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情滿病室

　　應秋泓從醫院回來，一心想著武蓉對她的囑托，既然答應了武蓉，就要抓緊時間趕快行動，督促武岳盡快把丁茜母女接回來，讓他們一家實現最后的團聚。在幫助武蓉的事情上，中盛哥就是自己的榜樣，這個機會如果被錯過了，她不但愧對武蓉，更對不起中盛哥。所以應秋泓必需親自到成都去，把這件事情處理好，不給自己再留遺憾，行車途中她還想再考查一下武岳的駕駛技術，以后去西藏時，看他是否適合兼任汽車司機的角色。

　　成都西南方靠近二環路的地方，有一家老山城火鍋店，鋪面不大，有十來張桌子，老板娘丁茜正在大堂前后忙碌著，指揮服務員安排開業前的準備工作。火鍋店外面的路邊，一輛小汽車停了下來，從車里走出一位衣著整潔，氣度不凡五十開外的中年婦女，直接進了火鍋店的大門。丁茜見有客人進來，很禮貌地迎了上去，來人看了丁茜一眼，首先開了口：

　　“請問您是丁茜小姐嗎？”

　　“我就是丁茜，您找我有什么事？”

　　“我叫應秋泓，剛從重慶來，我是你婆婆武蓉的朋友，受她的委托想給你談一談，看能不能找個地方？”

　　丁茜一聽，態度馬上發生了變化，極不耐煩地說：

　　“她想找我談？為什么自已不來，我到成都已經一年多了，武家就沒有一個人來找過我，有什么好談的，馬上就要到中午了，我還要料理生意。”

　　“你婆婆自己如果能來，也不會委托我到成都來找你，實話告訴你，武蓉患了癌癥，已經到了晚期，剩下的時間不多了，以前打電話通知你，每次都無人接電話，但她心里一直惦記著你和晶晶，盼望你和孩子能早日回去。我千里迢迢來到成都，就是想幫助武蓉完成最后的心愿，促成你們夫妻重歸于好，共同努力，振興這個家業。如果你拒絕和我談話，我怎么知道你的想法？如果武蓉去世了，你和武岳之間的矛盾只會更加激化，他會認為你對他母親的病無動于衷，你們夫妻合好的可能性，真的微乎其微，這對你和晶晶都沒有好處，我這一趟也算白來了。”

　　丁茜沉默了片刻，給店里的服務員交待了一下，帶上應秋泓到隔壁的茶樓，要了兩杯綠茶，找一處地方坐下來后問道：

　　“應阿姨，有什么話你就直說吧，我聽著呢。”

　　“你們的情況我當然是從武蓉和武岳那里知道的，這樣了解的情況是單方面的，古人說兼聽則明，偏信則暗。我想先聽聽你離開武岳的理由？”

　　“是武岳先動手打我，叫我滾的。滾就滾，離開了武家，我也沒有餓死。”

　　“男人打女人肯定是非常錯誤的行為，武岳總不會無緣無故地打你吧？”

　　“武岳和大堂經理娟娟關系曖昧，被我發現后，我把娟娟臭罵了一頓。娟娟懷恨在心，處心積慮偷拍了一張我喝醉酒的照片，以此激怒武岳打我，想達到她勾引武岳的目的。”

　　“如果娟娟真是為了這個目的，你的出走不是正好給了她接近武岳的機會嗎？”

　　“我也沒那么傻，我知道武岳喜歡晶晶，我把晶晶帶到成都，武岳要離婚可以，但晶晶必須歸我。”

　　“你離開成都后，娟娟并沒有回到火鍋城，武岳也沒有提出要和你離婚，說明你的判斷，還是有不準確的時候。另外我覺得你處理問題也有欠妥當的地方，你沒有確切的證據，當著武岳的面，把娟娟狠狠地辱罵了一頓，你解了氣，卻傷了武岳的自尊心，招來了娟娟的報復，這又何苦呢？”

