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贈卿芙蓉簪 暗落梅花簪

　　寒來暑往，時光荏苒，轉眼間已到了如是的及笄之年，每年三月望日是如是的生日，大家約好了一起為如是慶生，約在聚風亭相見。三月正是乍暖還寒的季節，梅花剛剛落盡，杏花灼灼而綻，一川煙草似有還無，鵝黃嫩柳隨風而舞。袁風到了聚風亭的時候，璞玉已經到了，遠遠的就看到他長身而立，薄墨色長衫隨風而舞，“璞玉，這么早啊。”袁風叫了一聲。璞玉轉過身來微微一笑，竟如冰雪初融、春光乍放一般，袁風暗自嘟囔：“這小子平時不大笑，所以笑起來才這么好看嗎？詩經中所講的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應該就是他這個樣子吧？”“風哥也不晚啊？”鐘璞鈺也玩笑說，這兩年以來，鐘璞鈺和袁風之間愈加親厚，打鬧玩笑也是常有的。袁風走過去懶懶的斜坐在亭子的欄桿上，雪白的長袍隨意的散下來，俊朗的臉上是不羈的笑容，“準備了什么禮物？”“你呢？”“保密。”“我也保密。”

　　兩人正自說笑著，遠遠的看到如是裊裊而來，只見她身著月白色如意云紋衫，同色百褶曳地長裙，裙擺繡著幾根舒朗的翠綠色竹子，寬大的袖口上散落著片片竹葉。女子到了及笄之年便不再扎小辮子了，是以如是今日不像往常一樣扎著辮子，如云似瀑的長發散落下來，直至腰部，只松松挽就一個精致又隨意的流云髻，攢著一根碧玉的簪子，斜插著一朵新摘的白色海棠，映得眉際的美人痣更加嬌紅鮮艷。

　　當日那個嬌癡憨笑的小丫頭如今已出落的亭亭玉立了，鐘璞鈺看著婷婷而來的白如是，深邃漆黑的眸子里閃亮著異樣的東西。“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揚婉兮。邂逅相遇，適我愿兮。”袁風早已迎上前去，笑嘻嘻的對著如是搖頭晃腦的吟唱起來。如是嗔了他一眼，假裝惱怒：“璞玉哥哥，你看風哥他又欺負我。”“如是是長大了，知道害羞了。”璞鈺也笑著走過來說道。“璞鈺哥哥，連你也欺負我，我走了。”如是臉一紅，轉過身就要走。“哎…..別呀，開玩笑的，我可再不敢把你惹哭了，你都不知道，把你惹哭了一次，璞鈺數落了我多少次….”“你，你還說。”如是上去就要打袁風，袁風靈巧的躲在了璞鈺后面，兩人圍著璞鈺打鬧起來。三人的歡笑聲驚起了池邊的白鷺。

　　等到三人打鬧夠了、笑累了便在落月湖邊坐下來，靜靜地吹著風，誰也不說話，池上清波淼淼，岸上弱柳依依，兩只白鷺在池上輕輕劃過又飛上了青山。“他們才兩只，我們有三個人，我們比他們還幸福。”如是笑著說。袁風和璞鈺具是若有所思的一笑，并沒有接話。“喏，這是給你的生日禮物，袁風遞過一個精致的長盒子。”“什么呀？”如是笑著接過，“打開看看。”袁風一臉隨意而不在意的笑，眼睛里卻有些許緊張，卻沒有瞞過一旁的璞鈺。如是打開一看，是一直通體羊脂白玉的芙蓉簪子，“芙蓉簪子，嗯，我喜歡。”如是笑意盈盈地說，然后轉過頭：“璞鈺哥哥送我什么？”“我，我，忘了準備….”璞玉漲紅了臉，便說便把手中的一個同樣精致的長方形盒子網袖子里塞。“不會吧？你這么細心的人怎么會忘？”袁風一臉的不可置信。“忘了就忘了吧。”如是笑笑說，“那我做個曲子來為如是慶生吧。”“好啊，我伴奏。”袁風拿出笛子。“窈窕如是年十五，慣曳長裾，不做纖纖步。眾里嫣然通一顧，人間顏色如塵土。 冰肌玉骨天分付，自然標格，莫把東墻近。吹花嚼蕊錦繡心，胸有千壑文章肚。”璞玉的聲音不再像以前那么清朗，多了幾份渾厚，卻更富有男子的魅力，再配上袁風的笛聲，更是悅耳動聽。一曲完了，還猶自看著如是，如是被看得有點不好意思：“璞鈺哥哥慣會取笑人的。不知道曲里說的是誰家的姑娘呢。”璞鈺看著臉紅撲撲的如是，笑笑沒有答話。“嗯，還是璞鈺會取巧，這禮物送地又不花錢又能讓如是開心。”袁風也一起打趣道。

