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禪聲佛語一千年（三）

　　回頭，是一雙慈祥的眼睛：“小姑娘，這兒是禁區，游客止步呢！”當然，我早看見橋下立著的警戒石。可對思海心切的我來說，這也是理由么？

　　我瞅瞅來人肩膊上扎著的紅袖章：“我還沒看夠哦！放心吧，大叔，大海和我有緣，不會傷害我的。”

　　紅袖章笑笑。

　　我注意他笑咧的嘴巴里，有一口整齊雪白的牙齒：“佛陀保佐你！小姑娘，可這是我職責呢。再說，上次有個和你一樣年輕的小姑娘，也跑過警戒區看海。看著著，竟然一頭撲進了大海，我還被扣掉工資呢。”

　　“怎么回事兒？”我打個冷噤：“為什么呀？”

　　“不知道！第二天，一個小伙子跑來跪拜，痛苦呼喚，望海長哭，一個多高大多壯實的小伙子啊，喊得喉嚨嘶啞，不能出聲；哭得渾身顫抖，幾度昏厥，讓人看了真是難過呢。”

　　紅袖章合合雙掌，眉目上掛著微笑：“小姑娘，佛陀保佐你，你現在離開了吧。”

　　我頓頓，又戀戀不舍的撅著嘴唇：“再看最后幾分鐘”

　　紅袖章無聲的退到一邊，卻注意地牢牢盯住我。我沒理他，而是面向大海，踮起腳跟,舉起了雙手，縱聲呼喊：啊大海，我夢魂牽夢縈的大海！

　　你多少次出現我夢里！

　　你多少次滾滾在我腦海！

　　你多少次奔瀉在著我筆尖！

　　“你等待著，你召喚著……而我卻被束縛著，我的心靈掙扎完全歸于枉然，我被一種強烈的熱情所魅惑，使我留在你的岸畔……”

　　我大聲吟誦普希金的《致大海》，激越得渾身顫悠，熱淚盈眶。

　　而大海像在應合著我，海浪不斷的呼嘯而至，撲到我的腳邊，發出一陣陣激越的轟響……

　　三分鐘后，我站在了大海邊的“不肯去觀音”寺院。幽幽的庭院，精美的建筑，仰望觀世音大像豐腴的面頰和飽滿的雙掌，我虔誠的奉上三枝燃香。

　　并按游客的指引，三枝香左邊的插在左，右邊的插在右，中間的插在二香之間。

　　插畢，瞧那三縷輕煙裊裊直上，慢慢混入眾香客的扶搖之中，心氣靜寧：我想，我美好真誠的祝愿，一定會隨著這朗朗乾坤，日月精華而升騰遍灑。

　　所有的不如意和不愉快，都將在明天消失。代之的是陽光明媚和心想事成！逐莞爾一笑，蓮步輕移，寺院外景色盡入眼底。

　　許是大海的浸潤和海風的撫慰，這兒的青松格外翠綠清新。

　　走近細賞，椏繁枝茂，松針挺立，針骨浸潤。

　　枝椏松針，衩衩根根，都猶如被人精心洗漱，竟然干凈得沒有絲縷灰塵。仿佛松樹們是搖曳在一塵不染的月宮，與之相伴的只有清風，明月，玉兔……

　　松樹成排，碧綠連蔭。左大海，中人潮，右庭院，一路倨傲，矜持華貴，夾涌而上。遠遠望去，那氣勢，那意境，端的個：“東南形勝，三吳都會，錢塘自古繁華。煙柳畫橋，風簾翠幕，參差十萬人家。云樹繞堤沙，怒濤卷霜雪，開塹無涯……”

　　驟然，我的眼簾落進松林后面一個不大的池塘。

　　遠遠望去，滿塘凋零，藻類橫生，殘荷低搖，敗葉垂首；一塘瘦水波瀾不興，一座破橋彎彎曲曲，一只無名鳥單腿卷翅而立，頭卻深深斂藏在羽翼之中……

　　下午的陽光仿佛也不屑于它，外面一片金黃，這兒卻大半暗淡。

　　我凝目不動，細細品賞，哦！好一幅“西風，古道，瘦馬；枯藤，老樹，昏鴉。”的意境啊！不知是佛陀們的著意雕琢，還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一榮一枯，一明一暗，于無聲處精妙深遠的透露著，盛極榮衰，輪回報應和善惡相克的禪意。

