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甲午年。
拾月。
我進了二中。
那年我高三；那年我十八歲。
我上路那天艷陽高照，不料這陽光也像手電筒一樣，只能照到一定范圍，或者是因為地球爺爺酒駕了，還超速自轉，到了二中卻是陰沉沉的。
二中的大門威武偉岸，一派廢品回收的風格。斑斑駁駁的鐵門，斑斑駁駁的“二中”兩個雞腸字，儼然在向我們宣傳民族節約節儉不要臉的光榮傳統。只是門口一道不銹鋼的遙控門破壞了這優良傳統，還是廣告上老吹的“304”牌，名牌！感覺像是爛尾樓大門口的大鐵門裝了個指紋鎖。
進了門口即是一條寬路，兩旁……兩旁是綠化帶。一邊是茂盛樹木，一邊是綠綠蔥蔥菜地。走了一陣子就到了岔口，兩條岔路度數一樣，活脫脫一把彈弓。
報道后通知是先領東西布置寢室，然后晚上七點集中教室。
二中校園面積號稱全縣高中最大，懷抱一大堆東西步行一大段路才走到教室。
我一開始隨大流走，走半天領頭的家長并不是趕去宿舍樓，而是走到開來的“本田”車邊，東西往后備箱一塞，掉頭直驅宿舍樓了。一路人都罵上當，氣不過者撿起前面同仁不小心剛掉正要撿起的杯子、洗發水什么的砸車，撿的時候也不小心掉下來了洗衣粉、拖鞋什么的，剛要撿起來又被后面的模仿撿了砸車……我沒眼花的話好像有一塊毯子，最后掛在了后視鏡迎風飄揚，就像掛了一條圍巾在脖子。
不愧是日本貨！仿佛抗戰時期小日本的裝甲車，小武器就是給它撓癢癢，雄糾糾氣昂昂的沖鋒陷陣了。家長們更像當時優秀的愛國是從，胡攪蠻纏地追了上去。
一番折騰，由于日本的gps 也沒出毛病，帶著我們總算找到了宿舍樓。
我看到那些插過來的未來將會和我在同一天花板下的同學們都是三五成群一家團聚其樂融融的來報道，只有我一個形單影只孤家寡人。那些家長快要指著我的鼻子罵，罵他們的孩子“你什么時候才會像他那樣獨立?。繗馑牢伊?！”，然后又搶過了他手里的瓶子?！斑@個我拿，別累壞了！來到這兒就好好讀書吧……”
宿舍樓位于學校后面后面后面的后面，令我想起了我兩個月前所在的學校的最后面的那一排豬圈，聽老班說已經拆了正在建宿舍樓……
看到了眼前的宿舍樓我著實松了口氣，它一副人老珠黃的樣子歡迎我們，比校門口的招牌還要斑駁的滄桑面容，儼然已經奄奄一息了！我們的到來并沒有給它增添勃勃生機，反倒讓他更不安了，我好像看到了他在瑟瑟陰風愁愁烏云中顫聳的樣子。
宿舍樓男女并用，節約資源，這也是校方發揚傳統優良美德的一大壯舉。僅在正中間拉起了一道鐵絲網，教育同學們“男女有別”，或延伸為男左女右。
據說這從一樓擴展至頂樓的鐵絲網其參考來自本初子午線，實質就是一條對稱軸！從那里一砍，兩邊折，絕對吻合了！寓意二中數學組其能力之強，其計算之精準，其功力之深。
不過學生顯然沒有那么深厚的理解能力，乍一看，哎呀娘呀！柏林墻咋整這來呢？我不是穿越了吧？
乍再看，課本上的柏林墻是躺著的，睡覺一樣。這是站著的，難道它睡醒了？
功力再深厚點只以為這是歷史老師給我們做的課堂實驗，指不定那天就突擊了！
一邊一個樓梯，昭示“男女平等”。
相思?。【褪悄瞧破频臉翘?，你在那個，我在這個……
宿舍不好找??！就像相親時候找老婆一樣，遇到了你喜歡的，你適合的，不介意你的……最終歸屬還是（上頭）早就給你敲定好的！
正如灰姑娘總會找到真愛，我也終究會找到我在這里將要睡上一年的窩。
世上有木門、鐵門、合金門、艙門、廳門、房門……但是開門的方式只有兩種！一是自己開，二是別人開。區別在于，你算哪根蔥？
現在，我用的是第三種！
嘭——
