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章    歲月靜好不長好 對月憑欄為誰立中宵

　　如是的醫館“妙手堂”開張了，引用了水月鎮圣手堂的對聯：兩面針八角，三筒管六芝。如是本想收費低一點，可是袁風說這樣做會引起花都其他醫館的不滿，于是按照其他醫館的標準收費，有人說那個叫石如柏的醫師太年輕，只是偶然幸運拔出了袁風的箭才出了名，也有人說石如柏能在戰亂之時免費出診，有好醫德而專門上門求診。是以妙手堂的病人不是很多但也不少，如是也不在意，有來醫治人的便悉心醫治，沒有病人便看書彈琴、晾曬草藥或者逗畫眉玩，袁風的傷好后便成了妙手堂的，醫館里常常傳出笛聲、笑聲還有鳥的歡叫聲，所謂的歲月靜好大抵就是這個樣子了吧，流浪了許久的袁風突然覺得這樣的平靜未嘗不是一種幸福。

　　夏日茵茵，午后的蟬有一聲沒一聲的叫著，畫眉在樹枝上打盹，袁風懶懶地躺在樹下的涼席上納涼，如是坐在旁邊有一搭沒一搭的撥弄著琴弦，讓袁風聽聽哪里出了錯，本來坐在如是旁邊幫如是趕蚊子的雪兒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睡著了。鐘璞鈺推開妙手堂的時候恰好看到了這一幕，如是抬頭看到了站在門口的鐘璞鈺，“璞鈺哥哥，你來了。”如是忙站來，璞鈺朝如是微微一笑，望著走過來的袁風。兩人相視而立，突然都伸手在對方肩上打了一拳，然后哈哈大笑，如是剛開始覺得他們有點異樣，看他們這樣才放下心來去泡茶。

　　“你的傷好了？”坐下來后璞鈺問道。“嗯，有我們的石醫師照顧自然是好的快。”袁風笑看著正在泡茶的如是說，“璞鈺哥哥，你看風哥他還像以前一樣老欺負我。”璞鈺笑笑，卻似有幾分苦澀。“風哥，我沒去看你是因為我去離苑不方便。”袁風也知道世子子震和三王子子離之間的關系，隨意地笑笑：“我明白。不過你怎么一轉眼就成了乾王的外孫、世子的外甥？”璞鈺無奈的笑笑，自己的身世可不是自己說了算的。“不過我早就知道你非池中之物。”“風哥，你和子離王子.......”璞鈺問得很遲疑。“哦，我們是朋友，也是戰場上同生共死過的兄弟。”璞鈺的臉色有點黯淡。“萬一有一天需要讓你選擇，你會選擇我還是他。”袁風有點意外，嘴角常帶著的那抹虐笑也消失了：“璞鈺，一定要選嗎？”“我是說萬一，你知道的，我自小缺少親情，在花都的這兩年舅舅給了我從未有過得親情和關愛，他和三王子花子離勢必不能共從，我又怎么忍心不幫他。”袁風的面容也變得堅毅：“你是和我從小就認定的兄弟，花子離是我在戰場上同生共死過的兄弟，我只能說我不想參與。”“好了，來嘗嘗我泡的茶。”如是看氣氛變得有點緊張，趕緊端茶過來。畫眉也睡醒了，一會兒飛到袁風肩上，一會兒飛到璞鈺肩上，好像很是高興這兩個消失了很久的人又回來了。

　　如是很高興他們三個又能夠像在上水月鎮一樣在一起了，又覺得有些東西不一樣了，可也沒有多想。袁風和鐘璞鈺常來妙手堂，妙手堂的日子依舊平靜如水，花都卻是暗流涌動。一日，袁風到妙手堂后沒有想往常一樣和如是說說笑笑，只是緊皺著眉頭在樹下的石凳子上坐了很久就走了，袁風沒有說，如是也沒有問，雪兒卻忍不住了：“子離殿下真可憐，冒著生命危險打敗了梓旭國，沒有得到嘉獎，反而連降三級被降為參軍。陛下莫名其妙的給他安上了什么目無君父、束下不嚴，治軍無方的罪名。”“你怎么知道？”如是奇怪這丫頭什么時候開始這么關心花子離了的事兒了，雪兒臉一紅，隨即鎮定下來：“這花都的人都知道了，就小姐你兩耳不聞窗外事。”

　　傍晚時分袁風又來了：“如是，我不能扔下他一個人。”如是知道那個他指的是花子離，什么也沒說。“這次他貶官被安的那些罪名，目無君父，束下不嚴都是因為我，當時因為我身受重傷，子離等我醒過來后才去上朝復命，陛下給我正五品守備官職，我無意做官，才有子離的束下不嚴之罪。我們一起在戰場上出生入死，官場卻是一個比戰爭更嚴酷的戰場，我不忍心讓他一個人單槍匹馬。”“我懂，你去做你想做的吧。”如是說道，她明白袁風的苦衷，也明白袁風不是一個會把兄弟扔下不管的人，可是花子離是兄弟，鐘璞鈺也是兄弟。