　　“當我聽說娟娟在武岳的辦公室里，而且還把門關了，就失去了理智，事情已經弄成這樣子了，我還能有什么辦法？”

　　“丁茜呀，你除了沒處理好和武岳的關系外，我看你對武岳的媽媽還缺乏了解。武岳是個遺腹子，連父親的面都沒有見過，武蓉守寡幾十年，憑著一個弱女子的力量，從擺地攤開始，經過二十個嚴冬酷暑的磨練，嘗盡了人世間的辛酸，才掙下這份并不算大的家業。你婆婆并不是不會放下生意去享福，她是不放心你們年青人呀！就說你倆這次鬧架吧，雙方都覺得自已受了莫大的委屈，可是比起你婆婆遭受過的罪，這又算得了什么？”

　　“我不是不想幫這個家，我總覺得在這個家中，好像沒有我的位置，我不如自己出來試試，搞出點名堂給他們看看，但現在我明白了，做餐館真是太辛苦了。”

　　“你一走一年多，你知道武蓉多心焦，自從她查出癌癥后，就盼望著你能早點回重慶，她的想法也得對你們夫妻有個交待呀！這幾個月武岳又要照顧母親，又要經營生意，也真夠可憐。如果你能回去幫幫他該多好哇！我看你們夫妻還是有感情的，你千萬要抓住這最后的機會，不能再這樣拖下去了。”

　　“我是被武岳攆出來的，他不來請我，我自已就這么回去，這不是在犯賤嗎？難道我的兩個耳光就白挨了？”

　　“打了人當然要賠理道歉，我馬上打電話通知武岳，叫他立即乘飛機趕到成都來認錯，這總可以了吧？”

　　一席話把兩個人都說笑了，應秋泓拿出手機迅速撥通了武岳的電話，應秋泓在電話里笑出了聲：

　　“是武岳嗎？你趕快坐飛機到成都來負荊請罪吧，有的人都已經等不及啦……”

　　坐在小車里等消息的武岳，聽到手機里傳出應秋泓的聲音，立即沖出車門，向茶樓跑過來。應秋泓的話音剛落，武岳已經快步來到了跟前，尷尬地對著丁茜笑了笑說：

　　“丁茜，都怪我不好，不該動手打你，我向你道歉，快跟我回去吧，媽媽快不行了……”

　　武岳說到這里竟流出了眼淚，丁茜壓根兒沒想到武岳會突然出現在她眼前，看見武岳傷心地哭了，她頓時也懵了，這還是她第一次看見武岳流眼淚。剛才丁茜還滿肚子的苦水，此刻再也倒不出來，她急忙站起來，緊緊抱住武岳，也傷心地大哭起來。剛才還在發笑的應秋泓，此時真是啼笑皆非。

　　在醫院飽受病痛折磨的武蓉，這幾天躺在病床上，連眼睛都懶得睜一下，她不是不想睜，而是睜起來覺得費力。疼痛時武蓉連呻呤的聲音都很微弱，她想就這么昏昏沉沉地睡過去，永遠別醒來該多好？可是睡一會兒又會醒過來，時間就在清醒與昏沉中反復循環，過去的往事混雜著夢境，時不時在腦海中反復呈現：“武蓉仿佛又回到童年，依稀見到了自己的母親，母親背著一個特別大的背篼，武蓉瘦小的身軀跟在她后面，在江邊的沙灘上慢慢地走呀走……江岸邊的碼頭上，停泊著好多好多的菜船，河灘上到處散落著蓮花白菜葉子，武蓉興奮地去拾地上的菜葉……突然間吹過來一陣狂風，把蓮花白菜葉全部卷到天上，武蓉也隨著狂風飄到天上，在空中揮動瘦小的手，去抓隨風舞動的菜葉……突然之間蓮花白菜葉又紛紛飄下來，全都落進了母親的背篼中，菜葉越積越多，一會兒就把她和母親掩埋進了雪白的菜葉堆中，等她從菜葉堆中爬出來時，卻發現自己渾身上下都沾滿了血跡……”難忘的童年，苦難的童年，已經在武蓉腦海中生了根，并將伴隨著她走向生命的終點。