娘呀！我闖禍了！恐怕你給我的零花錢要超支了……這是我腦海的第一個念頭。
娘呀！你兒子對你發誓，這不是我整的！也許是我整的，但不是故意的！這是我腦海的第二個念頭。
……
念頭還沒閃完我就已經跳墻的急狗一樣躥了進去，把東西都放好了就把門重新立好。
我顧不上觀察這附近的目擊者有幾個了，不是時間不夠，而是我怕會忍不住殺人滅口。要知道小說和電影里的橋段都是由于兇手去殺證人滅口才被正義的警官乙或者主角甲抓住把柄或者干掉的！
又是下面？
我郁悶的把床架上我的名字撕了，正想把上鋪的也撕了來一個貍貓換太子加偷天換日，突然一聲驚雷——
嘭——
其動靜比我剛才的大了十倍了，我看了鐵門上的腳印，搖頭感慨一句“為什么我還是睡下鋪？為什么我永遠被人壓著？為什么我……”。好吧，不止一句了。
還好我的負罪感大大減少了，恰似十五的月亮被咬成了初一的月亮。
“快快使用雙截棍，哼哼哈嘿，是誰在練太極，風生水起……”
那哥們戴著耳機聽著歌哼著曲劃著太空步踹開門之后就進來了。然后又有了兩位大人物登場，怎么看都像他家保姆其實是他父母，抱著背著拎著甚至還扛著一大堆東西進來幫兒子整理床鋪了，他們就從大鐵門的尸首上踩了過去。就像兩軍交戰敗的那一方快連內褲都扔了只顧著逃命要緊，而勝的一方就昂首闊步踩著對方狼狽扔下的旌旗追了上去。
我的負罪感也終于沒了！就像初一的月亮最終被天狗吃掉一樣，我的負罪感也被一條不知品種的狗全吃了！
孩子他爸打掃“戰場”的時候終于發現了一旁被自己蹂躪過的孩子，妄想著把它打回原形讓它歸位！可壞了就是壞了！把樹枝砍下來難道還能粘回去嗎？啃一塊骨頭啃不了最后還是要扔給狗吃的，所以孩子他爸把破門立在角落了。
因為昨晚夜宵做得太多了，還剩半鍋。秉承著“能吃是福，不吃浪費”的原則，我把它們一鍋端了，早上的時候便大腹便便的來到學校報道。
但是突然感到口渴，在一棟教學樓前我看到有用來招待家長的白開水，就去接了點。沒料想這些開水就像毒品，讓人喝了第一口后面還想喝，而且越喝越兇。肚子漲得更厲害，回到宿舍顧不上整理我的窩，趕緊鉆廁所了。
在廁所忙活了半天，總算好了！從窗子透出去能看到天色已經黑了，像是灑了一瓶墨水上去，過了一會月亮出來了，黑被沖掉了一半，像是小孩尿尿在了墨水里。
好像記得晚上多少多少點要集中教室的，我匆匆忙忙擦干凈屁股就奔了出去，想準備準備。
這時候宿舍的各路人馬差不多來齊了，就剩入門正對門口第一個床鋪下架還空著。雖然沒說，但曹操還是來了，大概因為知道了你想他吧。
“這里……”一個高大身影推開了門，然后進來了。
“這里是二零七寢室。”睡他對面也就是窗戶下邊的同學答道。
“這里真像俺家的雞籠?！备叽笊碛罢f完整了?！耙彩且慌乓慌诺摹?/p>
他們都變了臉色，更多的是裝作沒聽到，看了看他的體格下意識決定不跟他一般計較。
我正埋頭收拾東西，卻苦于無從下手。
沒想到這里的床也別具特色，狀若這里名聞全國的梯田，床板一塊比一塊高。一想到未來一年我要在這上面度過三分之一的時間，我五味雜陳，心情難以形容。我深入探索了一下，原來床梁已經變性了。根據學過的物理知識“力能使物體發生性變”，可是這種程度了原本睡在這上面的仁兄的質量該有多大？
“你家雞籠里是這個樣子的嗎？”我問那看上去是從東北過來的室友。
“我看看……”他過來上看下看了一陣，然后把床板抽掉兩只大手抓住了床梁……
“就是這樣子的！”拍拍手，他去收拾他的床鋪了。
我目瞪口呆看著筆直筆直的床梁，估計要是放個水平儀上去刻度一定還在中間。
教學樓位于學校東邊，寓意旭日東升步步高。
教室比較好找，因為……
