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3

　　旖旎

　　她站在斑馬線邊上，左手抱著一個復古的活頁本，看著人行道紅燈變綠。右手握著的手機屏幕上已經是撥號頁面，但她只是看著一串數字，錯過了綠燈。等再是紅燈時，她嘆了一口氣，鎖上了手機屏幕。

　　一只可愛的博美，尖鼻子下一張嘴吐著鮮紅的舌頭。它大搖大擺地在大馬路上穿行，跨著一只博美獨有的優雅步調，扭動著毛茸茸的屁股。

　　她看見那只博美不知為何停在了馬路中央。而不遠處，終于等來綠燈的車開始一一發動。

　　她在想如果自己奔跑過去，是否能把可愛的狗抱到馬路對面的同時，她和狗狗都四肢健全……可實際上她只想了一秒，就跑起來了。一輛奔馳按著喇叭沖向了博美，她想抱住面前的狗，結果撲空了——博美聽見刺耳的聲音，耳朵動了一下，轉身撒腿就逃，速度飛快。

　　她驚訝地看著奔跑的狗，身體已經失去了重心，她惶恐地睜著眼斜視著那輛已經剎不住的奔馳，心在0.3秒內迅速加快了跳動的頻率，一下子耳朵里只剩下像雷鳴的心跳聲。她的腦漿像被攪碎了，一團亂麻，什么都想不到了。

　　“滴——”

　　最后一聲長鳴像是為她默哀。

　　“呲——”

　　尖銳的剎車聲奏起了哀樂。

　　那輛奔馳還是撞過去了，把她撞得很遠。路口就這樣堵了，兩旁的路人全涌了上來。

　　她喉嚨哽咽著，每一下都冒出一口血。她艱難地挪動著手，想去抓住遠處被血浸染的手機，但始終抓不到……她的另一只手邊，血也浸染了那個活頁本。

　　“陳……瀟……晗……”

　　1.瀟晗

　　“陳……瀟……晗……”

　　叮~

　　像鬼魅一樣的女聲，加上吵鬧的手機鈴聲，我就這樣從一場漫無邊界的黑暗中蘇醒。且，一身冷汗。

　　“喂……”電話那邊，一個女生強忍著哽咽，用顫抖的聲音說，“陳……陳瀟晗，施旖旎……旖旎她……”

　　我也不知道我究竟是怎么到省醫的。我的大腦一片空白，想完全喪失了一小段時間的記憶。

　　直到馬雨琪兩眼紅腫地出現在我面前，唐文凱和施旖旎所有的好友紅著眼出現在我面前，我的大腦才開始運轉，才反應過來：

　　施旖旎，死了。

　　施旖旎死了！

　　我強壓住的一切都竄上來了：平靜的心開始狂跳，渾身開始不停地冒著冷汗，頭一陣暈眩——差一點就真的暈倒了。

　　除了她的父母，我們所有人都沒見她最后一面。

　　后來，每當我想起這一刻，我的腦海中永遠只有他們圍著我，我們的眼都像被凜冽的寒風刮過，紅腫得可怕。

　　那天傍晚，本地新聞里用了一分鐘報導施旖旎死去的這場車禍，下一條新聞則是一條關于走失博美的尋狗啟示。

　　我把新聞上顯示的2013年7月24日，永遠地，記了下來。

　　三天后，她的父母交給我一樣東西。一本全是血跡的咖啡色的活頁本。看著頭發都泛著銀光的兩位中年人，我的心被扎了一下——女兒的死讓二位三天之間恍若老了十歲。

　　“這是旖旎的遺物。她死的時候都在她的身邊，我想她一定希望這東西能交到你手里。”施媽媽眼角的皺紋一直沒有展開，過去她的風韻猶存轉眼間都灰飛煙滅。

　　“我一定會珍惜的！”我雙手把本子接了過來，臉上也是一團烏黑，“謝謝，叔叔阿姨！”

