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五章    望塵而拜（二）

　　當(dāng)初潘岳做河陽令的時候，縣里有個人。名叫公孫宏的家里很窮，但是能詩善歌，琴彈的也很不錯。潘岳欣賞他的才藝，于是他養(yǎng)在身邊，給他很優(yōu)厚的待遇。這人后來得到楚王司馬瑋的寵愛，被任命為長史，因此在楚王跟前很能說上話。他勸楚王道，“潘岳是個文人，他在楊駿跟前，無非就是管著捉捉筆、跑跑腿，楊駿的陰謀詭計，他不了解，更沒參與，您不如就放他一馬吧。”正是因此，潘岳才得以撿回一條小命。

　　風(fēng)云變幻，事起不測，飛揚跋扈的楚王司馬瑋，沒能得意幾天，就被賈南風(fēng)卸磨殺驢，矯詔殺死了。這件事，《此座可惜》、《鷦鷯自寄》等篇中有過交代，后面的《八王之亂》中，更會詳細地補敘。司馬瑋死后，賈南風(fēng)這丑女人以為可以高枕無憂了。她大封宗族，把自己的那些親戚，無論遠近，都封了官職。其中最顯要的一個，要數(shù)她外甥賈謐。賈謐是賈南風(fēng)她妹妹賈午的兒子。這人本事不大，人品極差，仗著是皇親，兼賈南風(fēng)的狗腿，飛揚跋扈，為所欲為。

　　賈謐品性不好，卻也薄有才情。他平生最大的愛好，便是附庸風(fēng)雅，喜歡做的事，便是召集一批文人，圍繞在自己的身畔。經(jīng)過一連串的升降榮辱和死里逃生的經(jīng)歷后，此時的潘岳，對于官場本身，對于從政之道，都有了日漸成熟的認識。他開始明白，要想做官，要想官做得長久，什么才華啦，政績啦，全是假的，唯有靠定一棵大樹，有所依托，這才是王道。他放眼朝中大臣，最有權(quán)勢的，就數(shù)賈謐了。想要接近賈謐，總得投其所好，潘岳是當(dāng)時全天下知名度最高的文士，這么好的機會，放著干嘛？于是他義無反顧地加入了賈謐集團。

　　以文人的身份，圍繞在賈謐身邊的，可不止潘岳一個。當(dāng)時文化界的許多精英人物，比如被稱為“太康之英”的陸機、后來的愛國將領(lǐng)劉琨、大詩人左思，他們都是賈謐集團的參與者，這些人合在一起，被稱為“二十四友”。不過，其他那些名士，出于個人發(fā)展的目的，在賈謐跟前敷衍客套一番，雖然也難稱光彩，可畢竟還有所收斂。只有潘岳，大約是因為功名心太盛，在賈謐面前，奉迎拍馬，無所不用其極。

　　后來，潘岳在二十四友這個集團里，還交到一個好朋友。此人說出來大家都認識，就是那個成天以跟人斗富為樂的石崇。什么叫做氣味相投？這時候的潘岳，氣節(jié)的淪喪和人格的墮落，可以想見。他和石崇兩人，為了討得賈謐的歡心，沒少做出格的事，其中最丟人的一件，就屬“望塵而拜”那一件了。

　　賈謐身居要職，每天都得到宮里去，跟賈南風(fēng)商量怎么禍害國家。于是我們就看到，每次賈謐備好車馬，長驅(qū)出門時，潘岳和石崇這哥倆兒都會畢恭畢敬地候在門口，向他表示敬意。賈謐的車跑得快，大部分時間，他根本來不及跟這倆人打招呼，車子“嗖”一下就跑遠了。而這倆人呢，竟然對著那車馬揚起的灰塵，鞠躬敬禮，屁股撅得老高老高的。趕上有靈感時，還得賦詩一首兩首不等，表示自己對賈公景仰之心如濤濤黃河，又如綿綿江水，不可斷絕。這一招著實奏效，潘岳因此而被列為二十四友之首，在賈謐跟前，算得上一等紅人。