　　“好一曲‘眾里嫣然通一顧，人間顏色如塵土。’璞鈺哥哥這一曲一出，我們其他的女兒家可是不敢出門了。”嬌俏清麗的聲音在三人身后響起，原來是白畫鏡和袁佳鈺，那白畫鏡才到豆蔻之年，卻已出落的如花似玉，妖嬈嫵媚，眼波流轉的雙眸里風情無限，今日她穿著嫣紅色石榴長裙，緋色色窄袖小衣，胭脂紅花邊夾衣，站在綠色乍吐、百花欲放的春日里真如怒放的花朵一般。“我妹妹才真真是‘眾里嫣然通一顧，人間顏色如塵土。’呢。”如是走過去拉著著畫境笑著對璞鈺和袁風說，眼睛里滿是溺愛和驕傲，顯然如是一向以畫境為傲。袁風笑瞇瞇的看著這對姐妹花：如果說如是是冰肌玉骨的梅花，畫境便是灼灼而放的桃花；如果說如是是清新脫俗的芙蓉，畫境便是艷麗妖嬈的大麗花。“那句‘吹花嚼蕊錦繡心，胸有千壑文章肚。’可是非姐姐莫屬的。”畫境也笑著說，可是眼里卻沒有像如是一樣的真誠。璞玉看了畫境一眼，眼里原本含著的笑意漸漸淡了。又看到她身旁的鐘佳鈺，眼里連一絲笑意也沒有了，眸子似濃墨一般深不可測。

　　“璞鈺，你到的真早，本來打算跟你一起來的，去找你的時候，誰知你已經不見人了。聽娘說看你一 大早就出門了。”鐘佳鈺走過來對璞鈺說，聽到佳鈺的最后一句，璞鈺嘴角出現一個冷峻的弧度。“大娘怎么會留意我？”“佳鈺，娘….”“好了，別說了，今天是如是的生日，家里的事以后再說。”璞玉不耐煩對的打斷佳鈺的話，佳鈺臉上掃過一絲無奈。鐘佳鈺雖然是大哥，可鐘璞鈺對他總是帶著冷冷的疏遠，而他在鐘璞鈺面前卻總是帶著幾分討好，如是看著竟有幾分不忍。

　　 由于璞鈺和佳鈺兄弟間的不快，再加之袁漸有事缺席，所以大家勉強說笑了一會兒就準備散了。“姐，爹爹和娘還等著為你慶生呢。”畫境最是會察言觀色的，“畫境，要不你先回去，讓爹爹和娘不要等我。”“可是.....”畫境看了一眼袁風又閉上了嘴。“畫境，我送你回去。”鐘佳鈺趕緊說，畫境有幾分不快，卻什么都沒說起身走了。

　　畫境已走遠了，璞鈺、袁風、如是三人還尤自靜靜坐著。“其實那個家我一點兒都不想回去。”璞鈺突然說，如是和袁風沒有表示驚訝，只是靜靜地聽著，認識這么久，其實他們早就感覺出來來，只是璞鈺不說，他們也不問。

