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驚鴻一暼綠波上， 一抹華云，一曲清柔

　　三月三上巳節不但是花都男女踏青賞春的日子，也是花都各個歌舞坊竟藝選美的日子，又稱“斗艷會”，斗艷會的地點在天池畔的聚芳亭。正是春水融碧、柳幕含煙的季節，艷艷春日，柳絲如剪花如染；漣漣波上，畫舫如織山如黛。恁地是柳醉鶯飛、胭脂萬點，花繁姿嬌、占盡春風。

　　畫舫中的如是看著這鶯歌燕舞、美人如云的好一派艷艷春光，卻突然心生厭煩，聚芳亭外已經坐了不少等著看美人獻藝的踏青游人，以及做評判的達官貴人、王孫公子。這些千嬌百媚、多才多藝的歌舞伎拚卻全身力氣也不過是為博得下面那些俗人的一聲喝彩罷了，從來沒有覺得落入煙花巷里辱沒了自身，可是想到自己在這里彈曲唱歌不過是為了博得那些還不一定懂得自己曲意的俗人一樂，還是覺得萬般無趣。

　　“如是，你知道的，我從未勉強過你前來參賽。”如是的表情和心境全落在了冰姬眼中。“姐姐，我....”如是一驚，自己的心意竟然瞞不過冰姬，可是這是自己的選擇，說過要用三年的時間報恩，冰姬又花費了一年的時間、精力、金錢來培養自己，只有兩年的時間用來報恩，就必須一夜成名，若要成名，這樣的競賽便是最佳機會。“你我姐妹一場，你又何須耿耿于懷于對我報恩，這樣豈不是太小看了我冰姬。”冰姬看如是不說話，卻完全知道如是在想著什么。“不，姐姐，你叫錯了，我不叫如是，是無心云，姐姐你該喚我云姬。”如是朝冰姬一笑：“姐姐，其實我很喜歡無心云這個名字，無心云，無心任去留方得自在。人因為有心而平添了無數牽掛、無數煩惱，因此不得自在。從此以后我便是無心云，隨緣而聚，隨緣而散，空空而來，空空而去。”說這番話的時候，如是臉上的表情那般空靈寧靜，仿佛她真要化作一縷白云而去。冰姬猛然抓住如是的手，似乎怕她真的飄走：“你這丫頭，年紀輕輕的何苦說這樣的話。”如是笑笑，“既然來了 ，為姐姐也為收留我的迷云渡獻藝一曲又何妨。”

　　在天池湖畔的一株扶風弱柳下坐著一個身穿黑衣，手拿酒壺的男子，豐神俊朗、氣宇軒昂，看上去也就才過弱冠之年，可是卻已兩鬢斑白，格外搶眼，縱是春光明媚、春風和煦也遮不住他周身的泠泠寒意。“如是，他們這般吵鬧，吵到你了吧，我知道你不喜熱鬧，越是在這樣熱鬧的場合，你越是會孤獨，我來陪你。”他對著天池幽幽地說，說完猛喝一口酒。

　　“那不是袁風公子嗎？”一個綠衣女子對走在旁邊的紅衣女子說，綠衣女子是穆心怡，紅衣女子是金流朱，金流朱看著獨自坐在池畔的袁風，雖然今日的天池畔美人如云、胭脂萬點，可是對他而言卻是：“滿眼落花多少意，若何無個解春愁。”若說袁風以前的爽朗不羈有些吸引她，如今他的癡情落寞卻是真正讓她心動不已。金流朱忍不住想走上前去，卻被穆心怡拉住：“流朱，我覺得他現在可能不想被別人打擾。”金流朱止步，其實她已經感覺到袁風周身散發出的冷冷的拒絕，是以雖然今日游人甚多，可是袁風周圍的地方卻只他獨自一人坐著。

比賽正式開始，臺下的看客笑語盈盈，畫舫的游人淺飲低酌，如是和冰姬也認真欣賞著各個歌舞坊頭牌的獻技。

去年的花魁是凝香閣的翩翩，是以翩翩剛一上場便贏得了滿場喝彩，這個女子美的如水，眼中是似水的溫柔，腰肢是如水的柔軟，樂聲想起，她輕舞水袖，翩翩似蝶飛舞，輕盈若仙若靈。如是想起，畫鏡說過風哥喜歡這個女子，不禁點頭，這樣的女子，我見猶憐呢。

忘塵里的蕊心亦是個絕色的女子，只見她懷抱琵琶，玉指輕漫，嘈嘈切切間撥響了鶯聲柳浪，間關幽咽下，沉醉了蝶夢春光。

如是不禁唏噓：“上蒼如此多情，造就這些千嬌百媚，各有春秋的冰清骨肉。上蒼又如此無情，讓這些多才多藝的女子誤落煙花之地，只供人玩賞。”

冰姬輕笑：“這個時候還有心思替人感嘆？”