我找到的時候走廊里已經聚集了一堆人，不是一堆，一段吧。我正好奇難道進個教室也要門票？我走了過去，目光越過重重的頭部到達教室里面。
還是三五成群的，不少熟人呢。很多學生的大姨媽，三姑婆，小表弟什么的能來的都來了，父母家人那些更不用說，老師掏出手機儼然能照全家福了。親友后援團還算給力喔！
這時有一道身影企圖穿過重重人群，大家還算客氣，以為他要到走廊盡頭的衛生間上廁所，于是發揚我國傳統美德紛紛謙讓。
在這個人好奇的目光下以及眾人好奇的目光下甚至他們互相好奇的目光下，他站上了講臺。
但是，久久無語。
在大家都猜測他忘詞時，他一臉波瀾不驚，心里卻驚濤駭浪。他在網上抄襲演講稿，鉆研多時就是為了今天，卻忘了一個非常重要不可忽略的細節：他不方便為自己介紹。
還在想該怎么解決的時候看到了值日老師經過樓梯口，連忙又鉆了出去拉上他又又鉆了回來，一段“走馬任姚崇”的劇情簡化了！值日老師就臨時充當一番主持人，介紹了這位重量級嘉賓，然后又邀請他閃亮登場。
原來這人就是副校長兼年級主任！
副校長姓鄭，很喜歡別人叫他鄭（正）校長，雖然自己不是“正”校長但是那么多人喊自己“鄭”校長也蠻有成就感的。都是老子姓好啦！要是當面喊他“副校長”后果難以預料。
鄭校長老早覺得這教室里家長太多，害得來晚了的同學毫無立足之地，太喧賓奪主了！于是逐客道：“各位，我知道你們關心孩子，疼愛孩子。但是沒有經歷過風浪的海燕是難以飛過大海的，沒有受過磨難的種子是難以成長為參天大樹，所以大家大膽的放手吧……”
鄭校長都被自己這一段慷慨陳詞所折服了，看來網絡這玩意真的太好了！自己抄錄下來原本打算在家長會時派上用場的，沒想到這還是萬金油??！
家庭聚久必分分久必聚！
家長們只好和孩子依依惜別，抹淚相望。塞給了孩子幾張大紅大紅的鈔票作生活費，各自交待了一些話，最后才互相安慰著走了。
家長們都走完了，我們于是紛紛進去占據風水寶地，由于我來的最晚所以被角落挑了我。還因為人數為奇數，除以二有余數，所以我還是自己一桌，呵！
小學，初中，高一二，現在高三……難道我一輩子都是坐角落的命？
“同學們好！同學們辛苦了！”還裝模作樣的揮揮手把主席閱兵那一個場面模仿得差不多一模一樣?！拔倚锗?，大家都知道了呵。我們二中是一所名校，是全區的示范性高中。你們都是從全縣各中學抽樣出來的尖子生，是精英中的精英！你們的任務，任重而道遠！今后將由全縣最優秀的教師團隊來教你們，由全縣最富有經驗的班主任來帶領你們，教育局也高度重視這個班，今后會有教育局檢查的督察小組對你們進行不定期抽查。大家記住首要任務，學習學習再學習；重要任務，配合校方的工作；主要任務，服從安排！為將來考取好的大學奠定良好基礎……”
或許這貨還鉆研過腹黑學，甚至小有成就，知道打一棒喂一根胡蘿卜！
“但是……”他突然把音量提高了好多分貝，示意要認真聽，最好做筆記，因為下面是重點。“以前往往有許多同學，因為不嚴格要求自己，放松了，以為進了二中就半只腳踏進了大學。二中只是給你們創造了機會，能不能抓住機會全看你們。以前我們已經嚴厲批評過許多學生，同學們，自重?。〔灰皇ё愠汕Ч藕?，要珍惜這來之不易的和全縣最好學生共同學習的機會！”
下面一片昏昏欲睡，直到第一個反應快的人帶頭鼓掌，拍醒了眾人，大家才合作性的一起鼓掌。于是乎鄭校長更加為自己所折服了！
下一個講話的是班主任賀周，此人不善言談，后來發展為不愛言談。一上臺就沖我們傻笑，憨笑。撓了撓頭便開口了。“我說兩句實際的！勤能補拙，笨鳥先飛，大家要發奮學習，考取理想大學！就算只是為了自己！”
