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微亮,了望塔頂開始染上淡藍色,漸漸地,淡藍變成溫暖的橙色,但對氣溫沒有絲毫影響。
我倚著欄桿,把最后一個煙頭扔到地上,用鞋尖踩滅??諝膺€是刺骨地冷,在了望塔站了一夜,差點凍死在這里!外衣拉鏈拉到脖子,雙手塞進衣兜,小跑小跳了一會兒,身體微微發熱。我脫下人字拖,奮力扔向圍墻外。一只被驚動的鳥飛到高空,繞著塔頂盤旋半圈,然后怒號著俯沖過來。這種極度兇猛的藍色鷹,眼睛、羽毛甚至爪子都是藍色,簡直像掉進油漆桶的野雞。
我彎下腰抱著腦袋,它掠過我的頭頂,在手背上留下三道深深的抓痕。我站起來,把另一只拖鞋也扔過去。它又盤旋了幾圈,洋洋自得地長鳴一聲,撅著無比自豪的屁股飛到圍墻外。過去我會給它些吃的,但今天沒有,只有拖鞋。它很聰明,在得知拖鞋不能吃以后,就對我進行了報復。
天亮以后,圍墻外果然又起大霧,還是什么也看不到。
我光著腳,踩著冰冷的階梯下樓,先前沒有預料到夜里會突然降溫,所以只穿了一雙人字拖。快到了望塔的出口,踩到一粒碎玻璃。坐在臺階上拔出玻璃渣,耳朵貼著鐵門聽了一會兒,確定外邊沒有巡查的老師,于是撐著左右兩邊的墻,從門上方的窗口爬了出去。
回到宿舍,換上干凈的衣褲和運動鞋,戴上我的黑色鴨舌帽,新的一天又將開始。
廣播里播著凱文?科恩的鋼琴曲《暖陽》,預示今天是一個晴朗的天氣,盡管我覺得氣溫大概在零度以下。宿舍的門一扇接著一扇打開,像地鐵到站。至今我還沒見過真正的地鐵,只在他媽的電視上瞟過一眼。剛睡醒的室友打著哈欠出門,他看看天空飄過的一絲黑色云彩,說:
“最好多穿點衣服,今天會很冷。”
到食堂排隊買早點,隊伍一直延續到門邊。寒冷早晨的食堂霧氣氤氳,前面的女孩摘下眼鏡,反反復復擦了不下一千遍,重新戴上以后仍然籠罩上一層白色。隊伍像蚯蚓在旱地上爬行一樣緩慢,十分鐘以后我才站到窗口前。假如這些天才多開幾個窗口,斷不至于這樣浪費時間。指一指跟前的土豆煎餅和麥香豆漿,把校園卡扔到刷卡處,打個哈欠等天才們把早點放到窗口。
接過早點,我坐到靠近落地窗的位置獨自享受。食堂人來人往,座位漸漸占滿。一個長相甜美的女孩端著餐盤站到我跟前,臉上洋溢著那種“請問我能坐這兒么”的微笑。我站起來,把吃了一半的土豆煎餅扔進垃圾桶,喝著豆漿走了。
經過田徑場,一些極力想要保持身材的瘋子正在跑步,還有一面吃早點一面談笑的學生情侶。他們總是躲躲藏藏,把握任何可以利用的間隙見上一面。沿著跑道走了一圈,碰上同班的女孩莎曼。她跑到我身邊時停下來,喋喋不休地說了一堆廢話,諸如“好巧啊”“怎么是你”之類。她那對提早發育的胸部像鼓槌似的一上一下,讓人不由得想提醒她至少穿件內衣什么的。
“那么,你慢慢地走,我用跑的,看能不能追上你?!闭f罷,她加快速度往前跑了。
等她跑出去大概兩百米的樣子,我走出跑道,在路邊扔掉裝豆漿的杯子,朝高中部教學樓去了。不料,她很快追上來,聞到一股衣物柔順劑混雜著汗水的味道,就知道是她。
“噯,你怎么走了也不叫我一聲!幸好我看見你走了。怎么樣,我跑得夠快吧?”
“嗯。”我附和。
“你喜歡跑步嗎?”
我搖頭。
“為什么不喜歡?”
“忘了?!?/p>
“這也能忘?那么,總有喜歡的運動吧!”
“沒有?!?/p>
她想了一會兒,看看我的帽子,笑一聲:“為什么總是戴這樣的帽子?”
“避雷?!蔽艺f。
她叉著腰笑了一會兒?!罢媸歉阈?!”
從口袋里掏出手表看看時間,還有十五分鐘上早課。她好奇地盯著我的一舉一動,好像在觀察剛剛進化為人類的猴子。
“為什么手表不戴手腕上?”她問。
“表帶斷了?!?/p>
“明明沒斷呀!”
