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夜半無人私語時（下）

　　遠的，如五代時期南唐后主李煜（公元937--978）。

　　其人，生性風流濫愛，填得一手錦繡麗詞。自已或找人譜上曲兒，時時命宮女演藝唱樂。

　　這李后主不但遍採宇內美色，宮闈秀女，還如公狗一樣到處聳著鼻子嗅嗅偷腥。最著名的是偷到了自已姨妹，老婆皇后的親妹妹頭上。

　　得手后，期期艾艾之余，這廝也靈感陡閃，文思泉涌，禿筆一揮，逐填成一闕《菩薩蠻》

　　“花明月暗籠輕霧/今宵好向郎邊去/劃襪步香階/手提金縷鞋/畫堂南略見/一晌偎人顫/奴為出來難/教君恣意憐/”

　　這樣厚顏無恥沉湎于聲色犬馬的色鬼皇帝，不亡國，誰亡？……

　　你能說這些位高權重的男人，碌碌無度或才疏學淺嗎？

　　宋徽宗一手卓著精湛的工筆鳥畫和原創的瘦金體書法，獨步中國文化藝術圣殿，至今猶光芒四射，是中華文化的奇麗瑰寶。

　　被迫躲藏在香柜中的柳永大俠也不簡單，不但在當朝就和李師師一類“國寶級”藝妓有染而大名在外，并且以《雨霖鈴》、《望海潮》和《鶴沖天》等諸多詞曲，佔椐著中華古典文學的大佬職位。其人才華橫溢，精通音律，在當時就有“有井水處，即能歌柳詞！”之傳。

　　而那個南唐后主李煜，則端的更是了得。一闕“虞美人”：“……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之名句，更是登上中華古典詩詞的頂峰，歷來受到頂禮膜拜，好評如潮。

　　可見，才華有時根本就與品質無緣。反而助紂為虐。所謂“相由心生”，原本是胡弄人。

　　一部“二十四史”，“橫看成嶺側成峰”，人看人不同。

　　更多的人看到的卻是：君臣自詡，名士風流，大抵都以偷香竊玉為樂事兒；如能留下個一詞半闕的字兒，在史冊上更是獨樹一幟，香溢萬年了。

　　然而，李隆基卻沒這樣做。

　　戴著皇冠，坐著江山，摟著玉環的唐玄宗似乎想的是：俺當皇帝，就要忠于職守，認真管理國家，勵精圖治，出工更要出力。

　　俺為男人，就該是個“六不”新新好男人，做個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的一夫一妻好榜樣。巧言偷腥和對伴侶不忠，是萬萬不可能的。

　　須知，唐?開元盛世，國力強盛，文化藝術空前繁榮。

　　而玄宗本人修養極深，詩詞歌賦，隨手拈來，造詣一流。

　　其為玉環和宮女跳舞而創作的“霓裳羽衣曲”，跨越千年的時空，至今仍為人們廣為演藝傳誦。依他的權勢和才華，隨便動動小指頭。上勾的粉絲和美女，不在話下！

　　然而，先饒恕了在下的孤陋寡聞。似乎史書上對此并沒記載；也許就是說，除了玉環美女，一個沒有或沒人入他法眼。

　　所以，正是李隆基的這種想法和作法，琢磨出了中國文學史上一顆亮麗的瑰寶。

　　思潮起伏，不能自禁：遙想距今1211年前的某個暮春之夜，飛蔥浮綠，流花落絮。

　　當時世界上最大的城市，唐王朝都城---長安，商家息鼓，百姓斂聲，睡意盎然，時值五更。天，就要亮了。

　　一座不算豪華的公館里，一位具結聳巾，綢袍緞袖，面目清癯的中年男人，背手臨窗，肩沐清輝，遙望著城郊的皇家園林（即今西安市臨潼區的華清池），念念有詞，搖頭晃腦，若有所思。

　　他不時踱到桌邊，拎起羊毫小筆，寫上幾句……至天明，千古絕唱“長恨歌”初稿始成，中年人滿意的笑笑，最后才在詩稿未尾，瀟瀟灑灑地簽上了自已的大名“白居易”……

　　追尋“長恨歌”的創作始末，并不太難。

　　評價“長恨歌”的文學價值，歷史已作了最好的回答。

　　因愛情而發思古之幽，抒個人感概之端，千百年來卻婉轉不斷。

　　“紅塵自有癡情者/莫笑癡情太癡狂/若非一番寒澈骨/那得梅花撲鼻香/問世間情為何物/只教人生死相許/看人間多少故事/最消魂梅花三弄/”

　　也許，李隆基自已并沒有想到，只不過對玉環的愛情深切了一些，專注了一點，就讓自已在一闕璀璨的詩賦中，得到了永生，真正是撿到了個天大的大便宜。

　　放在今天，這叫名利雙收，時尚達人了。

　　是的，“長恨歌”自流傳以來，上至士大夫，皇親貴族和顯赫朝庭，下到販夫走卒，鄉村婦孺和勾欄瓦舍，莫不都被其雄奇瑰麗和幽怨宛轉所感動，所激勵，所扼服。

　　就連當時的賣笑女，也自恃能通篇背誦“長恨歌”而索要高價……

　　走筆于此，憑窗聆聽！

　　越過千年風云，似乎聽見天宇中一個聲音輕輕告訴：與其說歷朝歷代的人們，為李隆基和揚玉環忠貞不渝的愛情感動；不如說是遍看皇家市井，飽學粗疏，炎涼人間后，對一種更崇高更完美愛情境界的呼吁和向望。

　　世上本沒有完人，也沒有英雄，任何人都不可能獨善其身。

　　同樣，唐玄宗李隆基也是如此。

　　不然，何來“六軍不發無奈何，宛轉蛾眉馬前死。花鈿委地無人收，翠翹金雀玉搔頭。君王掩面救不得，回看血淚相和流。”？

　　然而，對英雄人物和歷史人物身上，某些可貴的特點和品質，漚歌或者叫感嘆，正是人類崇高審美心理的具體表現。

　　崇敬美德！崇拜英雄！崇尚完美！是人類理性思維的最高境界和人性美的最高體現。

　　我們是現代人，是懂得審美斥丑不斷思索以及堅持不懈追求的現代人。一切人類身上體現出來的美好品質，都應該是現代人學習的典范。

　　白居易，謝謝你！再讀“長恨歌”，讓我們身上有一種深切的陶醉和盼望。

　　李隆基，別來無恙？你這個皇帝老倌兒當得不冤啊！你是榮幸的。朗朗圪坤，莽莽滄桑，綠水長流，青山不倒！千年以后，一定還有人記得你。

　　就因為““七月七日長生殿/夜半無人私語時/在天愿作比翼鳥/在地愿為連理枝/”

　　就因它！僅僅就因為它！一個理想和現實中的美妙結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