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成績出來的那幾天,填報志愿自然就是梁家父子的頭等大事。梁父搜集了前五年各校錄取線作為參照,每天鉆研。梁曉波曾經夢想建造全村最好的房舍,首選專業是土木工程和建筑系,可惜,這年頭,房子熱,與房子有關的一些東西都跟著發燙。憑梁曉波的成績,可以勉強摸到省內的幾所知名大學的裙邊,但是土木和建筑無一例外地高不可攀。
“一定要求穩,冒險萬萬不可,尤其像你這樣的復讀生。”這是梁父那幾天常掛在嘴邊的話。
夢想暫且放在一邊,只能曲線救國,經過父子兩人多次否定和肯定,最終確定出一套方案,第一志愿填“能源與動力工程”。梁家父子腦海中的大學無非來自電視中的幾個剪影或者別人的唾液腺,選專業就像相親,僅憑眼緣。梁父反復念了幾遍專業名字若有所悟道:“熱能與動力工程,這專業不錯,與能源有關,將來必定大有用場。”梁曉波也表示贊成。萬一得不到垂愛,后面諸如會計、人力資源管理學作為替補,可退而求其次。
半個月后,一份錄取通知書和一串鞭炮送達梁家,預示著梁曉波即將搭上通往象牙塔的列車。
毫無疑問,一旦踩過象牙塔的門檻,此前,所有的榮辱和過往都會煙消云散,新的故事即將上演。
高中老師總是極力渲染大學生活的種種美好,學生的心中,以為大學就是天堂——窗明幾凈的教室,高聳威武的圖書館,手扶眼鏡談論知識的書生,當然也少不了浪漫的林蔭小道上手挽挎包的靚女在散步,后面跟著她的寵物狗。
等待象牙塔召喚的那個漫長的假期梁曉波不止一次幻想過這樣的場景。
事實上,高中老師說的一點也沒錯。在象牙塔,有句流傳甚廣的話:大學不考研,天天像過年。經過了適應期的短暫青澀與緊張,大家都慢慢摸索出彈奏象牙塔舞曲的節奏,臉上無一例外一副老成學長模樣,有一段時間,大家各忙其事,共同過年。
舍友沈金輝在自己的衣柜前放上一個三尺長的鏡子,每天的主要工作就是打量自己,探索頭發以怎樣的比例分開更符合美學特征,服裝以怎樣的方式搭配最接近時尚潮流。基于這所學校“狼多肉少”的現狀,定要在形象上下功夫,方能得到美女垂愛。
沈金輝孤芳自賞了一段時間,對自己的形象已有了相當的自信,便開始了他的另一項興趣:外出獵艷。工科大學既然是“狼多肉少”,想必文科院校定是美女如云——這個道理酸腐的古人早作解釋:陰陽平衡。
一個學期不懈的努力,果然有所斬獲。除了新交往的一個醫科大學大二的妹子,他的手機里存著十二個經常聯系的女孩名字,差不多這個城市的各大高校都有他的女友分布。有時候,他會大發善心向愛情上找不到航向的舍友施舍一兩個電話號碼。不過,此人最大的能耐還不至于此。他能把電話薄中的每個女孩騙的非他不嫁,又互不知情,想來是費了一番腦筋。
由于沈金輝頭發油光,臉面白凈,許多女孩子便顧不得自己的矜持氣質了,學院派女生的清純也拋在腦后,愛人長愛人短地伴其左右。
舍友柳旭,穿著一身藍綠相間的方格襯衣,像是從菲律賓歸國的海歸。此人后來成了麻將的癡迷分子,一提起“搓麻將”就熱血沸騰,一聽到“三缺一”便連吃飯的心思也沒有了,平生最大的夢想是去一趟拉斯維加斯的賭城。
一天早上,熟睡中有人敲門,大家都睜著睡眼對望,裝作聽不見,誰也不忍心和早晨八點的被窩過不去。
中午開門,見這位麻將先生,正直挺挺得躺在門口,舍友喚醒他。
一進門,麻將先生便嘆息道:“又輸八百,前半夜還有五百收入,可惜,后半夜全點炮了。”
說完便上床,呼呼大睡。一代“雀神”就在這樣的時代背景下加冕。
故事說來也蹊蹺,當晚一起打牌的恰是教“鍋爐及鍋爐房”胡老師。雀神怕贏了老師錢,將來老師報復學生,考試成績劃個不及格,也就不值了,所以一晚上盡點炮了。
這所學校附近有一大三小,總共四家麻將館,其中兩家是學校的老師所開。白天,老師們教學生上課,晚上,便教學生怎樣胡牌。這里的老師大多不是奔著錢而去,大學教授哪有缺錢花的,大都圖個樂趣。
學生們其實怕和老師湊一桌,中國幾千年“尊師重教”的傳統讓學生心中總有芥蒂,對老師們不好下手。但是,這些老師偏愛和學生一起玩,他們覺得學生手法稚嫩,恰好可以施展牌技,這和他們白天給學生們講課的心情是一樣的。另外,在賭桌上和學生講粗話和黃段子也是他們的一大樂趣。誰說老師一定要嚴肅和古板?大學老師就是要顛覆這種傳統。
當然,這都是些品德比較高尚的老師,倘若遇到缺乏信用的老師,學生們暗地里一定是要罵娘的。其中一個黃尤敦的老師被學生詛咒的最多,此人輸錢之后,拖著不給,贏錢之后,從不買單——這兒的賭場有個人性化的規定:晚上的零食、香煙和臺費等花銷由贏錢者支付。同行的老師都不屑和他湊桌,還送他一個極不文雅的外號“黃狗屎”。黃老師只能和學生玩。
舍友馮瀟來自大城市,穿衣打扮最講究,手機像素也最高——這是他最為引以為豪的地方,舍友一起外出,看到值得留念的景點,他便說:“你們都讓一下,我來拍照……我的手機八百萬像素。”
加上一個以文學青年自居,實則找不到生活航向的梁曉波就構成了象牙塔中的最小單元。
以酒會友算是大學比較流行的一件事。當時,大家去的是校門口一間“異度酒吧”。
缺了角的方桌旁醉醺醺地圍著六個人。桌子下放著兩扎促銷特價酒,上面放著三個煙灰缸和一疊花生米,花生米上面留著被手指挖過的幾個小坑。酒過三巡,大家都趁著酒勁回顧著自己的風流往事,大聲說著以前不敢表白而錯過了的女生的名字,夸大其詞地講著自己的酒量和過往。一個人已經耐不住特價啤酒的威力,倒在桌子旁,叫著不知哪個女生的小名。
梁曉波喝了六瓶零一杯,蒼白的臉上現出難看的紅暈。他把酒杯重重撞擊在桌子上,從口中泛起一個酒垢,借著酒精的余威,梁曉波鄭重其事地與其說是講述不如說是宣布:“工程師我是做不了,我喜歡的是文學,將來我要當一名作家。”
“在我看來,當今文壇缺少真正意義上的大家,許多人只是虛構情節的工匠,難有一位玩弄文字的大師......”梁曉波越說越激動。
梁曉波的酒后夢想被一場確定無疑的笑聲淹沒了,那個睡在一旁叫著女生小名的男生也被一語驚醒,跟著哄笑。他的酒后狂言被當作笑話一樣被人解讀,傳唱。
酒醒后,梁曉波后悔了好多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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