　　在月室殿最高處，鐘璞鈺一身霜色寬袖長衫憑欄而立，一彎恰似眉彎的新月掛在樹梢，皎皎月色冷冷瀉下，越發顯出那身影的寂寥，清風乍起，風滿衣袖，明明還是盛夏時節，那月、那人卻給人一種難言的寂寥與清冷。宮殿背陰出站著另一個身影，身形俏麗，珠圍翠繞，卻也站得寂寥，玉欄前的人望月沉思，陰影里的身影卻只是靜靜地望著那抹孤寂的身影。遠處的宮人屏息凝神，躬身安靜的站著,，如同影子一般。

　　兩年以來，自從世子把月室殿只給了鐘璞鈺，鐘璞鈺就喜歡這樣獨自站在最高處，遙遙地望著遠處，宮人安靜的立在暗處從不敢上前打擾，漸漸地也習以為常。剛開始詩鸞王姬冒失的走過來想陪著他，他卻皺眉走開，眼中明顯有被打擾了的不耐煩，從此高傲的詩鸞王姬便常常站在宮殿陰影處守望著那抹孤獨的背影。

　　詩鸞曾在璞鈺的案頭看過他寫的一闕《撼庭秋》

　　“別后音信全無，恨此情難寄。碧紗秋月，梧桐夜雨，幾回無寐。目斷高樓，天遙云黯，只堪憔悴。看蘭堂紅燭，心長焰短，向人垂淚。”

　　詩鸞隱隱猜到表哥心里有人，可是從不愿承認，自己是堂堂鏡花國王姬，有哪個女子能比得了自己？表哥一直對自己淡淡的，詩鸞卻一改往昔的高傲霸道，對表哥恭順有禮、無微不至，這才博得他的些微好感。

　　那天那個小醫師居然讓一向帶人冷淡的表哥異常相待，詩鸞以女性的直覺覺得那個叫石如柏的醫師恐怕是女扮男裝。后來，她發現表哥變了，他不再像天上的冷月那般遙遠，他的嘴角常常掛著若有若無的笑，眼里也不再是深不可測的冷漠，甚至變得溫柔。可是他經常出宮，據派去跟蹤的人說他每次出宮去的地方都是一個叫妙手堂的小醫館。詩鸞從來都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第一次感覺寶貴的東西被人搶走了，還不能明目張膽的搶回來。

　　自從那個叫妙手堂的醫館開張，表哥已經很久沒有像現在這樣獨自站在這里了，他的佇立是為誰？他的惆悵又是為何？詩鸞覺得心里好苦，蜜罐中長大的她第一次嘗到了痛苦的滋味兒。

　　此時的如是是和風哥在一起的吧？鐘璞鈺想，風哥說得對，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他們都有資格追求如是，可是如是是那樣的單純美好，他不想把如是拉進宮廷斗爭的漩渦里，在第一次到妙手堂的那天，看到他倆都是一身素雅、寬松的白衣，一人撫琴，一人傾聽，就如一對羨煞世人的神仙伴侶，有那么一瞬他甚至想放棄。可是袁風終極還是選擇了花子離，這意味著他選擇站在了和舅舅對立的一邊。

　　如是是他最珍視的人，袁風是他最好的朋友也是唯一的朋友，他不想失去他們。可是舅舅，那個看似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人卻有著難言的無可奈何和萬不得已，他是第一個給了他親情的溫暖的人。從小的經歷讓他習慣于用冰冷將自己和別人遠遠的隔絕開來，第一次見面時舅舅就用熱忱的眼神望著自己，他有禮的行禮問候遠遠地隔開了他的熱忱。舅舅只是笑笑沒有在意，讓他住在了自己的長信殿，每天跟他下棋、談書、打獵......一起做所有小時候渴望跟父親一起做的事，舅舅常常會談起母親，從言談中他知道了母親很愛護舅舅，舅舅也很敬愛母親。璞鈺的戒心漸漸消除了，舅舅賜了他月室殿，但依然會每天抽時間陪他，他可以感受到舅舅的關愛是真實的，不同于大娘的裝模作樣，這種感覺很溫暖，可以一直暖到心里去。

　　如果可以選擇，子震舅舅寧愿做一個富貴閑人，可是將他推上這個位子的兩大家族不樂意，他的母后更是不容許。王后一生不得國王寵愛，支撐著她的只有至高無上的權利，他的兒子必須坐到那個高高在上的位置上，方對得起她的一生經營和她的血脈家族。

　　璞鈺突然覺得很可悲，悲憫所有的人，包括自己，大家都被這樣那樣的東西所束，即使高高在上的鏡花國國王又何嘗不是被孤獨的坐在最高處，無可奈何地看著自己的兒子妃子們為了那把冰冷的椅子勾心斗角，貌合神離。鐘璞鈺開始懷疑自己選擇來到花都是否是對的，可是既然來了，路就要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