　　武岳到成都的前一天晚上，專門到醫院告訴武蓉，應秋泓將陪他到成都去接晶晶的消息。武蓉像被注射了一支興奮劑，精神突然好了許多，時不時還枕頭下摸出手表，一邊看表，一邊盤算汽車開到了什么地方，每過兩個小時她都要叫武芳打電話問情況，幾乎整個白天都沒有睡覺。這一天武蓉覺得時間過得特別地慢，每一秒鐘都是一種煎熬，好不容易熬到了下午，武蓉才得知武岳帶著丁茜和晶晶開始從成都返回，更是激動得把表戴到手上，每隔幾分鐘就要看一次表。到了傍晚武蓉突然變得焦慮起來，外面一有腳步聲，她就會睜開睛眼注視著門口，當發現腳步聲不是走進自已的病房時，她又失望地閉上眼睛，繼續默默地傾聽外面的動靜。

　　等呀等，武蓉終于感到門道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好像是幾個人在走動。腳步聲越來越近，病房的門終于被推開了，武蓉猛地睜大了眼睛，她看見晶晶、武岳、丁茜和應秋泓都表情嚴肅地向她的床前走過來。一年多不見，晶晶長高了，比她想像中的模樣更漂亮。晶晶放下手中的花藍，快步來到床前，聲音非常的稚嫩：

　　“奶奶，我是晶晶……奶奶，我是晶晶……”

　　武蓉吃力地伸出雙手，緊緊抓住晶晶的一雙小手，兩行熱淚奪眶而出。

　　“是我的晶晶回來了，我的乖孫女兒來看我了！”

　　這時候丁茜也流著淚，面色愧疚地說：

　　“媽媽，我回來晚了，真對不起……”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一家人有事好商量，今后要一起好好地過日子……”

　　說到這里，武蓉突然松開了抓著晶晶的手，眼睛深情地望著應秋泓。應秋泓急忙坐到床前，右手握住武蓉的手，左手從床頭柜上的紙抽中取出一張紙巾，幫武蓉擦去臉上的淚水。

　　“秋泓，謝謝您！您要好好地保重身體，千萬別學我。我現在才明白，身體健康才是人生最重要的事情，錢掙得再多也救不了命。我最近常常做夢，還夢到和你們一同去了西藏，居然在西藏見到了羅中盛！我這輩子呀，能遇見你和羅中盛這樣的好人也值了，你為我的事情忙了一整天，我也不知道該怎樣謝你，早點回去休息吧。武岳，你馬上送應阿姨回家。”

　　勞累了一天，應秋泓也的確感到周身疲軟，但她明白這極有可能是她和武蓉最后的一次會面，她用淡淡的微笑控制著感情，不讓淚水流出來。

　　“你不用謝我，這是我應該做的事，能夠看到你們全家團聚，我心中有說不出的高興。武蓉，趁這機會你有什么想法，可以告訴丁茜，她是能夠理解的。我要回家休息了，你一定要堅強啊！”

　　走到病房門口應秋泓回過頭來，和武蓉的目光又碰在了一起，在瞬間的相互對視中，雙方都明白，這是兩人目光最后的交匯。應秋泓從武容那凄楚的笑容中，讀懂了人世間有太多的愛恨和無奈，那是一種用語言無法表達的悲情！應秋泓用閃淚的目光，向武蓉報以強裝出來的笑臉，讓相互用笑臉成為最后的訣別。

　　應秋泓出了門，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淚珠兒從她的眼眶里，成線似地滾出來，她從內心發出了感嘆：

　　“武蓉，你是一位值得讓我流淚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