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九月末的詩NO.5

　　若你要問學校是個什么東西，宅男會這樣告訴，學校就是讓一個個單純天真的孩童變成一個個屌絲的加工廠。尤其在理工大，翹課打游戲的屌絲數不勝數。九月份，宅男用著破手機在課堂上玩《神女控》，玩到手機發燙，和武漢的太陽一樣毒辣。屌絲們都盼望著來一場猛烈的暴風雨，沖刷掉想要屠城的熱度，主要原因是再熱屌絲們可以忍，但是都可以煎蛋的電腦主板絕對不能忍。

　　不僅屌絲們渴求一場帶來涼爽的雨，運動場上軍訓的新兵蛋子眼睜睜地目睹高空上還是盛夏的風吹走一片又一片積雨云，欲哭無淚，因為他們得站軍姿。

　　軍訓是在何氏夫婦離開武漢的第二天造訪了，給人的第一印象就很糟糕。天空還未亮透，何小姐就下床穿上了昨天領的綠色的軍訓服，寢室六個人手忙腳亂地沖出宿舍樓。住在老八的唯一好處就是離運動場特別近，因此不需要飛奔疾馳。

　　清晨的余家頭好似剛梳洗完的少女，鼻息間涂滿香樟樹清談的芬芳。瀝青路面沾著初秋的露水，潮濕清新就像是新的。何小姐心情大好，一蹦一跳地走進老舊的運動場，還露出剛剛帶上牙套的潔白的牙齒。

　　要知道她這么高興，大二的同志們絕對不樂意。軍訓剛開始一種矛盾開始在大二學生間散開了，就像是傳染病一樣擴散開來，宅男對此深有感觸。大家一面求救降雨消暑，一面又希望溫度保持在四十度以上，這樣就可以曬死大一新生。

　　一個好的故事必要有一個不錯的矛盾，所以大二學生的故事就是坐在宿舍一邊打游戲一邊喊熱。而大一新生的矛盾由難看的軍訓服變為了難穿的軍訓服。何小姐的同學都把自己軍訓的玉照發給她看，經過幾番比對，她發現就就理工大的最難看。

　　余家頭的教官都是武漢海軍工程大學的學生，穿著雪白的軍裝，雪白的皮鞋，雪白的帽子……除了臉都是白的，再加上身姿挺拔，往哪一站，一股白馬王子的風度立馬就俘獲了幾個姑娘的芳心。何小姐年紀還小，而且教官也沒有機會去俘獲她的芳心，她的心思放在兩個地方去了，一個是幫助教官訓練自己排的女生踢正步，另一個就是對抗腳上這雙屎綠色的八一鞋——腳踝都磨掉一大塊皮。

　　盡管墊了兩層棉墊，何小姐的腳還是沒有經得住這劣質鞋的摧殘，不幸負傷，這種情況見怪不怪了。那個時候，學生們一般都會死命往鞋子塞墊子，再把自己的腳塞進去。宅男還知道有一種叫做“衛生棉”的神器廣泛地流傳在男生之間。軍訓期間，女生帶著衛生棉這個是正常現象，某些男生隨身攜帶幾塊防側漏的衛生棉也是出于生理的需要。去年軍訓的時候，宅男踢正步的時候就看見運動場上躺著幾塊被扔掉的衛生棉，誰都沒去把它們撿起來，雖然知道這些一定不是女生的。那幾塊衛生棉被太陽烤了一天，在被月光照了一晚上，第二天被清潔工阿姨掃走的時候還是雪白無暇。

　　劣質的軍訓服也沒有讓何小姐垂頭喪氣，她還是樂呵呵的充滿活力，就像武漢不愿離開的夏天一樣充滿精神。即使何小姐是個天真浪漫的樂活族，九月末還是發生了幾件令她感時傷懷的事情。第一件就是宿舍原本的六個人有四個女生轉移到條件比較好的海虹去了，只有她和王婷婷還守在老八，這多么不公平啊，那天晚上只剩下兩個人了，兩個女生狠狠地抱怨了一番。可是現實如此，人們往往是順應現實改變自己。“努力去接受無法改變的事實，以后的生活，用美好的心態來面對”，何小姐把自己的QQ簽名改成了這個，配合著學校的調換工作改變了自己的心態，這個無法成為她不高興的理由。

　　另一件是發生在中秋節這天，從早晨醒來的那一刻開始，整塊天空都陰沉沉的，像是塊扣在城市上空的巨大巖壁，壓抑得讓人想哭。軍訓還在繼續著，直到下午，開始淅淅瀝瀝飄起了屬于秋天的細雨。

　　軍訓被這場凄婉的雨攔腰斬斷，秋風乍起，等何小姐發現的時候，頭頂已經開始飄落一片一片橘黃色的梧桐葉，像是走向死亡的蝴蝶，從生長了一個春夏的空中折翼凋零，落入紅塵謝盡繁華。

　　唯一的室友遛去武大找男朋友了，寢室就留著她一個人的呼吸。本該借此機會整理內務的何小姐撐著雨傘走出了老八，梧桐樹開始現象出與之前的不同的蒼老，何小姐取回了好幾份快遞，都是高中寄過來的禮物，里面應該是月餅。因為雨不大，而且包裹有五份，所以何小姐收起了傘，雙手捧著大小不一的包裹在雨中，漫步。