　　戀戀不舍收回眼光，眾碑中，一塊悄無聲息蹲在角落里的紅漆石碑，引起我注意。

　　踱過看，結果很有些吃驚。竟然是塊清代晚期當地的軍政首腦們，為防止香客們過激行為而聯名設立的“禁止舍身燃指碑”。

　　碑文大意：查香客敬佛至過，為表其虔誠，竟然舍身跳巖和點燃自已手指以敬佛，且事不斷矣。如此，特地嚴厲禁止，敢有以身試法者嚴懲不貸云云。

　　讀罷，撫頰默然。

　　先嘆萁雖然佛心昭昭，但塵事過度必壞。信佛敬佛修德，行佛吃齋養性，卻萬萬不可走火入魔，做出些令世人不屑和讓后人恥笑的蠢事兒。

　　再想其時，十九世紀下葉的清王期，國運漸凋，每況日下。

　　好大喜功的清王朝，正面臨著“千年未有之大變局”的局面。

　　朝延固步自封，夜朗自大；百姓貧窮落后，民不聊生；而鴉片戰爭的陰云，正越來越濃的罩在了炎黃百姓頭上……

　　于此，看不到前途和希望的平民百姓，一些人挺而過及，轉向佛陀，以求來世幸福和心靈平靜，做出過及的傻事兒，想想也情在理中，不值得為此專立什么碑的。

　　我想，當年的軍政首腦們聯名設立此碑，不外乎，一是向皇上表示自已并未尸位素餐，忠于職守。二是以天朝圣人自居，指責百姓的愚蠢。

　　可是，他們恰恰不明白，也不可能會明白，在一個“朕即國家”腐朽沒落的封建專制社會中，被徹底剝奪了人身自由的平民百姓，沒有受教育的權利，沒有受到國家的保護，更無法掌握自已的命運。

　　他們不信人信佛，不敬人敬佛，在佛祖身上寄托前生今世的全部希望，甚至不惜自殘示誠；實際上，就是對封建統治者發出的最血淚的控訴，最強烈的抗議和最悲壯的反抗！

　　一個外強中干腐敗無能的國家，自然孕育不了聰穎明理，英勇善戰的國民；不久，鴉片戰爭爆發，清王朝從此加速走向了沒落崩潰……

　　一頁沉重的史書翻過，瞭望大海，藍天，青松，寺院和絡繹不絕的游客，我感謝自已生活在今天。

　　千年之后，這兒風景依然。

　　可是，這塊“禁止舍身燃指碑”還在嗎？

　　也許還在，它會和佛陀的寺院，佛陀的青松和佛陀的氣息，連同這浩瀚奔流的大海，向后人訴說著永恒的歷史。

　　也許就在我現在站過的地方，還會有一個同齡女孩兒，拿著比我手中更高級更先進的攝像機，面朝大海，思潮起伏……

　　感概之下，不覺信步。我知覺了身上的蔭涼。

　　原來我已行走在去“南海觀音”的路上。

　　“千處祈求千處應，苦海常作渡人舟”的觀音信仰，在中華民族可謂婦孺皆知，影響深遠。因此，普陀山佛教協會為莊嚴菩菩薩道場，弘揚大士圣德，乃廣納群言，發起建造南海觀音露天立像，俾諸眾瞻禮獲福，得大吉祥。

