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霞憩園里花欺流云 醉霞閣內云倦思歸

　　洛城的杏花果然名不虛傳，一路行來，春色盈野、 滿城芬芳，真是“淺紅欺醉粉，肯信有將梅。”可是縱使春光無限，縱使春花嬌媚，沒有了賞花人的青睞，春自多情花也自芳。璞鈺和如是一路行來，雖有紅花初綻雪花繁的滿城杏花，卻是馬前惆悵滿枝紅。如是一直悶悶不樂，璞鈺和雪兒便也不多話，一行人沒有多逗留便向花都行去，只有畫眉在這無限春光里格外開心，嘰嘰喳喳地飛來飛去，沒有辜負了這滿城的春色和嬌花。

　　到了花都的時候，一場新雨剛過，滿城新綠，卻也是滿地落紅，新生與殘敗顯得格外分明。“滿地殘紅，歸來尋春春已去。”如是喃喃自語，“花都的春來得格外的早，如今杏花雖敗，桃花卻是開得正好。”璞鈺安慰道，先送如是和雪兒到妙手堂才回宮去。妙手堂的門鎖著，看來畫鏡并不住在這里，雪兒開門，恰是“小堂深靜無人到，滿院春風。惆悵墻東，一樹桃花帶雨紅。”“不知道畫鏡住在哪里？”如是似是問似是說，雪兒撇撇嘴想說什么，終是忍了回去，不管怎么說畫鏡都是如是的親妹妹。

　　是啊，血緣之情最是斷不了的，如是想起小時候和畫鏡最親，那時候兩個人住一個屋子，睡一張床，雖然也常常吵嘴，畫鏡卻是個吵完就忘了的性子，下午還在吵架，晚上睡覺的時候就要抱著如是的胳膊睡，反弄得如是哭笑不得。那時候父親常年不在家，只有母親操持著偌大的府邸，妹妹從小便機靈乖巧，如是卻相對有些木訥，總覺得母親更偏疼妹妹些，于是更加不喜說話，妹妹卻總是嘻嘻哈哈的和自己玩鬧著，有什么好吃的一定要兩人公平的分才行，有什么好東西都先讓姐姐挑，母親常說畫鏡更懂事。無論發生什么，這姐妹之情終究是斷不了的 。

　　父親回來后，如是格外的依戀父親，從小父親便將如是當男孩子來教，如是自己又讀了不少詩書，性情不比一般的大家閨秀，從未想過和別的女子共事一夫，“愿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才是自己想要的，更不用說是和自己的妹妹爭了。妹妹既然已經和風哥發生了關系，那自己豈有不退出的道理，可是想到憔悴了許多的袁風，心中還是酸痛，那天看他捂著心口，應是胸口的舊疾復發，不知現在可好了？

　　宮里的公公小葉子來傳如是進宮赴宴，看到紅妝而扮的如是，小葉子一點兒也不吃驚，想是大家都已知曉醫師石如柏是女扮男裝了。“白....石醫師.....你和鐘大人出使梓旭國立了大功，陛下傳你進宮赴宴。”一向口齒伶俐的小葉子第一次口吃，顯然在對如是的稱呼上有點為難，雪兒抿著嘴在旁邊笑，如也被他逗笑了：“葉公公，你叫我如是就好了。”小葉子不好意思的搔搔頭：“嘿嘿，如是小姐，那你還像以前一樣叫我小葉子好了。”

　　如是想著反正陛下一直就知道自己是女兒身，璞鈺為她逗留梓旭國幾個月，想是不少人都已經知道了，也懶得再去裝男人，隨挑了一件雪白色收腰長裙，裙擺繡著幾枝紅梅，寬大的袖口上飛舞著落梅片片，習慣性的拿起袁風所贈的白玉芙蓉簪，又放下，是啊，是該放下了。找出箱底被自己收起來的碧玉梅花簪，想到是璞鈺離開水月鎮那年所贈，帶上它，風哥也許就會真的死心了，希望他會對畫鏡好。用梅花簪隨意的挽了一個松松斜斜的流云髻，正好和這套飄逸的衣裙相配。雪兒進來看著梳妝完畢的如是說：“小姐真好看。”如是笑笑：“去參加赴宴的小姐們想是都會穿金戴銀、濃妝艷抹，我裝扮的清淡些才不惹眼。”

　　宴會在明瑟殿的醉霞閣舉辦，如是到的時候，醉霞閣外的霞憩園里已經站了很多的人，小葉子告訴如是，今日的宴會不但請了王公大臣，還有世家的公子小姐。如是看到那霞憩園里的桃花開得云蒸霞蔚、灼灼爭艷，“好一個霞憩園，這桃花開得果真如霞休憩在了園中一般。”“聽師傅說，子露王姬最愛這里的桃花，特意賜名霞憩園。”小葉子說。兩人正說看，看到璞鈺迎了過來，他望了一眼如是發髻上的梅花簪子，笑意漾上了嘴角，一直溢到了眼里，使得他整個人看上去都如一塊溫潤的暖玉。小葉子異樣的看了璞鈺一眼，這位王外孫一直清冷的如天邊的寒月，讓他們都不敢抬頭仰視，今天竟然溫暖的如同春風一般和煦。

　　兩人還未入園便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和議論：“她就是以前女扮男裝的石醫師？聽說就是她找出了救治梓旭國疫病的方子。”“聽說王外孫鐘公子就是為了她在苦寒的梓旭國呆了好幾個月。”“還有呢，我還聽說袁風將軍自請去保安城守邊也是為了她。”如是本不想引人注意，卻不想有那么多目光注視著自己，男子的目光有欣賞的，有鄙夷的。女子的目光有艷羨的，有嫉妒的。

