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骯臟的“朝圣者”（上）

　　“達寧夫人在焰火表演開始前慌慌張張地離開了橘村，我看彼得正在臺上興致勃勃地過主持人的癮呢，所以就自己跟來了。你猜我發現了什么？”還說人家彼得，伊文斯現在就和午夜廣播里講鬼故事的主持人差不多。

　　“診所？她要看病么？那這又有什么可奇怪的呢？”我們正站在橘村延長線上的鎮子——由于這個鎮子的名字太長，又離橘村最近，所以暫且叫它橘鎮——里的一家小診所門前。此時已是轉天凌晨。診所只有一個窗子里是亮著燈的，應該有醫生在里面值夜班。

　　“但她之后又去了一戶人家家里，我到后窗那里觀察了半天，你知道我看見了誰？我說出來你肯定會收回你剛才的話。”伊文斯或許是在向他所說的達寧夫人取得那戶人家的方向看去。

　　一陣清冷的風吹過，讓我想起了昨晚穿著有些單薄的伊莎貝爾。

　　“達寧夫人的女兒路易斯在里面，還有一對老夫婦，他們都愁眉不展，坐在一起好像在商量著什么。路易斯顯得很煩躁，而且還好幾次落淚，哭得非常傷心。”

　　“說不定她只是跟家里人鬧矛盾了，出來冷靜一下而已。”我想排除掉盤桓在腦中的那種可怕的可能性。

　　“那她母親達寧夫人為什么要到這個鎮上做人工流產手術最好的診所來呢？”伊文斯說著，我看見診所外墻上貼著廣告宣傳海報，已經有年頭了，上面除了治療頭疼腦熱這些小毛病之外，就屬人工流產手術一流的字樣最顯眼。希望減少了百分之二十。

　　“或許是達寧夫人得了流感，或……”

　　“我只看見路易斯臉色蒼白，行動還有些吃力。”希望又減少了百分之二十。

　　“那看來必須去拜訪一下，呃，盧卡醫生了。”宣傳海報上面只有一處盧卡醫生的名字是完整的。

　　我剛要去按診所大門旁的對講電話的按鈕，卻被伊文斯一把攔住。

　　“這種私人診所的醫生最討厭天不亮的時候被人打擾，我想這位盧卡醫生也不例外。你看。”伊文斯指向海報右側的一塊不起眼的小牌子，上面的字借著天光比海報還難看清——00:00~6:00除有急癥的患者外，請勿打擾！

　　伊文斯趁我看這堆小字的工夫按下了通話鈕，里面傳來沙沙聲，然后是“鏗”的一聲接通了，但對方沒有說話。

　　“醫生，”一陣哽咽，伊文斯的語感很悲涼，“我們是從外邊來的，半路上出了車禍。”他描述的更加痛苦，表情似乎也跟著變形了。我驚異地望著他，而他沖我擺擺手，繼續演他的戲。“我，我的朋友都受了傷，他傷得更嚴重些，求您幫幫我們，醫生……”伊文斯抽泣著，他對面的對講器簡直就像攝像機的鏡頭，而一旁的我傻乎乎的頂多就算個蹩腳的場記吧，倒是給他打個“干得漂亮”的手勢看上去還比較內行。

　　診所里很干凈，但和雀集嶺不同，取代那種令人恐懼的白色色塊的是更加家居型的裝飾風格，這應該讓人減少了很多到診所看病時的緊張和反感。一股濃烈的消毒水味混合著苦澀的黑咖啡的味道撲面而來。我們快速穿過客廳來到通往樓上的臺階前面。這時，樓上響起叮叮鐺鐺的聲音，然后很快又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不一會兒，一個頭發花白，鼻子上架著金絲邊眼鏡的中年人出現在我們面前。盧卡醫生？他看到我們先是驚愕，而后是慍怒，隨即卻平靜下來。他往上扶了一下眼鏡說：“你們是什么人？”鏡片背后是一雙充滿敵意的眼，但用咖啡因提神熬夜是不明智的，所以疲憊和無奈又夾雜其中。

