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漸涼,翎鎮的溫度已經迫不及待地逼近零點。整個城區衍生出一層蒼白色的霧,霧攜帶了濃重,腥冷的水汽擴散到每一個孤獨與喧鬧角落,他穿行在青灰色的路面,匆匆而過像是奔逃的囚犯,雙腳沉重無比而急促地點踏地面,響聲由遠到近再逐漸消失。清晨街邊的樹梢上,結了一層薄薄的冰,日出時分悄悄淡隱去,僵了的葉又重新在風中搖曳起來,殘存些許可憐的生機與掙扎。
城西近郊的一幢2層住宅里,連續回蕩著抽水馬桶的聲響。景瀾終于強迫差點睡著的自己從馬桶上再度站了起來。
灌下一杯椰奶味的咖啡,強打精神后,繼續開始進行4個小時前的工作。 她裹了條毛毯坐在電腦前,昏暗的客廳里僅僅凝固著電子設備釋放的熒光,幽暗閃爍。如同一支舒緩的輕音樂,但景瀾并沒有要去刻意營造一個祥和寧靜的意境。因為客廳里電視的音量被她放到了最大,歇斯底里地播報早間新聞,但她只是間或掃一眼抽搐著強笑的女主播,更多的時候,景瀾目不轉睛地看著新浪主頁,滾動鼠標。
過了很久,陽光普照,照射得眼中晦澀無比,才微微活動了下,側頭看了看右下角的時間:10:37。A16D號航班已經著陸。然后她似乎是欠身一般重重地舒了口氣。
一陣嘈雜的聲音穿過天花板,很快,景瀾就看到李璐婭睡眼朦朧地從樓梯上翻滾下來。那個人站穩后,沖到電視前,一下子粗魯地關掉電源,“喜羊羊慢羊羊.....”的歌聲戛然而止。然后她瞇著眼環顧起居室。看到妹妹時,瞳孔緊縮一下,眼眶張大,立即清醒過來。
“返老還童了?”
“鬼知道它什么時候自己換了節目!”景瀾沒好氣地答道。
李璐婭走到桌邊,瞥向電腦屏幕——“航班”,“空難”等諸如此類的關鍵詞印入眼中,顯得十分陰郁。看了一會兒,冷笑著問妹妹:“有沒有覺得很諷刺?”
景瀾端起涼了許久的杯子,站在窗邊看著鄰居白人老太修剪整齊得不能再整齊的草坪,而并不打算去搭理姐姐,這種諷刺不需要言語去分析報告,顯而易見而且意味足夠深長勁道。
昨天在得知于嘉恒會去洛杉磯的分公司出差兩周后,景瀾還是像以前那樣心神不定地關注起了航班的消息。成了形的習慣,本已下定決心要丟掉,還是無意間撿起,把自己重新折磨地半死。
那個人已經走出了自己的世界,他們之間幾乎是徹徹底底地脫了干系,已無法再度達到談及感情或愛的地步。景瀾昨晚花費時間去關注航班時,也在困惑地問自己,你這樣關心航班,到底是希望他死還是希望他平安?就像以往很多次那樣,她總會想不明白自己是愛著他,還是對他的恨更多一些。
既然毫不相干的兩個人,死活關對方什么事。自己真是清閑地夠可以了。景瀾怔怔地想道。
哀莫過大于一個人心死,一個人心不死。心不死,他們也回不到從前了。但是景瀾也不清楚自己這種矛盾的心理是否屬于心不死。也許它真的只是一種成了形的習慣。
“你還是沒有忘記他,景瀾。”李璐婭說,“而且記憶猶新。”
“只是沒事做的時候會想到罷了,”景瀾不置可否,“而且不會是經常了。”因為每一次回憶,傷筋動骨的代價都太大。
休息的那四個多小時,一直夢見于嘉恒搭乘的飛機墜毀在太平洋里,他的臉在海水里扭曲,消蝕。想笑出聲,卻在夢里恐懼萬分。然而沒有辦法驚醒自己,平白地流了一身的汗。
“璐婭,周末的時候我需要再去一下陳醫生那里。”景瀾遲疑地說道。
李璐婭有些擔憂地看著景瀾,“我知道,你的病情......仍然不是很樂觀。無論什么時候我都會陪你去的,這你放心。”她的眼神漸漸暗淡下來,語氣變得有些憤怒:“但如果你有什么差錯的話,我會讓于嘉恒死在洛杉磯。”
“嗯,你最好了,說到做到!”景瀾歪著頭對她咧嘴一笑。
身邊這個人,別人說總是不近人情,不茍言笑,沒有情商智商深不可測。有時候能讓下屬產生從大廈飛身而下的沖動,但在景瀾看來,她卻能耐著性子無微不至地照顧自己,原諒她的任性,盡可能地滿足她的愿望。她只是不會安慰別人罷了,除此之外什么都很不錯。
這種奢侈的溫暖,從獨自一個人起,景瀾就很久沒有從別人那里得到過了。和于嘉恒相處的時候,對一直存在身邊的她反倒多了幾分不屑,寄居者可憐的自我膨脹肆無忌憚地滋長了一陣子。以為找到了依托,可以脫離她獨自在這個世界上生存,一改往昔。卻還是用行動印證了她的話:“沒有我你沒辦法活下去。”李璐婭在景瀾還在讀高中的時候就已經警告過:“愛情如果沒有達到親情那一步,你就不能過分相信,即使你萬般不愿意再依靠我。但你不要指望這個世界上除了我還有誰會像這樣照顧你。”
現在想起的時候,景瀾還是想大聲辯駁一句:“我沒有幻想要別人照顧!我只是......”
