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章    比克瑙的雪10

　　比克瑙的雪10

　　模糊的意識最先讓我感受到這個世界，視線里一片昏暗，我都不知道現(xiàn)在我在哪里，可能這只是我的一個夢境，真實的情況或許更加糟糕，也許我還困在那片血紅的圖書館里，身體上覆蓋著致命的紅雪。

　　鼻尖依偎在溫暖的空氣里，我甚至可以聞到從電腦機箱里排除的熱氣獨特的味道，身體也躺在柔軟的地方，雙手還在隱隱作痛，耳邊還聽見遠處風(fēng)的嘶吼。感覺好像正在一條遠洋的海輪上，暴風(fēng)在鐵皮船艙外咆哮，身體帶著搖晃的錯覺。

　　我睜開了眼睛，黑暗里流淌著柔和的光芒，這應(yīng)該是電腦屏幕的光芒。我正躺自己的床上，沒錯，這個枕頭上的味道這樣告訴我。我的對面是內(nèi)褲師兄的床，女仆抱著千雪裹著白色的棉被睡著了，而在旁邊的椅子上，衣衫襤褸的Lemonade抱著一麻袋的遠古生物化石閉目養(yǎng)神，看這樣子估計也是睡著了。

　　房間里一定一直開著電熱爐，這個味道我記得，仿佛將空氣烤熟一般。有人在說話，那聲音是顧管彤的。

　　“能快點進來嗎？”不知道他是在對誰說話，聲音壓得低低的，大概是怕會吵醒我們。

　　而回應(yīng)給她的是一串低沉的噪音，感覺像是從冗長弄堂深處穿出來的廟會中花旦的戲言。

　　聲音也斷斷續(xù)續(xù)的，然后聽見點鼠標(biāo)的聲音，終止了連續(xù)不斷的噪音。光突然消失了，因為電腦屏幕熄滅了，這個我知道，這家伙從來不規(guī)規(guī)矩矩關(guān)電腦，而是直接拔掉電源。

　　房間里安靜且溫暖，每個人的呼吸聲棉花糖一般柔軟。處在這樣的黑暗里，我覺得非常地安心，我的確回來了，從那片要命的落雪里。

　　雙手纏滿了白色的疼痛，就算睡意已然強烈，我也沒有任何力氣再次睡下去了，我掙扎著做了起來，將酸疼的背靠在墻壁上，身體還是感覺躺在一個搖晃的船艙中。

　　缺少光線的房間里，空氣帶著砂紙般的粗糙摩擦眼球，在那一片如同幕布的黑色里，我看見了金子般的閃光，那是顧管彤的眼睛，蛇一般的眼瞳。

　　她抱著雙腳坐在電腦以上，就像是一個活了很久的妖精，長發(fā)從肩頭滑過胸前，末梢落在眼瞳里撒出來的金色里。那一個瞬間，整個世界都不知道她在思考什么問題。

　　金色的眼瞳令人窒息，因為那不是人類的眼睛。倒映在那雙眸子里的我，就像是早晚得被要掉咽喉的獵物。

　　機箱運作的聲音，顧管彤插上了電腦的電源，打開了電腦，屏幕的光芒藏起了她眼瞳里致命的金色，將她整個人暴露在清冷的人造光源里。

　　“怎么了，現(xiàn)在這個時候醒了可不太妙哦！“她的面部幾乎沒有顫動過，表情幾乎不是屬于生物的范疇了。

　　我整理了一下情緒，這種變化我還是可以接受的，那個一定就是時之侍的詛咒，我清了清粘滯的嗓子：“咳咳，睡醒了，這不是！你不用休息嗎？“如果能點支煙，氣氛一定會更融洽的。

　　她沒有回答，視線從我身上移到電腦上，又將雙腳從椅子上放了下來，塞進地板上的白色棉拖鞋里，動作慢得讓人覺得時間生了銹。

　　這丫頭片子也是個奇葩，碰見這種性格突然就轉(zhuǎn)變的奇葩物種，我還真沒轍，“現(xiàn)在幾點了啊？”我嘗試著緩和一下氣氛。

　　“四點半。“回答干練簡潔。

　　“……“這樣完全找不到話題，”對了，我們是什么時候回來的？“這個問題很重要。我超門角落看了一眼，那個小女孩抱著雙膝蜷縮在那里，好像是被人扔掉的垃圾。

　　顧管彤難得得離開了那張椅子，“準(zhǔn)確的時間是十四點二十三分，你已經(jīng)在失去意識十二個小時了。”

　　聽她這么一說，我才發(fā)現(xiàn)肚子餓得挺難受的，但是身體的不適又讓我提不起任何胃口。顧管彤將桌子上的一個玻璃瓶扔到床上，然后轉(zhuǎn)身走向衛(wèi)生間旁邊的窗戶。