　　早聽說普陀的這尊南海觀音，在中國佛教界獨一無二，是普陀游客的必看景點，于是我便加快了腳步。

　　可是，陣陣鳥鳴卻拉住我。

　　手舉攝像機四尋，但見樹枝密匝，葉不透風，陽光在其上跳躍，天空在其上倒懸；而那無名鳥兒，又不知棲息在哪棵樹？哪枝椏？哪片葉？

　　咕！咕！嘎！嘎！得得得！得得得！啊支！啊支！

　　各種鳥兒，欣鳴聲聲，仿佛在歡迎我的來到。

　　嘩！嘩！嘩！海風吹來，林濤陣陣，似為鳥兒們伴奏加油。這邊還沒欣賞夠，路下方又傳來大海的濤聲；更有那若隱若現飄然如仙樂的鐘聲鈴聲，不斷從蔥蔥郁郁間飛來。

　　于是，鳥鳴，林濤，海潮，鐘聲鈴聲和澎湃的心聲，揚起彼落，瀟瀟灑灑。

　　它們時而配合默契，宛如一首優美的抒情詩；時而各顯其韻，猶似一闕雄壯的交響樂；時而又各領風騷，恰像一支威武的進行曲……

　　一時間，滿山遍野都回蕩著禪聲佛語。

　　那么的神秘莫測！

　　那么的博大精深！

　　那么的動人悅耳！、

　　游客莫不駐足，靜聽微笑；就連天性使然的小孩子們，也一個個瞪大了眼睛，拉著爸爸媽媽的手，揚起可愛的小頸脖，閃著亮晶晶的大眼睛，靜靜地傾聽……

　　只是，這絕美的天籟之音天籟之畫，“謀殺”了不少包括我在內的，游客們手中的鏡頭和電池。

　　跨上階梯，跨過精雕細琢的漢白玉石大門和拱橋，聞名遐邇的“南海觀音”就撲入我的眼簾。

　　立像臺座三層，總高33米，其中佛像18米，蓮臺2米，臺基13米，臺基面積為5500平方米。

　　佛像頂現彌陀，左手托法輪，右手施無畏印，妙狀、慈祥，體現了觀音菩薩“慧眼視眾生，弘誓深如海之法身”

　　佛像采用新型仿金銅精鑄。觀音立像工程浩大，為普陀開山以來之空前大事，中國佛教協會會長趙樸初為“南海觀音”題詞，為普陀山增添了新的人文景觀，成為海天佛國的象征。

　　“千處祈求千處應，苦海常作渡人舟”的觀音大士，是世上佛教信眾的信仰核心。

　　“南海觀音慈被大千，普陀新景光照千秋。”，我被高大敦厚端莊豐腴的雕像，深深的扼住，不忍舉步，不敢轉眸，不能呼吸。

　　從攝像機鏡頭里拉近30倍的焦距后，我凝視著她秀美的眼睛。

　　這是雙細長靈氣栩栩如生的單眼皮眼睛，體現著中國佛教界最高的審美和造旨。

　　我看見在她眼睛里，時間和空間交替著滄海桑田，人性和世性盛開著善果之花；前生今世和因果之緣，釋疑著人生最深邃也是最簡潔的學說。

　　一個大同世界，在清晰地有聲有色的顯現。

　　我的攝像機鏡頭，沿著她全身緩慢地自上而下掃錄，鏡頭中突然出現了一大群鴿子。

　　揉揉眼睛，觀音腳下一群灰白相間的和平鴿，正若無其事走來走去的琢食。哦，可愛的小精靈們，高大敦厚的南海觀音，喜上眉梢驚嘆不已的游客，還有四下追逐歡笑的孩子們，此時相輔相成，相得益彰，勾描出了一幅多么和諧柔美的圖畫啊！

　　我想，此情此景，會讓我感動一生。

　　說真的，我并不是修行養性的佛陀，我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女孩兒。為風花雪月癡迷，為甜蜜愛情沉醉，為邂逅相遇流淚，為優美文章驚喜……

　　可是，我卻為眼前的一切，深深地感動了！

　　而眼前的一切，不正是我們朝思暮想，為伊消得人憔悴至美至真至情的境界嗎？

　　是的，正是它！每個人為之呼喚遠久，寄托重思的希冀，在此活龍活現，沐浴大隱。一瞬間，天光璀璨，大地歌簇，海水陡起千萬丈，一直旋進斑斕的云天……

　　一爪半鱗，方顯其博大精深；管中窺豹，更知其斑斕多彩！

　　駐足眺望，在那翠綠的更深處，普濟寺，法雨寺，千步沙海濱公園，寶陀講寺，萬佛塔……一個個禪界精靈，一座座佛典結晶，聯袂起舞，縱情召喚。

　　可是，我得走啦！

　　感謝普陀山！感謝南海觀音！感謝大海！感謝這兒的一切！讓我有幸走進一個現實的唯美世界，把一種叫做“人生”的哲學，領悟得音繚韻繞，淋漓盡致。

　　黃山歸來不看山，東極歸來不看海，我從普陀歸去后呢？

　　我說：不管過了多久，不管貧困富裕，這孤懸海波之上的12.5平方公里，在我心中神圣不可侵犯和不能替代。

　　“終日昏昏醉夢間，忽聞春盡強登山。因過竹院逢僧話，偷得浮生半日閑。”風云際會，風雨如晦！再見了，我的普陀，我會再來。

　　山柱其間，為大泱泱風范；

　　人行其里，為精氣神使然；

　　千年聆佛，才有一代代心靈凈化；

　　千年悟禪，才有一個個濟世鳳愿；

　　普陀山啊，讓我們擊掌相約，千年后再見！為今天，更為這個世界！

　　、

　　2012年1月21日

　　于普陀山祥生大酒店之207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