　　是啊，以后再也不會有人像張田學長一樣以武力逼迫他喝那有種濃重腥氣的高鈣牛奶。

　　是啊，以后再也不會有人像秦天學長一樣搶他的漢堡還揚言要把他掛科的試卷貼滿全校。

　　是啊，以后再也不會有人沖著他笑得人畜無害然后讓他輸得毫無還手之力，再給他制定變態的訓練計劃。

　　陸子臻，從今天開始，你就是一個人了，再也沒有學長們的庇護了。

　　繁雜的畢業儀式就這么結束了，接下來就是交換第二顆紐扣的不成文的約定了，將最靠近心臟的紐扣送給戀人或者最好的朋友這種事情陸子臻一直挺不屑的，但他就是不自覺地去看被人群簇擁著的網球隊隊員們。

　　風華絕代的唐云杉學長從人群中向他走來，他的扣子早就不見了，甚至還有喪心病狂的人扯掉他的第一顆和第三顆扣子湊數，這是陸子臻第一次看到頭發凌亂衣衫不整的唐云杉，可是他卻笑不出來。

　　“以后網球隊就交給你了呢，”唐云杉頓了頓，扯了扯自己的領口，“隊長。”

　　四

　　“要加油啊，隊——長——，以后你可以打單打一了啊，真是羨慕。”

　　“啊隊長！以后英語不要不及格啊，會沒有參賽資格的喲。”

　　“不要松懈！子……隊長。”

　　“對了對了，現在你可真的是這個學校的網球NO.1了呢。”

　　陸子臻愣愣的看著圍過來的網球隊隊員們，他緊緊地盯著張田副隊長的領口，真沒想到他這樣的人都被搶掉了第二顆扣子呢。

　　咦，我在想什么？

　　陸子臻感到臉上一陣濕意，然后從人群中落荒而逃，跑到了自己的教室里趴在桌子上從小聲嗚咽到放聲大哭。

　　“說什么隊長……我才不要！誰允許你們走的？”

　　我心中的隊長早就是強大的不可思議的唐云杉學長了啊……

　　“NO.1……沒有你們的NO.1根本就沒有價值嘛！沒有你們的網球算什么網球！”

　　我只是……只是不習慣你們的生活啊——即使我打出再漂亮的球都沒有人夸獎。

　　“你們拿了兩場全國第一然后就這樣走了，根本也就沒有在乎我啊！”

　　你們讓我怎么辦，要是我輸球了怎么辦，你們連離開了，都不和我道別。

　　或許是撕扯到了某根神經，陸子臻傾盡全身力氣將桌子推倒，桌子悶聲倒地。

　　嘩啦……七顆扣子摔落在地上……

　　五

　　學長們在學弟學妹的簇擁下走出校門，依稀可以看到唐云杉那熟悉的笑顏，陸子臻瘋了一樣的跑下樓。

　　我承認，我一直依賴著你們。

　　我承認，我只是不想承擔責任罷了，我怕我做得沒有你們好。

　　但我也承認，我這次真的真的被感動了，所以請你們再等我一下好嗎。

　　陸子臻熟練地跳上校門，沖著校門外不遠處的網球隊隊員大喊：“全國三連霸，你們等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