　　他們走后，我雙手抬著那個本子，覺得十分沉重。我坐在了客廳的沙發上，慢慢攤開那個本子。

　　翻開第一頁后，它顯得更加厚重。

　　第一頁是施旖旎漂亮的小楷寫的一小段日記，最下面寫著大大的：致，陳瀟晗。第一頁最上方的血跡與咖啡色的活頁紙形成詭異的漸變色，剛好染了最上方“施旖旎”三個同樣大的個性的字。

　　我突然覺得很難過，一直堵在胸口抹不去的沉重炭塊，終被燙成黑色的液體，繼而被燒成冒著黑煙的氣，緩緩從我的身體蒸發出去。

　　我開始回憶，我記憶中的施旖旎。

　　2.旖旎

　　我喜歡上那個陌生的男孩已經兩個月了！可是這太荒唐了！我一開始的目的根本不在于此！我三個月前在路上攔著他要企鵝號和手機號的時候，完全不是為了讓故事有這樣的發展！

　　三個月前，在得知同寢室的女生有喜歡的人后，我們其他五個室友紛紛為她想能認識那家伙的辦法。最后我決定親自出馬，當面向他索要聯系方式。

　　我現在回想起來那天，都有一種想讓自己撞墻的沖動！

　　那天我像個男的一樣，臉不紅心不跳地走到陳瀟晗面前，對他說：“嘿，帥哥，留下你的QQ號和手機號吧！”雖然目的是達到了，但他和朋友們走的時候，全都是滿臉黑線……

　　對！我真正的錯誤在與自己也手賤地加了他的QQ！如果我沒加他為好友，我堅信我絕對不會喜歡上他的！我一開始就不應該手欠地打開他的空間相冊！

　　當我看見他那一張張別人抓拍的照片時，我僅僅是像個花癡一樣冒出一句：哇~好帥~擔當那幾張照片出現的時候，我張著嘴，一臉震驚。難以置信！Whatatinyworld！

　　他安靜地坐在一架鋼琴前，修長的手指停在黑白之間，閉著眼，嘴角輕輕揚起，一副沉浸在一場夢境的表情。周圍的一片黑暗只在他身邊留下一道藍光。他的上半身被西裝禮服襯得挺拔。

　　原來，他就是，我初二時喜歡的那個鋼琴獨奏者。

　　初二時，我被爸爸帶去聽過一場音樂交流會，演奏者是全國的中小學生。當一個長相清秀的男孩坐在鋼琴前，忘我地彈起了愛的禮贊時，我在觀眾席上忘我地開始浮想聯翩。

　　不可置否，那天表演的所有人都很優秀，但我唯獨只記下了那曲愛的禮贊。可彈琴的人的模樣，卻被磨成了一塊模糊的影像。

　　好吧，我的確正是因為這個小小的莫名其妙的巧合，對他產生了好感。可我打著幫室友找男友的旗號，打開他的聊天窗口后，才一個周末，我便喜歡上了他。只因為我們實在是太聊得來了！一切都這么突然，這么莫名其妙！然后，我每個周末都騷擾他，他每個周末都會做出反應。好吧，兩周前開始，沒反應了。

　　我不知道這是為什么，不停地思考是不是我做錯了什么，可我什么也想不到。我變得為此失落并且為此郁悶。然后我才反應過來：我喜歡上了陳瀟晗。

　　意識到這點以后，我每天看見他的時候便開始心狂跳不已。但我們從不打招呼，他好像根本就不認識我一樣。我十分煩惱，我原以為認識一個人是一件簡單的事，誰知道其實沒那么簡單！就像我想認識陳瀟晗，沒那么簡單！我既不認識他朋友，也不認識他同學！而我唯一可以和他聯系的企鵝也失效了——我覺得也許大概有可能，他把我拉黑了……