“并肩作戰的可能性也不大。”李璐婭悠哉閑適的聲音,總能鍥而不舍地穿過時空,把反駁中的景瀾噎個半死。
沒有你我沒辦法活下去。這句事實,只給最不該擔受的于嘉恒掏心挖肺過。現在想起,其實那些日子也不是那么糟糕,幾乎是昏暗生活里唯一的光芒。只不過很多故事,我們不是憂傷它沒有一個好的開端,而是痛苦它沒有一個好的結局。那些經歷讓故事的主角念念不忘過去,痛不欲生現在,對未來憧憬并著失望。
上帝賦予每個人記憶的能力,同時便賦予了他懺悔,治療自己,或者折磨自己的能力。而在這些能力的選擇與運用上,景瀾絕對算不上聰明。
追溯到景瀾有記憶伊始,姐姐就是個不可磨滅的存在。
這個生物的溫度,簡直到了無時無刻都能被自己感知的地步,即使是包扎在里三層外三層的披風內,還是身著比基尼暴露在烈日下,總有一股氣流異于常態,溫度底于最底或高于最高。氣流像是長了眼睛,專往有景瀾的地方吹,拼命提供著毛骨悚然的存在感。
小學1年級,景瀾對于學校最恐怖的記憶,不是來源于被某位兇神惡煞的數學老師課后留下,或者往自己筆袋里放毛毛蟲的男生,而是被比自己高出2個頭的璐婭牽著手,雄赳赳地走在去中心小學的路上。“姐姐走慢一點吧。”景瀾羨慕地瞪著姐姐的長腿,小跑跟在她身后,氣喘吁吁地央求。
“不行,會遲到。”李璐婭頭都不回一下。
“那么,姐姐我自己走吧。”景瀾試著掙脫,手確被箍得更緊。
“不行,爸爸讓看住你別亂跑。”一臉任重道遠的表情,仿佛用魔力囚禁住一只怪獸后得意洋洋的女巫。她的確有種魔力,讓景瀾跌跌撞撞兜轉了很多圈后,不得不乖乖地找到 她尋求幫助。姐姐這個詞匯,在景瀾看來涵蓋了醫生,家教,封建家長制的幾乎所有意義。“你還沒那個能力脫離我.”這是個不爭的事實,景瀾從小就學會了相信。盡管一直在嘗試突破這個孤圈。
十歲出頭的景瀾,是制造榮譽的工廠。各類大大小小鋼琴,奧數的獎狀排滿了臥室的整整一面墻。被爸爸領來時候,景瀾被一位理科學霸奉為女神,手滑給他的微博點個贊都會讓男生產生目空一切的的叔叔阿姨,狐朋狗友不知道掉了多少下巴在這堵墻下。高中的成就感。可想而知畢業那陣子,在聽完他冗長深情的表白后,那句“可是我對你沒有印象啊”擊碎了男生純潔幼小的心靈。
相比而言,大她五歲的姐姐,最大的榮譽仿佛就是景瀾。“你好,我是李景瀾的姐姐,李璐婭。”逢人就是這樣的介紹。就差說成“您好,我是李景瀾的貼身秘書,李璐婭。”好像自己的存在只因為景瀾才有意義。
她高中2年的同桌葉旋不止一次地問她:“璐婭,為什么你的臉上始終是一個表情?”