　　如果說上面那件事體現(xiàn)的是潘岳“無行”的話，那么另外一件事，性質(zhì)則嚴重得多，足以說明他的“無德”了。

　　《青麻代絲》中有所交代，武帝的兒子司馬衷，是個傻瓜皇帝，智商低得可憐，可是司馬衷的長子司馬遹，卻從小聰慧，晉武帝還在位時，就對他非常喜歡，加上他是長子，于是司馬遹順利成章地被立為太子，后世習(xí)慣稱他為愍懷太子。可是問題的關(guān)鍵是，愍懷太子是司馬衷的寵妃謝才人所生。這娘兒倆，母親長得漂亮，兒子聰明伶俐，把賈南風(fēng)氣得要爆炸，成天想著怎么算計他們。

　　隨著時間的過去，愍懷太子漸漸長大，雖然成人后的太子變得越來越平庸，可他早晚得繼承大統(tǒng)的，一旦他登上皇位，可就不會象他那個傻瓜老爹一般被隨意擺布了。賈南風(fēng)想到此節(jié)，狠下心腸，決定把愍懷太子做掉。這件事情的詳情，我會在專門介紹愍懷太子的《吾手了之》中為大家呈現(xiàn)，在這里，只是概述其要。

　　當(dāng)時，賈南風(fēng)派人把愍懷太子請到自己宮里來，然后強逼他喝酒，等他醉得夠嗆了，讓人拿來一封早就寫好的反書，逼迫愍懷太子照著信里的內(nèi)容抄寫一遍。愍懷太子神智不清，無力反抗，只好由他們擺布。值得一提的是這封反書寫得實在囂張。書中說道：“陛下宜自了；不自了，吾當(dāng)入了之。中宮又宜速自了，不了，吾當(dāng)手了之。”翻譯一下，意思是說，“老爸啊，那什么，你看事兒都到這份上了，你也知道我想干什么了，你干脆把自己結(jié)果了吧，你要是不把自己結(jié)果了啊，那我只好親自把你結(jié)果了。還有，那什么，皇后大人，也請你把自己結(jié)果了吧，你要是不把自己結(jié)果了，那我只好辛苦一下，親身把你結(jié)果了。”

　　這封反書一經(jīng)公布，滿朝大臣都大驚失色，心說，這孩子是不是腦子里進水了，哪有這么說話的？就算有些聰明的，心里清楚這事肯定是有人陷害，可是滿朝上下都是賈南風(fēng)的眼線，有誰敢站出來為太子申辯呢。最后還是張華出來給太子圓場，可是證據(jù)確鑿，筆跡相符，張華也沒有法子。于是司馬遹這太子的位置，就這么稀里糊涂地被擼了。

　　這件事情的原委，大約就是這樣了。可是說了這么半天，這事跟咱們這一篇的主角潘岳，有什么關(guān)系呢？告訴你，關(guān)系大了！因為那封“了之”，“了之”的反書，就是咱們潘帥給起草的。這件事后來被潘老太太知道，她把兒子狠狠數(shù)落了一頓，罵道：“你這個官兒迷，為了當(dāng)官兒，你什么都肯做了？按說有吃有喝的，你也該知足了，誰想到，你竟會做這樣缺德的事兒，你啊，以后一定會遭報應(yīng)的！”可是潘岳此時春夢正酣，這些話，他哪里聽得進去呢？

　　然而，令潘岳郁悶的是，盡管違著本意，做了那么多不光彩的事，他的官運卻一直不來。不久之后，即爆發(fā)了八王之亂，一向被賈南風(fēng)認為忠心耿耿的趙王司馬倫，突然發(fā)動政變，把賈南風(fēng)、賈謐這批人連窩端個干凈。賈謐倒臺，潘岳、也就跟著倒霉了。司馬倫手下有個狗頭軍師，名叫孫秀，這人心胸狹窄，是個典型的潑皮無賴。要命的是，就是這么一個人，恰恰跟潘岳有仇。原來，當(dāng)年潘岳在懷縣（今河南修武）做官時，孫秀曾在他手下供職。潘岳非常鄙視孫秀的為人，于是常常當(dāng)著別人的面，對他加以辱罵，從那時起，孫秀就把潘岳深深地烙刻在他的小心肝里，一直想找個機會報復(fù)。到了這個時候，機會終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