　　“這是特制的葡萄糖溶液，可以快速補充能量，趁著天還沒有亮，你最好抓緊時間休息一下。“她的拖鞋留在地板上的聲音就像是風(fēng)滑過窗簾的味道。

　　我用兩只扎滿繃帶的手捧起床上的玻璃瓶，五百毫升的，借著電腦冰涼的燈光，可以看到澄清透明的溶液。這真是什么特制的葡萄糖溶液嗎？我用質(zhì)疑的眼神看著顧管彤，她背對著我站在窗戶前，伸出修長的手指在堆滿霧水的玻璃上畫了一條直線。

　　白色的霧氣在她指尖形成水滴，集結(jié)成伴順著冰冷的玻璃流了下去，好像是從那道傷口里流出來的血液，通過那道傷口，外面的黑色刺進我的眼球。

　　不知道她看到了什么，用著不是人類的眼睛。

　　我用牙齒咬掉瓶蓋，然后野蠻地將瓶蓋吐到地板上。先用鼻子問問了味道，居然帶著一股消毒水的味道，這不會只是單純的自來水吧。

　　先不論可以補充能不能補充說明能量，喝了這個會不會有生命危險都是個未知數(shù)，這些家伙老是做一些傻了吧唧讓人驚呆的事情。

　　我還是喝了一口，奇怪的是明明有這么刺鼻的味道，我只能嘗出微量的鹽味，葡萄糖什么的都是騙人的吧。因為口很渴，我也沒有在意，繼續(xù)喝了下去。

　　喝了一半，我感覺好多了，現(xiàn)在就是有點想吃食堂里的滑蛋叉燒飯。“你在看些什么啊？“外面明明都是黑的。

　　她從口袋里掏出小巧的手電筒，打開了電源，高亮的白色光芒像一把利刃插進了黑夜胸口。

　　窗外刮起了強風(fēng)，雪都飄成了斜線，想砸進人間的冰雹，讓我胸口一緊的是，妖艷的紅色就在這片風(fēng)雪里。

　　“這么到這里來了？“我都快從床上跳了起來。

　　顧管彤關(guān)掉手電筒，”按照它的速度，應(yīng)該是要籠罩整個新高，從圖書館到男生宿舍大概有一千兩百米，十二個消失擴散到這里也不算奇怪，這個東西可是會像水一樣毫無縫隙地填充整個空間。“

　　這就是她沉默的原因，致命的紅色離我們的距離，就是這扇玻璃僅有的五毫米。

　　“這間房間被特殊處理過來了，詛咒暫時進不來，不過你也體會到這東西的厲害，覆蓋在房間上的結(jié)界會慢慢被它溶解掉，到時候雪就會飄進來。“顧管彤轉(zhuǎn)過身，緊接著告訴了我一個驚人的消息，”現(xiàn)在這棟公寓，除了這間房子，所有的房間都飄著紅色的雪！“

　　“……“

　　“如果結(jié)界融解了，你就死定了。嘿嘿！“這女人突然笑得我腦髓都發(fā)抖。

　　“不要說得好像和你完全沒有關(guān)系啊，我死了你們也不會好過！“這個時候必須突出我的重要性。

　　“時之侍的特殊體質(zhì)，這種程度的東西還是可以撐幾個小時的。所以為了不讓你這么個廢柴掛掉，我們得趕在雪下得更大還有結(jié)界破壞前逃離這里。“顧管彤咯噔咯噔離開窗戶前，腳步像是板磚拍在地板上，然后打開了房間內(nèi)的電燈。

　　瞬間的光亮讓我睜不開眼睛。

　　“笨蛋們，該起床了！“顧管彤像只早起的公雞很有精神地喊起來。

　　穿著女仆裝的林小雨口中發(fā)出嚶嚀，揉著睡眼坐了起來，意識大概還是模糊的，口中說著：“洗衣服泡咖啡泡面不健康……“

　　顧管彤一巴掌打在林小雨臉上，可愛的女仆一下子從夢中驚醒，一睜眼就看見面目猙獰的顧管彤，嚇得大叫：啊啊！有鬼啊。“

　　“鬼你個頭，笨蛋快給我起床。“又是一巴掌送了送上去，可憐的女仆，我都不忍心看下去了。

　　“你這家伙還活著呢，作為一個笨蛋來說很不錯喲。呵呵……”這酸澀的笑聲不用看就知道是Lemonade。

　　“托你的福，從那么高的地方跳下去，我還活著真是奇跡！“

　　“是啊，只不過是斷掉了幾根肋骨，接上去就沒事了。“

　　“不要說得這么輕松啊，我的肋骨居然斷掉了!?”說實在的我都不知道肋骨的具體位置，但是這東西居然斷掉了，我有必要知道它在我身體的具體方位。

　　“左胸第三根右胸第八根有點脆弱，沒能經(jīng)得起敲打，不過你放心，這些都算是小傷，沒有生命危險。“她掛著招牌式的笑容，這無疑讓我感覺到繼續(xù)和這批只用肌肉思考的動物在一起，我一定會死無全尸。