　　“我娘在我五歲那年就去世了，在我記憶中娘是這世界上最美麗、最溫柔、最善良的人。自從娘去世后爹就消沉下來，常常借酒消愁，他很少來看我，仆人們說爹看到我會更加思念娘，還有人說娘是因為我才得的病，所以爹不喜歡我。在外人看來大娘賢惠淑德，待我比大哥還要好，可是沒人的時候大娘就恨恨地看著我，詛咒已經死去的娘親，她搖著我的肩膀、歇斯底里的咒罵‘你娘就是一個狐貍精，她生時搶走了我丈夫夫的人，死后還帶走了我丈夫的心。還有你這個小野種，你打算搶走佳鈺的父親是不是？告訴你，你只是個庶出的野種。’那時娘剛走不久，我很害怕，眼淚不停的流，可是我卻不敢出聲，我不知道什么是野種、什么是庶出，我只是覺得大娘像要撕碎我一樣。可是在外人面前，大娘會溫柔的拉著我的手，溫柔的看著我，還囑咐仆人好好照顧我，我害怕地想縮回手，下人們都私自說我不知好歹。從小我就明白原來一個人可以瞬間變幻兩張臉。我的恐懼無法向外人訴說，只有在沒人的時候偷偷的抱著母親的衣服哭泣，還不敢讓別人聽到。我想跟大哥玩，可是一次我偷聽到，大娘對大哥說不許跟我玩，大哥才是家里的長子，長子要有長子的樣，雖然大哥還是會帶我玩，我卻悄悄躲開，我害怕大哥也會變。于是我常常躲在爹的書房里，變得越來越孤僻。直到來到水月鎮后遇到你們，你們是我唯一的朋友。”

　　 一直都覺得璞鈺身上有一種淡淡的孤僻和憂傷，卻沒想到他自小就生活在這樣的恐懼中，如是想著那個在黑暗中抱著母親的衣服哭泣的小男孩，眼圈不禁紅了。袁風也緊抿著嘴唇，伸手拍了拍璞鈺的肩膀，雖然自己從小就沒有母親，可是父親卻很疼愛自己，父親想教他醫術，他卻更喜歡弄槍舞棒，父親也不強求，童年中有父親的愛，還有很多的朋友，沒想到璞鈺的童年盡是那么孤獨。倒是璞鈺釋然地笑笑：“沒什么，今天說出來，舒服多了。”

　　在回去的時候，璞鈺故意落后，偷偷的將一個盒子仍在了草叢里。袁風卻在璞鈺和如是各自回家后重新返回了落月湖，既望日的月亮又圓又亮，玉盤似的掛在墨藍色的夜空中，與湖中蕩著微波的月遙遙相映。袁風就著月色在草叢中翻找著什么，在白天他們坐的地方翻找了很久，終于找到了一個精致的長形盒子，打開一看，竟然是一枝晶瑩剔透的碧玉梅花簪，原來璞鈺不是忘了準備禮物。袁風拿著簪子在湖邊沉思了很久，方才將揣起玉簪往白府的方向走去。

　　如是回到家后，看到爹爹、娘和妹妹還沒吃飯等著自己，想起從小沒人疼愛的璞鈺，才發現原來自己這么幸福，竟是鼻子一酸就跑過去抱住娘親的脖子撒起嬌來，白母倒是一愣，本來準備了一肚子抱怨的話一句也說不出來了，只佯怒嗔說了一句：“這丫頭，今天這是怎么了。”如是自小跟父親親厚，和母親卻有幾分疏離，今日這樣撒嬌的抱著母親，一向怪如是清冷的白母也是溺愛的拍著如是的背，任由如是撒嬌，白釋峒也是慈愛的看著女兒，旁邊的畫境隱隱有幾分不悅，卻笑說：“姐姐今天可是著了魔了，本來長了一歲，怎么倒是越發小了，還學會撒嬌了。”如是朝妹妹扮個鬼臉：“就撒嬌怎么樣？許你總是抱著母親撒嬌，就不許我了？”白母拉過畫境：“都許，都許。”

　　 白府的門前掛著兩個大紅燈籠，散發著溫暖而昏暗的光，門前的一顆樹下卻有一抹無限蕭索、孤寂的身影，定定的站著，望著白府院里的燈光，還有白府隱約可聞的笑聲。袁風看到那抹身影后遠遠的就站住了腳步，也藏了起來，那抹身影站了很久，然后才回過身朝著鐘府的方向走去，待那抹身影走遠后，袁風也走出來站在那棵樹下，望著白府的燈光，又拿出懷中揣著的梅花簪，悄聲嘆息：“璞鈺，你夜立白府門口所為何？落月湖遺簪又是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