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二世（1）

　　(1)

　　第二世，我叫龍馬，渡叫袁夢涵

　　袁夢涵只考了一次，就很輕松的考上了北京舞蹈學校。入學考試的時候，她一個小數民族的舞蹈，還表演了一些現代技法。龍馬和她一起參加了考試，但是沒有考上，他舞蹈只得了三分，差一分而沒被錄取。龍馬的舞蹈基礎非常好，難以彌補的是他中間突然停頓下來了。當時，袁夢涵很想走到他面前，對他說，他是所有人當中最有才的。但她有些不好意思：他也許會把同情當作憐憫，并因此感到羞辱。

　　袁夢涵和龍馬高中就認識了，那時候龍馬是學校的舞蹈王子。很多女孩子崇拜他，他還拿過許多獎項。有一次放學，無聊的袁夢涵在學校亂逛，路過舞蹈室發現燈還開著，就想進去關燈，卻沒想到龍馬在里面練習舞蹈。那優美的舞姿把袁夢涵深深的吸引了袁夢涵，她就是從那開始喜歡舞蹈的，也許也有龍馬的關系吧。

　　秋季過后就開學了，新生聚集在一起。龍馬竟然也在這個班里，顯然他是走了后門。舞蹈就是上帝，學校就是殿堂，現在突然來了個走后門的人，這多少讓人覺的有點反差。在班上大家當著龍馬的面什么都不說，但是在背后卻是說三道四。對此，龍馬也假裝不在乎。不過，袁夢涵看到了卻感到莫名的悲傷，也許是龍馬的才華沒有被大家認可吧。

　　在教室里，龍馬和袁夢涵通常坐在一排。她替他在學校飯堂排隊，買包子和油條。而且每逢考試時，總是提前把自己的筆記借給他。要是龍馬說他看不清他的筆記，袁夢涵就會念給他聽，還解釋一些比較難懂的知識點。

　　那是考試結束后的一天，他們在袁夢涵家的廚房里自制火鍋。他們煮的土豆，是龍馬洗的，洗得很認真，好像他一輩子就是干這個長大似的。他們把辣椒、蔥、香腸和土豆燉在一塊兒，放在狗肉火鍋上燉。在寒氣逼人的冬天里，他們還是吃的很開心，龍馬會講笑話給袁夢涵聽。為了驅除睡意，他為袁夢涵表演舞蹈，民族舞蹈和現代舞蹈巧妙的結合在一起，令人嘆為觀止。而袁夢涵也表演了天鵝湖，一切都是那么美好，袁夢涵萌生了愛情.

　　一開始袁夢涵并不知道自己愛上了龍馬，只是有時候會想他。當時幾乎所有的人都知道，袁夢涵也是知道，龍馬娶了個妻子叫藍小莫。結婚的時候，他剛二十歲，可藍小莫已經三十多歲了。她漂亮得難以形容，以致于龍馬神魂顛倒，把她從一個大人物那里搶了過來。為了純粹的愛，藍小莫搬出了別墅，然后和龍馬開始了共同生活，一起擠在七十平米不到的出租房。這時，藍小莫看到了差別：衣服，出行，還有吃的，都比以前差了很多。龍馬在酒吧做DJ，他把微薄的薪水裝在信封里連同一直難以消逝的愧疚都交給藍小莫。藍小莫不滿意，龍馬也抬不起頭來。這一切袁夢涵都知道，不過，了解歸了解，卻于事無補。龍馬還是有他的日子，袁夢涵也有自己的生活。但袁夢涵卻感覺沒有龍馬，她簡直無法呼吸。

　　要好的女友聽到袁夢涵講了好長時間，說：“你要是實在忍不住，就告訴他，這樣你就會平靜下來。”

　　說，還是不說？整個五月和六月，袁夢涵都在思考這個問題。

　　說吧，萬一他不需要這份感情呢？愛情是高尚的，袁夢涵怕傷害自己的自尊心。或者他可能回答：“我已經結婚了。”這樣，他們倆就不能像從前那樣一起在學校食堂排隊，一起吃灌湯包，一起喝果汁；就不能一起去圖書館；她就不能在他們一起乘坐電梯時仰著臉看他了。不能說，不能攤牌。還有一種可能，一切都說了出來，他只是有保留地同意。于是，她成了他的情人，他會經常看表，變成一個行色匆匆的男人，在藍小莫面前的愧疚更加沉重。這種矛盾不會給他增加幸福。