　　我捂著胸口，“我的天，我竟然受了這么嚴(yán)重的傷！你們還能有人性點嗎?我可只是個普通的人類，不是超人欸。果然當(dāng)時你叫我從樓頂跳下去是拿我的小命做賭注的。”

　　“這樣的游戲才有意思嘛，再說了，這可是寶貴的體驗，你應(yīng)該記住那個時候的感受，以后說不定就沒有機會了。“Lemonade扔下亞麻袋子，穿上黑色的雪地靴。

　　“好了你們那邊的，我們得趕快撤了，結(jié)界快被融解了。“顧管彤終于從床上托起了呆萌的女仆。

　　千雪被裹在被子里，還在睡覺，也真是幸苦這孩子了。

　　“早上還沒有刷牙呢？”林小雨望著洗手間，大概是想去洗漱。

　　顧管彤拉起內(nèi)褲師兄床上的白色床單，”要是嫌嘴巴臭，就給我閉嘴。“

　　顧管彤將床單扔到我身上，“待會兒出去的時候，你披上這個，床單上覆蓋了結(jié)界，大概可以支撐一下。“

　　“什么叫大概啊，你就不能用準(zhǔn)確一點的詞么？我的小命可就交給這快白布了。”我試著從床上爬起來，身體感覺還行。

　　“話真多，趕快出去啦，你看，結(jié)界已經(jīng)被融掉了。那個人就不用管了，她自己會跟上來的。“顧管彤拔掉電腦的電源，她指的那個人就是蹲在墻角謎一般的小女孩。

　　這個時候，房間里開始飄落細小的紅色顆粒，我立馬披上內(nèi)褲師兄的床帶，將頭給裹起來。

　　“好了，準(zhǔn)備出發(fā)了，小雨，你背著千雪，馬上撤退！“顧管彤踢掉拖鞋，像颶風(fēng)一樣躍到門口，轉(zhuǎn)動把手，打開了房門，黑色的夜紅色的雪暴走的風(fēng)淹沒了我的感官，大家一齊拉開了腳步，得逃離這片風(fēng)雪。

　　走廊上覆蓋著一層薄薄的紅雪，我有點擔(dān)心鞋底會被它燒穿。更嚴(yán)重的問題是，風(fēng)穿得眼睛都睜不開，顧管彤手電的強光在前方不遠處搖晃。

　　事實證明內(nèi)褲師兄的這條床單的確可以阻擋紅雪的傷害，可惜的是這塊床單絲毫起不到保暖的作用，我都感覺到肝臟在發(fā)抖。

　　穿過長廊，我們來到樓梯口，這些家伙根本不考慮一下我的感受，直接從樓梯上跳了下去，我還得用三五步快速跳下去。

　　如我所料，樓梯里也飄著紅雪，前面?zhèn)鱽砹藰屄暎荓emonade發(fā)出的，在這片雪里還有紅色的眼睛盯著我們，不知道她打到了什么，這個時候也沒有閑情去管那些是什么東西，光是跟上她們的步伐就讓我吃不消了。

　　超人們帶著我踩著飛的腳步奔到一樓，顧管彤一腳踹開配電室的小鐵門，掌著手電鉆了進去，我感覺身后紅色的眼神越來越多，趕忙提著發(fā)抖的腳步跟著女仆殺了進去，Lemonade殿后關(guān)上了鐵門。

　　這地方通常只有維修人員才會進來，巨大的機電箱呈矩陣排列，電表上飛快閃爍著燈光暗示著消耗電力的速度。

　　“詛咒還沒有侵染這里。“顧管彤在前面走著，但是她那雙金色的眼瞳一定點亮了，從她身上散發(fā)出妖精的香味。

　　“這是要去哪里啊？“因為沒有紅雪，我就將頭從內(nèi)褲師兄許久沒洗的床單里鉆了出來，臉和手指都凍僵了。

　　“這里有個地下通道，外面有那種東西，出去就是自找死路。“她的皮鞋敲得地板咯噔作響，我想地面都在她的威勢下發(fā)抖。

　　“這個學(xué)校好像什么都有!小雨同學(xué)，你累不累，千雪我來抱吧！”小家伙這個時候還在睡覺。

　　女仆特別開心地沖著我露出純潔無暇的微笑，然后補充一句：“音塵得好好注意自己，否則暈倒了一定又是我來背的！”