　　“你一定就是盧卡醫生吧？”伊文斯干脆地問道。醫生之間的對決。

　　“你們有事嗎？”他沒有提這種時間來打擾一個私人診所的醫生是很不好的，或許伊文斯錯怪他了。

　　“您是不是為一個路易斯?達寧的女孩做過流產手術？”真是開門見山，伊文斯嚴肅地問。

　　盧卡醫生避開伊文斯責問的眼神看看我，似乎希望我能臨時改變主意站到他一邊。場面很尷尬，一個中年醫生天還沒亮被兩個來歷不明的人騙開了診所大門，擋在他面前質問如此沒頭沒腦的問題，一時間，沉默網住了我們三人。

　　“你們跟我上來吧。”盧卡醫生妥協了。

　　盧卡醫生的良知使他在大是大非面前不再產生抵抗情緒，我和伊文斯終究未亮出真實身份，但我想盧卡醫生應該也能猜到個八九不離十。他和盤托出，不僅露易絲一個女孩受到了如此不堪的“虐待”，在我質疑他的這個用詞時，他用一系列醫學術語將我心中的希望一下降低至只剩百分之十。**破損、**撕裂、**血腫……還不止這一個女孩是這樣？禽獸！我只覺得胸口上一塊大石頭壓在上邊使我窒息。伊文斯坐在一旁皺著眉頭，像露易絲這樣遭受性侵且懷孕的女孩也不在少數，她們的父母怕這事傳出去會毀了孩子的一生，所以全都采取了忍氣吞聲的消極做法，不報警，而且還要徹底讓這所謂的丑事不留痕跡。愚蠢！這豈不是給那些罪惡的實施者更多侵犯其他無辜女性創造了條件，從而讓他們更加猖狂嗎？要我說這些家長全都變成了他們的幫兇。當然也不乏患上“斯德哥爾摩癥候群”的女孩，她們還幻想著那些混蛋會一生一世對她們好。但按盧卡醫生說的，還有為數不多的受害女孩和她們的家人選擇了維護自己的利益，留下證據請求警方盡快將那些惡棍逮捕歸案。只是他們不知道這背后隱藏著多么大的邪惡的權錢交易黑幕，而我們則無法觸及其萬一。詹妮弗的后臺不管是誰，他能夠提出要徹查此案，一定有著我們所不知曉的原因，但我已經很是佩服這份勇氣和決心，因此再困難，我們也要將“朝圣者”那些見不得光的事全部暴露于陽光之下，為其罪惡永遠劃上句號。盧卡醫生非常細致，他將這些女孩的姓名、治療情況等主要內容都秘密地記錄在一個小本子里，說總有一天會用得上，但我想如果真要面對警察或司法部門那些官員時，他便不一定有膽量把本子拿出來，更別說像和我們交流得這么順暢去進行談話了。

　　在本子里我們好像又看到了國安局內部的資料上那些慘不忍睹的圖片和冷冰冰的文字性報告。有覺悟報警且仍懷著希望等待那些惡棍被抓住的女孩的名字后邊都被盧卡醫生標上了一個圓圈，這使我們又看到了希望。她們一定會描述出那些暴徒的體貌特征和口音、有哪些行為習慣等等，但盧卡醫生卻搖搖頭說不大可能了，這幾個女孩里自殺的自殺，瘋掉的已經被送進了精神病院，現在只有一個女孩還勉強支撐著，可愿不愿見我們就不一定了。

　　“謝謝您，盧卡醫生。我們必須去試一試，她是我們唯一的希望了。”

　　“瑞塔?畢雷妮現在就在這個鎮子里，和露易絲住在一塊。”

　　“她是露易絲的表親？”我猜測到。

　　盧卡醫生點點頭，我和伊文斯蹙眉相顧，因為希望此時只剩下百分之一。

　　做好被拒絕的準備，我們敲響了畢雷妮夫婦家的門。來開門的是達寧夫人，她顯然很驚訝于我們的來訪，于是怪罪到盧卡醫生頭上，但被我們否定且打消其顧慮，伊文斯的作用占絕大部分。知道我們的身份，達寧夫人雖請我們進去，但仍處處提防，特別是叫我們千萬不要在露易絲面前提起那件事。好吧，搞這次“突然襲擊”恐怕已經打草驚蛇了，要是再硬來，我們就會徹底失去這條重要線索。