　　秋雨貼著衣服觸摸皮膚，血液都可以感受到蒼白的秋意。掛花淡雅的清香跟著秋雨一同飄進武漢，不由分說地灌進何小姐的心肺，鼻尖懷念衡山下的那片掛花林，透過紗衣一般的霧氣，何小姐看見的不是深鎖在蒼冷秋意中的衡山的蔥郁，卻見到一枝鎖住秋天的菊花。

　　那是朵消瘦的野菊花，長在兩塊地板磚之間的縫隙里，瘦弱的金色花朵獨自盛開在詛咒世界的秋風里。何小姐第一次見到這么根營養不良的野菊花，毫不起眼，毫無特色，就連腳邊的石子都比它礙眼，沒人會去在意它的難看，也沒有人去問為什么這個東西會在這邊開花。它活下來了，在這條不允許生命的縫隙里，在不允許生命的腳步里，還盛開了褪了色的花朵。

　　何小姐看得癡了，蹲在一旁看著這顆雜草都不如的野菊花，看著消瘦的花莖逆著風挺著花朵，每片花瓣都在顫抖，充滿活力卻要走向死亡，相比之下，它旁邊的梧桐樹，年邁滄桑還可以呼吸到下個世紀。

　　生命就是如此奇妙，渺小的我，浩瀚的世界，我是否也可以如這朵野菊，敢用風摧則殘的身軀面對整個世界的殘酷。

　　秋雨沾濕了她的頭發，眼瞳前一片氤氳，不只是是秋雨還是眼淚的東西模糊了她的視線。在這片氤氳里，世界就是個模糊的東西，就連自己的存在都是個未知的東西。而在眼前的這種無法避免的模糊里，何小姐看見了這個世界的殘酷。

　　第一秒，她確定了眼眶里是自己的眼淚；第二秒，她看見了野菊死在秋天里。

　　宅男一腳踩在了野菊上，那個時候他沒有打傘，帶著白色的耳機，手機里放著Claris的《Don’tCry》，兩只手放在口袋里，打濕的長發都立了起來，加上緊蹙的眉頭，就一街頭混混。

　　他剛從郵局回來，作為一個標準的二逼文藝青年，這場遲到秋雨讓他整個人都老了五十歲。他當然不知道自己剛踩死一朵堅強的野菊，也沒有聽見有個女生在后面喊了好幾個喂。他開始不去了解這個世界，就像這個世界沒有一個人了解他。

　　何小姐在原地愣了幾秒鐘，直到她了解到世界的殘酷不是幻覺。她很氣憤地沖著那個給人感覺頹喪不堪的背影喊了幾個喂，那家伙都沒有放慢腳步，吊兒郎當地繼續走，何小姐很氣憤，看看花又看了看兇手麻木不仁的背影，只得作罷，自己能做什么呢，就算把別人叫回來又能怎么樣呢？有必要為了一朵野菊大動干戈嗎？而且那個家伙看起來還挺不良的，萬一惱羞成怒對自己施暴怎么辦?和只好眼睜睜地看著兇手消失在下個十字路口。

　　何小姐擦掉了眼淚，將包裹放在一邊，然后一片一片撿起沾染污泥和鞋印的花瓣，帶著折斷的花莖回到了老八，回來的時候整個人都濕透了。

　　她沒有先去洗澡，而是去了洗漱間，將野菊的尸體放在面盆里，用水很認真地清洗了三遍，然后回到宿舍，做到了蹩腳的桌子前，打開了很喜歡的《小王子》。

　　何小姐將書攤開在桌子上，這一頁開頭寫著這樣的內容:

　　可是他沉默了一會兒之后，懷著不滿的心情沖我說：

　　“我不信！花是弱小的、淳樸的，它們總是設法保護自己，以為有了刺就可以顯出自己的厲害……”

　　……

　　何小姐從盛滿水的面盆里舀出一片清麗的金色花瓣，用新的毛巾輕柔地拭掉上面的水，然后放到書上。就這樣一片一片，虔誠地，將所有的花瓣擺成一朵盛開的花，然后擦干凈花莖放了上去。對著自己的杰作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何小姐關上了《小王子》。

　　這樣野菊活了過來，在另一個世界，小王子的星球上不僅有自己的小羊，還有這朵小野菊。

　　直到晚上，室友還在武大鬼混，打電話去，她說要晚點回來。因為耽誤洗澡了，所以何小姐有點感冒，晚上風突然變得好大，好像這場風忍耐了很久，就要在今晚爆發。

　　八點多的時候，還接到濃眉學生會主席萱姐的諭令，讓她給他買飯去，這種勾搭學妹不要臉請童工的學長我們見得多了，就懶得說何小姐給他買飯的艱辛了，只說何小姐從海四回去的時候，路經圖書館，頭發在風里一片凌亂，又加上黑燈瞎火，何小姐恨不得馬上飛回宿舍，就跑了起來。

　　然而偏偏在這個時候發生了意料之外的事情。

　　“喂，你給我站住！“

　　這一聲威喝讓何小姐的雙腳直接長到了地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