　　“……“我居然虛弱到這種地步了嗎？可惡，那我還是暈倒算了吧。

　　Lemonade這個時候舉著兩把沙漠之鷹從后面趕了上來，這女人也是個恐怖的生物，“后面怎么樣了？”我問。

　　“你沒有嚇到尿褲子吧。呵呵……“她將手槍收進裙底。

　　“我沒有喝太多水，現(xiàn)在沒有上廁所的必要。“這個時候氣氛倒輕松起來。

　　“后面現(xiàn)在沒事，不過雪很快還是會飄進來。這個時候你千萬別拖我們后腿，在那雪里待一會兒就像掉進了王水你喲。“Lemonade故意做出發(fā)抖的樣子，兩條馬尾隨著她的身體輕微抖動。

　　“好了，笨蛋們，別廢話了，趕緊到地下去！”顧管彤帶著我們一下子走到了這間配電室的盡頭，沒等我做好心理準(zhǔn)備，她就一腳踹倒最里面的一架配電箱，鐵皮碰撞地面轟隆作響，我被高分貝的響聲嚇到了。

　　這女人是強盜出身么?

　　“為什么要破壞公共財產(chǎn)啊？“她這一踹自己都不要緊，但是相連的機電箱都停止了閃動，這意味著，現(xiàn)在整棟男生宿舍都斷電了。

　　手電的強光射到地面上，原來那個機電想下面是個下水道的窨井蓋。

　　“……“我說不出話來了，想吐槽的太多了。

　　但是顧管彤卻說話了，“你現(xiàn)在把床單給我，哦，對了，順便把羽絨服也給我脫下來。”

　　“……“我先是楞了一下，然后抓緊床單，”你想干嘛，我現(xiàn)在的小命都扔給這條床單了。“

　　Lemonade用一個人的力量就撬開了窨井蓋，里面黑漆漆的，手電筒的光芒都照不到底，不知道通往什么地方。

　　“雪很快就會飄進來了，先用床單上結(jié)界擋一陣，快點給我，笨蛋。“從我的角度看見了她金色的瞳，讓人無法抗拒她的命令。

　　我悻悻地將床單遞了過去，嘴里還嘟噥了一句：“你怎么不在這蓋子上面再鋪一層結(jié)界啊……“

　　顧管彤將床單扔給Lemonade，打著手電筒順著暗道里面的梯子爬了下去，Lemonade示意我趕緊跟下去，我只好硬著頭皮跟著爬了進去，生著鐵銹的梯子簡直像冰塊一下，一接觸我就想脫手，我應(yīng)該戴上手套的。

　　頭頂現(xiàn)在是背著千雪往下爬的女仆，要問我現(xiàn)在頭頂是什么，我一定會老實回答——女生的內(nèi)褲。可惜這里黑布隆冬的，再加上我身負重傷，真是有心無力。頭頂上面?zhèn)鱽龛F塊摩擦地面粗糙的聲音，大概有十米遠，Lemonade已經(jīng)給窨井蓋鋪上了結(jié)界，現(xiàn)在也下來了。

　　這個時候，我只能看見腳底搖晃的燈光，那是我們唯一的光源，四周一片黑暗，如果肩膀的動作稍大就會碰到堅硬的墻壁，我感覺自己是在一個龐然大物食道里爬行。

　　接下來的一段爬行中，只有顧管彤的聲音從腳底深深的黑暗里幽幽地傳來，有好幾次我都以為那聲音是從墳?zāi)估锱莱鰜淼摹?/p>

　　“不要跟掉了……“

　　忍著胸口的疼痛跟著這聲音朝下爬去，感覺好像聲音停下來的時候，我們就到達了這場黑色旅途的終點。

　　“我的結(jié)界不是隨隨便便就可以張開的……“

　　結(jié)界，那是什么東西，我有種做夢的恍惚感。

　　“那就像是蜘蛛結(jié)網(wǎng)一樣，需要蛋白質(zhì)為原料，然后在體內(nèi)形成蛛絲，最后才能吐出來。蛛絲如果用完了，要在體內(nèi)合成蛛絲才能結(jié)網(wǎng)。我的結(jié)界也是同樣的道理。“

　　這女人真搞笑，突然說自己是蜘蛛了。

　　“現(xiàn)在要結(jié)成結(jié)界的絲都用完了，大部分的絲都花在編制宿舍的結(jié)界上去了，剛剛附在床單上的結(jié)界是用最后的絲編織的。“

　　……這感覺就像頭頂朝下，沒完沒了地朝下墜落，不知道誰在我耳邊夢囈。

　　“絲的合成比較緩慢，只有等我有足夠的絲才能在你身上結(jié)下結(jié)界，所以在我再次給你穿上結(jié)界時，你得想辦法躲避紅色的雪。“

　　最后聲音好像越來越遠，我朝下望去，是濃郁的黑色，四周都是一樣的黑色，那黑色像是直接從我視網(wǎng)膜里溢出來的，最后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朝著哪個方向墜落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