她微微側臉,眼睛沒有離開歷史書:“什么表情?”
葉旋無奈地看著同桌:“面無表情唄。”
他曾經嘗試過叛逆地捏著李璐婭的臉蛋,扭送到自己面前,不容置疑地要求:“妞給爺笑一個!”
目不轉睛,雙眼清澈見底,不說話,不生氣,呆呆地望著他,不笑不哭。
葉旋松開手,登時耳根發燙。這件事也沒了諸如女生要求還自己清白,青春里尋常的玩笑之類的下文。他只得給同桌送了一個形容詞“里外一起悶”
后來很多人在景瀾面前有意無意地都提及過李璐婭的不茍言笑,不合群。景瀾一直覺得很詫異,卻從不去茍同他們。因為她知道,姐姐是會在洗碗的時候唱一首冗長纏綿的流行歌曲,會給自己講很多入時的笑話,然后自顧自笑得那樣開心,會在爸爸喝醉的時候,耐心地收拾亂了的沙發。
只是那時候的景瀾不知道,人總會給自己覆蓋上一層堅硬,帶刺的面具與鎧甲,來保護自己,甚至保護別人。假面舞會般的世界里,這并不是什么荒涼的事情。問題的關鍵,在于哪一種表情是面具之下的臉孔。
這個城市的大廈,還沒有發展到為數不多的幾個特區的高度。更多的是低矮,灰白的七層公寓,像是用泥土壘砌的坑坑洼洼的蟻穴,洞道交錯雜亂,銹跡斑斑卻貴的價超所值。每天天色微明,晨光初放的時候,整個城市在黎明特有的寒冷中試探性地浮動。急促匆亂的高跟鞋點踏著柏油路面,由遠到近再漸漸遠去。繼而像是鋼筋混凝土舒展身體的開關聲,啪啪作響。樓林中霎時睜開幾只倦意殘存的淺黃色眼睛。
而時間,正飛快地,貪婪地吞咽著深夜僅存的安靜,又一次催促著人流,反胃般地噴射向另一幢幢蟻穴。
翎市的溫度,并沒有被2010年冬天的大雪埋沒。12月特有的雪漆白新澤市的大街小巷,所有的所有都靜默在寒冷,慵懶的霧氣中。門窗緊閉的店鋪里透出溫暖色調的光亮,貫穿了整條馬路。雪花在深藍的夜幕中飛舞著,有增無減。時而步過一兩個行人,蜷縮在厚重的羽絨服里。一串串腳印,交錯延伸遠去。時光好像定格在了這場無邊無際的大雪中,在新澤市放慢了步伐,看來又是一個漫長的冬天。
我注視著櫥窗外的雪花,心不在焉地磨著咖啡豆。咖啡店里還有為數不多的幾個顧客。角落里坐著經常光顧的一對情侶,門口窗邊一位看報紙的老人,壁爐正對著的是兩個留著短發的女孩。沈正凡坐在我身旁,用力擦著最后一個玻璃杯。店里很安靜,輕輕的音樂緩緩從音響里流出,給人一種暖季的感覺。
“姐,我大學畢業了一定要到咖啡廳找一份工作,像你一樣,輕松不說,每天還能聽到一大堆故事。”沈正凡把杯子扔到木框里,把椅子轉向我。
“弟啊,懶散就是姐這輩子的性情,女孩兒嫁出去了有人寵著,你一個大男人以后這點生活水準怎么能行啊!”我用一個高腳杯敲著沈正凡的腦袋,又接著補充道,“待一會兒就早點回去吧,不然爸媽又要說我了。”
沈正凡一邊奪下高腳杯,一邊笑嘻嘻地說:“我就隨口一說,你別當真。我知道,男人嘛,擔當!以后賺錢了再喝咖啡更踏實。不然,窮困潦倒,哪個女生愿意跟我啊?!”
“最近感情狀況怎么樣?”我冷不丁來一句。
“尊聽姐命,絕不早戀!我都記著呢!”沈正凡正色道。一秒后又恢復了一貫的嬉皮笑臉,“那你高二是怎么回事?被那個姓莫的帥哥迷成那樣,爸媽說你我都聽著呢。”
“。。。。。。”
“趕緊回家寫作業去,別坐著了!”
寫到把自己感動到不行%>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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