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跡”這東西有時會像一個愛捉迷藏的小孩,盡可能躲得遠遠。那年,梁曉波名落孫山,夢碎象牙塔,連“奇跡”的影子也沒抓住。雖說梁父早有心理準備,但是,結果出來時,梁父還是不能冷靜下來。他又把自己不幸的身世回顧一遍,再和現(xiàn)在的遭遇前后串聯(lián),像一部悲劇小說一樣苦難。如今,梁曉波榜上無名,無異于全部夢想破滅——如果說梁父還有夢想。
梁父越發(fā)不能氣定神閑。
錄取通知書會被郵遞員送到家門口。以前,郵遞員從來不屑走這些鄉(xiāng)村小道,信件是自己上鎮(zhèn)上的郵局去取,但是,每年這個時候,郵遞員便不顧任重道遠,攜通知書和一串三米長的鞭炮,親自送上門來。這里面有個合乎情理的理由:送信是他們的職責所在,但是這串鞭炮是要收取五十元費用的,家長也樂意施與。前些年,郵遞員手中的鞭炮長達十米,現(xiàn)在一再精簡,成了三米,費用卻從五十元漲到七十元——大約都是經(jīng)濟危機惹的禍。
這些家長覺得三米長的鞭炮不過癮,馬上又上集市買一滾水桶粗細的鞭炮回來,響半個小時,直到喜慶的聲音傳到每家每戶。
于是,第二天就聽見有人在外議論。一個薄嘴唇的女人正和一個眼睛長著紅血絲的女人交談。
“長貴家那二小子考上大學了,聽說考到北京了,能見到毛主席,多有出息。”
“二虎家丑女子考到武漢了,將來做醫(yī)生的,聽說沒?”
“聽說了……炮響了一天,真是祖上燒了高香……回家,好好管管我家成才,這會不知跑到那兒野去了,這樣貪玩,將來怎么考大學。”紅眼睛女人說。
“梁家那小伙子怎么沒見音信。”薄嘴唇的女人說。
“估計——”紅眼睛女人說。
看見梁父正往過走,兩個女人壓低聲音,等梁父走遠,又湊到薄嘴唇女人跟前把沒說完的話悄聲說完。
“命——和他爸一樣——命——”
梁父閉門不出,連勞動也減少了,每天最主要的工作就是回顧自己的身世,增加故事的悲劇色彩,回顧到最傷心處,免不了讓梁曉波來共同承受。
這時候,父子兩人會發(fā)生一場唇槍舌戰(zhàn),基本情形是這樣的:梁父回顧起傷心事情定要責備梁曉波不爭氣,枉費了他的一片心機,梁曉波聽著厭煩,爭辯到:“我以為,你不是為我的前途著想,你為自己的名聲好聽罷了。”
梁父氣地臉色鐵青,嘴唇顫抖。
“不爭氣倒也罷了,還要往我傷口上撒鹽。”
“打工,抱磚照樣能活,非要考個大學——從小到大,我都是你實現(xiàn)自己抱負的棋子,我不愿上學,不愿當老師,不愿穩(wěn)定,不要文化人,這是你們的夢想,不是我的——打工比當一個臭教師強多了。”
梁曉波一邊爭執(zhí)一邊收拾行李,執(zhí)意要外出打工,梁父無奈,只能好言相勸。
整個悶熱的夏天,梁曉波都是坐在屋子里發(fā)呆,對前途一片茫然。
村子里有個暴發(fā)戶,曾有個侄子考取當?shù)匾凰忻麣獾拇髮W,自己也沾上知識家族的光,開始熱衷于教育事業(yè)。每年七月中旬,他便出資獎勵那些對考中大學的學生,出手還很闊綽。
那天,鞭炮齊鳴,鑼鼓喧天。然而,對梁家來說,這聲音傳達的不是喜慶,更像是莫大的諷刺。從不遠處傳來的聲音表示,現(xiàn)在獲獎的學生正在發(fā)表獲獎感言。
梁父在憤憤不平中又是一天閉門不出,他在使勁地回顧往事,放大悲劇。
村子喧鬧了一天,到了夜里,總算平靜下來。一場大雨沖刷了所有喧囂、喜慶與悲傷。梁曉波一個人靜靜呆在房里,輾轉反側。
雨水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落到床頭,落到梁曉波身上。這么多年,梁家的老房子依然如故,滴滴答答的漏水聲是整個夏天的主旋律。梁曉波想起自己曾經(jīng)的誓言,曾有過的夢想——做全村最有錢的人,建全村最好的房子。
隔壁房里傳來父親不住的咳嗽聲,他知道,老父親又是一夜未眠。
第二天一大早,梁曉波沒等梁父起床就推開父親的房門。
“爸,我要復讀——失去的還能補回來。”
這句話說的情真意切,鏗鏘有力,梁父聽后差點沒哭出聲來。
梁曉波選擇復讀,有此經(jīng)歷的人應該知道,這是一個煎熬的過程,況且他天性放縱,野心難改,梁父振奮之余不免有些擔心。不過,梁曉波很快就用行動打消了他的疑慮,他每天潛心研讀,不問窗外瑣事,一副學子模樣。
一個月之后,梁曉波又回到金陽一中,少不了常常見到金月成和其他對梁曉波有過言傳身教的老師。他們對梁曉波的到來頗為不解,急切想打聽這其中的故事,梁曉波閉口不提,老師們也就失了興致。
從周濤口中得知:蔣玉婷考取了南開大學,金陽一中曾為其專門召開了獎勵大會,差不多全縣人都知道了她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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