　　　一場又一場的獻藝下來，眾人被這些桃羞杏讓 如琬似花的美人們迷花了眼，大有亂花漸欲迷人眼之感。正在此時，一縷琴音自遠處悠悠傳來，宛如天外之音，似是幽谷天籟，意浮山外，韻在天邊。眾人漸漸安靜下來，只見萬頃碧波之上，一葉扁舟緩緩而來，扁舟之上，一白衣女子素手輕撫古箏，她輕紗覆面，眾人并未見她容貌，只覺她是雪河清清水， 空谷幽幽人，仿佛兮若輕云之蔽月，飄飄兮若流風之回雪。遠而望之，皎若太陽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淥波。

　　　剛才是亂花漸欲迷人眼，此時眾人只有“疑是仙女下凡來，回眸一笑勝星華”之感，小舟行到近處，白衣女子輕聲吟唱：

　　　“燕鴻過后鶯歸去，細算浮生千萬縷：長于春夢幾多時，散似秋云無覓處。

　　　聞琴解佩神仙侶，挽斷羅衣留不住。勸君莫作獨醒人，爛醉花間應有數。”

　　　這歌聲并不是有多甜美，卻給人空靈、悠遠之感，再加之“長于春夢幾多時，散似秋云無覓處”的曲意，眾人大都有心空鏡明之感。不少登徒子看到白衣女子輕紗覆面，只一雙似水的眸子波光流轉，眉心右下方的一顆美人痣鮮紅欲滴，直教人浮想聯翩、心動不已。

　　　一曲過后，眾人還沉浸在優雅的琴聲中，突然傳來一個男子撕心裂肺一般的叫喊：“如是。”眾人向后望去，一個兩鬢斑白的黑衣男子目光灼灼地望著水上的白衣女子，眼中灼燒的深情竟如火一般熱烈。白衣女子看向黑衣男子的目光迷離，眾人還未看清，扁舟便向天池深處劃去，天池湖畔開始人聲騷動，眾人紛紛猜測那個白衣女子是誰，主持斗艷會的司儀讓大家安靜，朗聲說道：“剛才演奏古箏者乃是迷云渡的無心云，云姬。經眾評判一致決定，云姬為今年斗艷會花魁。”司儀宣布完畢，眾人紛紛叫好鼓掌，可是云姬已無所蹤，真如一縷輕輕飄來的云兒一般。

　　　喧鬧的眾人當中，剛才喊叫的黑衣男子無限寥落的站著喃喃自語：“如是，是你嗎？無心云？云姬？我以為是你顯靈，可是你怎么會成了迷云渡的云姬？”突然，他轉身朝迷云渡的方向跑出。

　　　而不遠處的金流朱也是臉色蒼白，她緊緊抓著穆心怡的手：“不會的，不會是她，她已經死了對不對？”穆心怡沒有回答她，眼中卻是無限同情：最痛苦的事莫過于所愛的那個人卻愛著別人。

　　　而評委席上坐著的江華和穆莒實也是各有所思，江華帶著一絲若有所思的笑意：“她還活著？”穆莒實卻看到了云姬腰間帶著的一塊通體碧綠的玉佩，因為云姬一襲雪白衣裙，所以那塊碧綠的玉佩格外顯眼，那塊玉佩居然和父親送給自己的一模一樣，玉不同于別的東西，世間很少有一模一樣的，是以穆莒實覺得很是詫異。

　　　迷云渡，云姬的房間臥云居里，云姬臥坐在地上，淚光點點，似乎全身的勁都被抽光了一般：他的白發，他居然早生華發。隔著茫茫人群，他的白發、他眼中的灼熱還是深深刺痛了她。

　“如是…..”冰姬不知道什么時候走了進來，云姬毫無所覺，“姐姐，我…..”“對不起，我不能答應你…”冰姬轉過身說， “我，不，你沒有錯，是我不該想著食言…..”如是低下頭，聲音很低。冰姬沒有轉身，但是依舊感覺的了云姬聲音中的受傷和她們之間出現的裂痕，這些時日的姐妹情也搖搖欲斷。“不，如是，我….”冰姬眼中全是難言的苦澀和迫不得已。云姬看出冰姬似乎有萬不得已的苦衷，勉強笑笑：“姐姐，你又錯了，是云姬。放心，我會一直當你是我姐姐，你賴也賴不掉。”冰姬輕輕抱住云姬，眼淚已流出，原來自己竟是這樣在乎這份姐妹之情。

“不好了，坊主，有位公子要見云姬小姐，我們攔不住。”小丫頭忍冬急急忙忙跑進來說道。冰姬皺皺眉頭：“你沒有告訴他，云姬今天不見客？”“我們說了，可是…可是他說見不到云姬他就不走”忍冬低頭說。“他是不是一襲黑衣，兩鬢斑白？”如是突然問。“是啊。”忍冬有點驚奇地看著云姬說。“姐姐，見不到我他是不會罷休的，就讓我們見一面吧，放心，我是無心云，不是白如是，我會讓他死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