我們穿過籃球場,一個籃球滾到跟前。有人叫聲“撿下球”,我跨過那玩意兒繼續往前走。莎曼抱起籃球,笨拙地退后幾步,險些連同她那對注鉛一樣的碩大胸脯一并扔了過去。
教學樓前的花池里沒有一朵花綻放,蒼黃的一片,死氣沉沉。每每天氣漸涼,它們總是第一個知道。我們踏上樓梯,高中二年級的教室在五樓。
“早上有什么課么?”她問。
“不知道?!?/p>
“我記得第一節好像是英語課,然后是數學、語文和生物?!彼拖骂^想了一會兒,豁然開朗似的說,“對,就是這樣,今天星期一,不會錯的!我的記性是不是很好啊?”
“嗯?!?/p>
樓上下來一個老師,莎曼向他問好,我沒有。
“噯,你知道我喜歡什么課么?凡是和語言有關的課我都喜歡,如果能考上大學的話,我最想學的是西班牙語。你知道西班牙作家塞萬提斯嗎?《堂?吉訶德》就是他的作品。我覺得我也可以嘗試用西班牙語寫作,或者做翻譯什么的?!?/p>
推開教室門,一股暖烘烘的氣流撲過來,坐在門邊的女孩剛洗過頭發,濃郁的發香擴散到大半個教室。
“要死啦,快關門!”她把身體縮成一團,雙手夾在大腿之間,跺了跺地板。
我把門敞開著,走到自己的座位。緊跟著我進來的莎曼關上了門。從課桌里拿出英語課本、中性筆和筆記本,身邊的人也都效仿著拿出同樣的東西,好像沒了我,他們連上課是怎么一回事都不知道!撐著下巴看一眼小黑板上的值日生列表,明天輪到我和那個喜歡喋喋不休的女孩打掃教室。她坐在我前面一排,時不時回過頭來講西班牙語的事,我看著教科書的封面發呆,幾乎沒有聽她說什么。
上課鈴響了七遍,語文老師走進教室。前邊的女孩轉過頭,吐吐舌頭:“啊呀,我記錯了!”語文老師看到我和我身邊的人桌上都放著英語課本,回到教室門口仔細看一遍課程表,旋即向我投來一個微笑。
我的同桌在上課鈴響后十分鐘才趕到教室,她沒有敲門,也沒有說報告,而是以她特有的冷傲姿態走過講臺坐到我身邊。語文老師繼續講課,她向我們介紹句子結構,諸如主語、謂語、賓語什么的,全是為了那些不會寫文章但又覺得自己是作家的天才。
同桌坐下以后,用紙巾反復擦桌面,而后整理一下及胸的黑色長發,像撥弄豎琴一樣。
“下次不要再把橡皮擦屑弄到我這邊!”然后她低著頭在課桌里找課本,但始終沒有找到。她發脾氣似的看著窗外,傲嬌的她,甚至不屑找我幫忙。語文老師朝我點點頭,于是我把自己的書往她那邊推過去一點。
“是不是你拿了我的書?”她問。
我把書翻到有名字的那一頁,她冷冷地瞥一眼,不再說話。
下課鈴聲打響,這次只響了一遍。我站到走廊里,看樓下追逐打鬧的問題少年們。他們用粉筆在對方身上畫下流的圖案,想避免被惡作劇,只能奔跑。一個家伙跑得飛快,為了避免不撞到一個過路的老師,他猛地扭轉身體,撲進草叢。
有人在背后用手指捅捅我的背,力氣小得好像一只蒼蠅。我轉過身,看到隔壁班的女孩,她手里抱著一本語文課本,臉幾乎埋在書后。
“謝謝你把課本借給我,”她的聲音也像蒼蠅,“不過好像不是你的書?!?/p>
“不是?!?/p>
“這本書的主人應該不會介意的吧?”
我透過窗戶看教室,我的同桌正在搜我的課桌。
“不介意?!蔽艺f。
“現在還給你,謝謝你!”
“你的書找到了么?”
“找到了,在宿舍?!?/p>
我接過課本,她再次道謝,隨即回到自己的教室。
翻開同桌的課本,書頁里帶著一點香味,那是她身上的香味。書里沒有名字,但她會畫一只企鵝作為記號。我走進教室,把課本放到她桌上。她欲言又止。很多時候,我和她其實無話可說,從成為同桌的那一天起就已經注定。
“在垃圾桶里找到的。”最后,我忍不住說。
下一堂課是英語課,上課鈴又響了七遍。年輕的Sally陳踩著高跟鞋進入教室,她那對小巧的耳朵上多了一對閃亮的耳環,讓她又顯得優雅了許多。無論如何,她是我最喜歡的老師,為了同樣得到她的喜歡,我甚至努力學英語,直到做上英語課代表。
“下次別動我東西!”同桌說完,合上語文課本,在課桌里找著什么。“我的英語課本呢?”
“這一次不是我拿的?!蔽艺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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