　　最好不說，讓一切保持原樣。

　　就這樣，袁夢涵給愛加了鎖，而鑰匙交給了女友。

　　夏日的一天，門鈴突然響起，袁夢涵打開門看見了龍馬。他站在那里，表情嚴肅，甚至莊重，卻有點不自然。袁夢涵等他說話，他卻一言不發。

　　“你有《天鵝湖》嗎？”龍馬終于問道。

　　“不知道放哪了，你要它干什么？”

　　“我想改編，把它編成現代風格的舞蹈。”

　　“為什么要改編？最好是改編柴可夫斯基的。”

　　龍馬沒有回答。袁夢涵發現他喝醉了。

　　龍馬進來后，站在了過廳中間。袁夢涵想，在哪能找到柴可夫斯基的《天鵝湖》呢？袁夢涵搬來一個凳子，想爬到書柜上去找。突然，龍馬一下子抱住了袁夢涵，一聲不響地把她從椅子上抱下來，然后進了臥室。袁夢涵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抱著她像抱個孩子似的。袁夢涵腦子里亂糟糟的：同意還是不同意？他知道自己愛他，非常愛，而且已經愛了很長時間了，這正是個機會。可他一句話也不說，而且還醉醺醺的樣子……

　　(2)

　　社區醫生問她要不要把孩子生下來。

　　“我不知道。”袁夢涵回答說。

　　“您考慮一下，但時間不要太久。”醫生建議道。

　　袁夢涵有兩周的考慮時間。說還是不說？說吧，龍馬可能想不起來了，因為他當時喝醉了。假如他還記得，但是又從哪說起呢？如果他不打算改變自己的生活，那就意味著他不想要這個孩子。她呢，如果想要的話，就給自己生個兒子，最終這是她自己的事情。袁夢涵不知為什么一直堅信會生個男孩兒，小龍馬。但是他以后怎么生活呢？所以的孩子都有爸爸，可她的孩子卻沒有，只有媽媽和外婆。小龍馬甚至連姓都沒有，只能跟著母親的姓。

　　發獎學金那天，袁夢涵到了學校。在取款處她突然遇到了龍馬，因為是意外的相遇，她愣在那里，腳好像被釘子釘住了。龍馬正站在那里數錢。“現在就告訴……就問……就告訴……”袁夢涵下了決心，但最終還是沒有說出口。

　　進手術室后，袁夢涵回頭朝手術室門口望了一眼。她一直盼望著龍馬穿著西裝戴著領帶跑進來，抓住她的手說：“給我個機會，把孩子生下來吧！”但是龍馬不知道她在什么地方，也不知道她為什么要來這個地方。

　　袁夢涵兩周都沒有去學校，她不想去，甚至連電話也不接。即便新聞里播報爆發了第三次世界大戰，她也不會動一下。她整天坐在電視機前，看著柴可夫斯基的《天鵝湖》。

　　六月一日是袁夢涵的生日，二十歲的生日，又一個十年。全班都來了，龍馬也來了，還送了她一幅敦煌的畫作為禮物。

　　再過十年就是三十歲，人生主要的、有決定意義的事件都發生在這個階段——二十歲到三十歲之間，然后就開始重復。

　　袁夢涵從舞蹈院畢業后，又學習了室內設計。大學畢業后她開始在少年宮教舞蹈。龍馬在學校上到三年級就輟學了，據說他在酒吧上班。

　　就在二十歲到三十歲之間，將近三十歲時，袁夢涵嫁給了梁軍。梁軍像所有正統人一樣，是個循規蹈矩卻又很沉悶的人。袁夢涵對他沒有像對龍馬那樣的愛，她也不需要那樣的愛。那樣的愛曾讓她傷心欲絕，生活本應該保持平和。三百六十天之后他們離了婚，就像來蒙托夫一首詩中所寫的那樣：“沒有愛的愉悅，分手也沒有憂傷。”

　　第二天，袁夢涵像往常一樣給他買了灌湯包和果汁。龍馬吃著東西，眼睛望著空曠的地方。他不記得了，袁夢涵想，要不，問問他？可怎么問呢？問他，你記得嗎？他準會說，什么事兒？袁夢涵什么也沒有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