　　客廳很安靜，露易絲和瑞塔都不在，不一會兒，達寧夫人和伊文斯所看到的那對老夫婦一同走下樓來，互相簡單問候后，我們了解到，他們是瑞塔的父母，同樣也是達寧夫人的表姐和表姐夫。

　　“聽艾拉說，你們是國安局的人？”畢雷妮先生質疑道。

　　“內部消息已確認傷害瑞塔和露易絲的嫌犯正潛伏在橘村附近，也不排除就在這里，所以想請你女兒為我們提供一些有價值的信息，助我們一臂之力。”以毒攻毒，還是就此引起恐慌只有一線之隔。

　　“我們很愿意幫助您，可瑞塔……”畢雷妮夫人嘆口氣道。

　　“我們能理解，夫人。我以前是心理醫生，當我得知我的一位病人因我的過錯而自殺時，我變得一蹶不振，還有什么比被迫放棄自己所熱愛的事業更難過的事？我知道這和您的女兒所承受的痛苦無法相提并論，但我必須要說，如果耽誤了這次抓捕，將會造成更多女孩像您女兒一樣，她們會不會放棄自己的生命呢？著我們恐怕誰也說不準。再有，我還想讓您知道，我的……”伊文斯看看我，眼神堅定，我明白他要說什么，所以才及時攔住他，免得過后我的心會亂跳作一團。

　　我剛要說話，卻被樓上一陣女孩的驚叫聲打斷。

　　“哦，不！”達寧夫人最先起身，幾乎是狂奔上樓。

　　我不敢去想待會兒在樓上某個房間或浴室里可能會看到的景象，只是心臟似乎被那聲驚叫差點弄停。

　　“傻孩子啊，你怎么能想不開呢？你怎么忍心拋下媽媽就走呢？”達寧夫人的哭喊聲慘絕人寰。

　　畢雷妮夫婦抱著受驚嚇的瑞塔站在一旁也跟著痛哭不止。伊文斯把外套脫下來迅速卻不慌亂地裹到露易絲的右手腕上，并且用力按壓住，但那鮮血仍舊一層層滲透了衣服順著她的手臂和手背不停地滴下來。

　　“托德，趕快通知盧卡醫生！”伊文斯沒有再做搶救措施，因為此時的露易絲正虛弱的勉強瞪著眼睛，不管媽媽在她身邊哭得如何死去活來，因為不管自己的做法已把畢雷妮一家嚇得魂飛魄散，只顧盯著我們這兩個“外人”，要說我們以前在橘村也見過面，不過現在就算我們曾是她的同伴，她都會像看見惡魔一樣害怕的直發抖。

　　看我沒動地兒，伊文斯有些著急。他緊鎖著眉頭大聲道：“你在干什么？還不快去？”

　　左手握著刀片的露易絲好像電影里被僵尸要過的人類一般，病毒先殺死她，后又在她體內快速繁殖并徹底占據她的大腦，隨即只剩一副軀殼指使著一只手去殺死另一個活人。她不再虛弱，臉也因即將把另一個人變成僵尸而變得扭曲且興奮地發紅發紫，眼神空洞得嚇人，仿佛跟前這位幫助她的人是斗獸場里與她為敵的猛獸。但我看她才是可能奪去對手性命的……在那只手中的刀片就要刺向伊文斯的時候，我一把抓住了這只手的手腕，大家仍沒反應過來。露易絲已經變了，因為她的手異常有力，害得我不得不用兩只手才停下她瘋狂的行為。達寧夫人一下清醒過來，一起幫我奪下她女兒手中的“兇器”。伊文斯看看我，緊張和后怕完全寫在他臉上，但他還是為露易絲重新把傷到的手腕纏好。畢雷妮先生也正要出門去找盧卡醫生。露易絲再度變得虛弱無力，臉色慘白并著痛苦的呻吟聲突然被嚎啕大哭所取代，達寧夫人抱著她女兒又一塊兒哭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