這幾句話大家每字都很用心聽，因為還沒來得及犯困對方已經說完了。還是那位同學帶頭鼓掌，掌聲轟雷。
站在一旁的鄭校長心里大為不快，不快之源來于賀周的開場白。照此類推，那么自己說的話豈不是不切實際的話？尤其是那分貝高了半倍的掌聲說明了一些什么。鄭校長堅信自己說的話是實際話，只是長了點，就像長城比之圍城，廢話不算不實際的話吧？鄭校長推敲了半天，艱辛借了名建筑圓了說法。再度為自己的淵博才華所折服，心里為自己自豪！
然后是很無聊的自我介紹，在各個學校這好像成了一道不可缺失的步驟。
與周公抗爭不敵的我漸漸睡著了！心想睡一下下就好了，反正我是最后一個的。
可睡覺就等同坐上了一部晚點車，什么時候到站是個不確定因素。或許是下一站，又或許是下無數站。但我確實睡過頭了，因為是同學把我喊醒的。
當時呢他們已經全部介紹完了，然后等了一陣一片寂靜，班主任以為真的完了，就走上講臺 。然后卻看到趴頭大睡的我，臉上是搖擺不定的表情。
我旁邊的同學機警，踢了踢我的椅子，沒反應；拍了拍我的肩膀，沒反應；最后老師出馬了我才潘然醒來。
輪到我了？
班主任沒說話，即表示默認了。
“大家好，我叫鐘良……”覺得我這個名字也許會引起誤會，我拿粉筆在黑板唰唰寫了出來，咳嗽兩聲清了清嗓子，然后……
鈴——
然后下課鈴響了，班主任率先說了聲“下課！”自己帶頭走了。
課間的時間一般都很短，就像宮廷里邊不男不女的那些人下面兩腿間器官的長度，短得讓人可憐，甚至無限接近零。去一趟教室旁邊的廁所方便，剛掏出家伙鈴聲已經響了。
不想在開學之初留下不好印象者紛紛繼續憋著跑回教室，有志者不愿半途而廢一口氣拉完先再趕回去。遲到丟的是臉，而憋尿傷的是身心，真是兩者不可得兼！有趣的是，從這道選擇題可以測試出眾人性格如何。
接著班主任宣讀學號，等同排名！這種模式既方便記憶又能刺激眾人的上進心，據說參考自美國一所著名高中。奈何本人臉皮不是一般的厚，即使是倒數的狀元也不把這當回事。
一號是個留著短發的女生，劉海不過眉，發尾與肩平齊。有多短？曾經有一部國產電影，女主角就是貌似的發型，引領了當時全國廣大女性的剪發風潮，就是拍攝于一九五七年的《女籃五號》。
竟然要向那個偉大的二十世紀五十年代致敬，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不過我終于驗證了我欣賞的一位作家筆下的一句話：成績拔尖那學生就算是女的也無所謂頭發多長，不，是無所謂有沒有頭發了！
如果你找不到那部電影，沒關系，看電視吧！你家的電視幾十個臺總有一個臺在放抗戰片（要是看了一周都沒有就把破電視機扔了吧），里面偶爾有一兩個**女政委，就是她們這個發型！依稀記得，周總理的夫人也是這個發型！
往大了說，可見我們的一號已經有著要把黨的精神黨的思想黨的光輝弘揚下去的決心了！從頭（發）做起！
二號……
不一一說了，因為我覺得這樣下去輪到我自我介紹就差不多學期結束了！
我們是七班，傳說是寓意七上八下。
一般來說重點班都是放在一班的，可一這個數字及這個數字開頭的很多成語都不吉利。
兩廣的百姓都喜歡六這個數字，六六大順！好意頭?？蓪W校想得更深徹，萬一學習的時候六神無主，或者畢業后六親不認就沒地方悔了。
篩來篩去還是七最最合適了。
由此也可見校方語文功底之深?。?/p>
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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