　　詩鸞遠遠的便看到如是和璞鈺兩個緩緩漫步在落英繽紛的桃花林里，如是一身雪白長裙穿得婉約清揚，璞鈺一襲竹青錦袍穿得高蹈出塵，真是一個人自娟娟，一個氣自謙謙。“石醫師今日終于顯出真容了。”詩鸞心中苦澀卻是不服，一襲華麗的珊瑚色宮裝迎上前來，臉上是毫不掩飾的高貴傲慢，眼中卻是難以掩飾的醋意嫉妒。“民女白如是給王姬請安。”如是上前行禮。“哼，不是石如柏，卻是白如是？.....”“表妹。”詩鸞還想說什么，卻被璞鈺攔住，他的聲音不溫不火，卻自有威嚴，“表哥，都是因為她，爺爺本來給你的賞賜都沒有了，要不是她，你現在已經是....”“我的事情不勞表妹操心。”璞鈺的聲音帶上了寒意，詩鸞王姬委屈的咬住自己的嘴唇，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想不到今日宮中的故人還真不少，金流朱和穆心怡看到那邊說話的如是、璞鈺、詩鸞也走了過來，流朱打量著如是笑著說“原來石醫師竟是女兒身呢，難怪第一次見面就覺得你長得比女孩子還好看，不過我記得你妹妹長得比你還要美麗，聽說她如今住在風居，怎么......”“我看今日最美的倒是金小姐。”一個聲音冷冷地說道，明明是贊美的話，金流朱卻聽得心頭一冷，再觸到他那雙同樣冷俊的眸子，金流朱便再也笑不出來了，袁風一襲黑色錦衣站在那里，雙眸寒意森森。如是也望著他，他清瘦了不少，臉色有點蒼白，沒有了以往總是掛在嘴邊的那抹毫不在乎的笑，兩道劍眉微微蹙著，不似往昔疏朗飄逸卻更加英武俊朗。他看著如是發髻上的梅花簪子，眼中的寒意更深，嘴角卻掛上了一抹嘲弄的笑，如是急忙轉過視線，想逃開他眼中的寒意，還有他嘴角的那抹譏笑。他的臉色為何如此蒼白？他在譏笑什么？金流朱說畫鏡住在他的風居？他們？心里好亂。

　　見這么多人站在一起，大家卻都沉默著，周圍的氣氛有點窘迫，穆心怡笑著打破了沉默：“以后我就不叫你石醫師了，直接喚你如是可好？你還是穿女裝更好看。”穆心怡笑得甜美，說得真誠，她今日穿著若草色的輕紗長裙，清新美麗、甜美大方，如是對她的好感又增了幾分：“好啊，你直接喚我如是就好了，我也喚你心怡吧，你才美麗清新的如同這撩人的春色呢。”江華和穆莒實也過來打招呼，江華還是帶著看戲似的笑，穆莒實是老實人，過來笑說：“白小姐騙得我好苦。”如是不好意思的沖他笑笑，穆心怡沖穆莒實做了個鬼臉：“是哥哥太笨才對，和美人行了一路，還不知道美人是美人。”眾人都被她說笑了，剛才逼人窒息的沉默終于被打破，眾人都松了一口氣。

　　穆公公出來報：“陛下駕到，王后駕到，眾人到醉霞閣就席。”眾人進入醉霞閣行禮入座，乾王掃視了一圈眾人，最后將目光落在如是身上，如是不知道乾王是否也會因璞鈺為自己逗留梓旭國的事而有責怪，是以不敢抬頭。“我記得你這丫頭以前膽子挺大，怎么幾個月不見膽子倒小了。”乾王溫和的說道，如是心中一暖，自從走進這宮殿，人們就用這樣那樣的眼光看著自己，難得乾王竟無絲毫責怪。“嗯，以后還是穿女裝吧，明明是個漂亮的女孩子，非要穿男裝把自己掩飾起來。”乾王似乎也感覺到了如是的感動，用更加隨和的語氣說道，大家都聽出乾王早已知曉如是是女扮男裝，只是奇怪為什么乾王會對這個明明犯了欺君之罪的女子如此慈愛，那些暗存了看好戲之心的人微微失望。

　　“陛下是不是對這個白如是太過寬縱了些。”旁邊的王后突然開口說道，如是心如一凜，抬頭看了王后一眼，這是如是第一次見王后，她顯得有些蒼老，可是絲毫不掩她的雍容華貴和威嚴鳳儀。“王祖母，就是因為她，表哥才.....”“外祖母，聽說您最近身體不好，如是的醫術很不錯，宴會結束后讓她幫您看看。”詩鸞剛想說什么，璞鈺也趕緊站起來說道。看到璞鈺如此維護白如是，王后似乎更加不悅，當著乾王和眾人卻也不好再說什么。樂聲想起，舞袖輕揚，眾舞女隨著樂聲步步生蓮般翩姍舞蹈著進入醉霞閣中央，眾人一邊欣賞舞蹈一邊品嘗美食美酒，時不時和座位旁邊的人輕輕說笑幾句。

　　如是終于松了一口氣，真不知道自己什么時候得罪了這么多人，詩鸞王姬和金流朱還知道是為什么，怎么連王后也是面色不善。還有世子，雖然是一貫的溫文儒雅，只朝自己這邊看了一眼，可那一眼中有明顯的嫌惡。記得以前子離王子對自己還不錯，可是今天對自己也甚是冷淡。這歌舞升平的宴會，如是參加的身心俱疲，真的懷疑自己再度來到花都根本就是一個大大的錯誤。既然畫鏡在風居，不如回水月鎮吧，突然好想爹爹和娘親，也懷念水月鎮的靜好歲月、平靜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