　　那，我只有一個辦法可以認識他了。

　　“陳瀟晗，我喜歡你。”我沒想到，我真的可以臉不紅心不跳地在他面前，輕而易舉地說出這七個字。

　　“不好意思，我有女朋友。”他留下這句話，臉上表情沒有一點變化，走了。留我一個人在大田徑場石化。

　　我以為，一個男生和一個女生特別聊得來，且能聊上一段時間的話，八成兩人對彼此都有好感……是我太天真了吧……仔細想想，兩個人的話題都是與愛情無關的啊！

　　這天，我升入高中后的第一場雪落下，我們迎來了該死的２０１１，我獨自迎來了第一個，真正的冬季。

　　3.瀟晗

　　哪怕是我在外面讀大學，也沒有把旖旎的日記留在家里，而是帶在了身邊。每當我閑來無事時，或者有什么困難時，我都會打開它。只是那每一頁上抹不去的血跡上，似乎總殘留著腥味，觸動我的神經。每看一次她的日記，我那些關于她的在記憶深淵沉睡的瑣碎記憶，總會蘇醒一些。

　　就像日記第二頁的那張字跡丑陋的情書。

　　施旖旎第一次給我告白的時候，我對這個陌生的女生毫無好感。我回家之后，開QQ看見一個近期經常聊天的女生發了一大段文字給我，才恍然大悟那個短頭發的女生就是幾個月前半路攔下我要手機號的人，也是QQ上最近總是找我聊天的人！自從那天后，我便再也沒回過她的消息（反正在那之前兩周因為鋼琴比賽沒時間早就沒回復她了）。怎么說，并不是討厭她吧，只是當她莫名其妙地出現在我面前告白時，有種想回避她的沖動。

　　之后，就不再有人在QQ上煩我了。這樣也好，我女朋友也不會在周末等我QQ查看最近聯系人時質問我了。當然，兩個月后，我和女友分手了。不為什么，只是雙方對彼此沒感覺了。

　　我以為這個叫施旖旎的女生就這樣與我完全無關了，可我錯了。在2011年的3月14日，她出現在我們班門口張望的時候，我沒認出來她是誰。我走上去拍了一下扎著一短截發髻的她的背，問道：“同學，你找人嗎？”

　　“嗯！我想找一下你們班的陳瀟……”她笑著轉身，看見我的那一秒，嘴角抽搐了一下，笑容變得尷尬。

　　“找……我？”我在腦海里確認了我們班沒人叫“陳瀟”后，有些不確定地說。這時，我只是覺得這個女生好像我認識。

　　“嗯……嗯。”她低下頭，塞給我一封信，便跑到了樓對面。我看見她進了21班。

　　“喲，晗哥，情書呵~”我朝身邊湊熱鬧的男人們吐了下舌，坐到了位置上，拆開了信。拿出信之前，我又看了遍信封上的“施旖旎”，頓悟那種眼熟感來自何處。

　　我不知道各位看完的信件會如何處理，總之我的處理方式是直接扔掉。可我不知道，這樣的行為如果被送信的女生看見，將給對方一場顛覆世界的大災難。

　　我不知道那天我扔信的時候，施旖旎憑著5.1的視力看清了每一個細節；我走后，她跑到我們班門口用手從垃圾桶中掏出那封自己丑陋的情書。她拿著那張有點臟的紙，一路抽泣著從教室回到了寢室。還把淚水打在了紙上。然后，她把自己的玫瑰精油灑了幾滴在上面，鄭重地把它貼進了活頁本的第二頁。

　　晚上我打開手機登空間的時候，被施旖旎分享的每一條狀態和回復刷了屏。我看見每條狀態都在“生日快樂”之后，不知為何，對她有一絲罪惡感。于是我順手在聊天窗口給她發了一條“生日快樂”。之后聊了兩個多小時。

　　對了，信，你看了嗎？

　　嗯。看了。

　　呃……

　　就是你字有點丑……不過我看懂了內容的。

　　我回她之后，看了眼屏幕上的00:30，又回了句：早點睡，明天還要上課，我睡了。晚安。

　　哎……有點后悔把那封信給扔了。其實有可能還給她會比較好吧。

　　那時的我根本不知道，僅因為我的一句話，施旖旎開始每天用鋼筆認真練起了小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