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大佬的隕落

　　周四晚上是物理自習，物理老師只在教室轉過一圈就不見蹤影，大家對她的擅自離崗早已習以為常，并很樂意沒有老師的晚自習。

　　前排大都是兩耳不聞窗外事的書生，頭埋在書堆后苦思冥想，寫寫算算，尋找著通往高分的捷徑；中間幾排球迷眾多，大家湊在一堆討論著到底是科比的后仰，麥蒂的干拔，艾弗生的突破，還是詹皇的暴扣更具視覺沖擊力；后幾排的學子執(zhí)著于彩票，他們用收音機收聽當晚的體彩直播，突然感慨：又差一點就中了，讓前排的書生不能靜心鉆研，心中抱怨。也有不少學生趁著物理老師補妝的空隙小睡一會，把早上被金月成奪取的時間補回來。

　　梁曉波獨自想著蔣玉婷臉上的表情，胡亂翻著一本《物理點播》，感覺夏天傍晚睡意比其他任何季節(jié)都要濃。

　　陸斌紅神色匆匆地找到梁曉波，臉色顯出一絲極易覺察的難看表情。自梁曉波認識陸斌紅以來，從來沒有什么事讓陸斌紅將慌張寫在臉上。

　　“超子出事了。”陸斌紅把梁曉波叫到一個樓梯的轉角處說。

　　“超子”就是陸斌紅和梁曉波對陸超的稱呼。

　　梁曉波即刻想到兩天前的一件事，因為一個學生吃飯不小心把早餐灑在陸超身上的事，陸超糾結了十幾個人來打壞了那人的胳膊，并索取兩條煙和二百元。

　　“是那件事嗎？”梁曉波問。

　　陸斌紅點點頭，接著說：“這次嚴重，估計要處分，你和超子時常在一起，領導肯定會問你，知道怎么說吧？”

　　“就說——不知道唄。”梁曉波說。

　　“對，一問三不知。”

　　陸斌紅沒有再說下去，梁曉波已明白他的來意了，梁曉波再無心鉆研動量守恒定理，不知是該慶幸自己的沒參于其中，還是該為朋友擔憂。維系他們感情的還有一條比友誼更加牢固的繩索，那就是彼此共同心照不宣的故事。

　　三天后早操時間，學校宣布了對陸超的開除處分和對陸斌紅的警告處分決定。一個表情嚴肅的校領導手執(zhí)擴音喇叭列舉出陸超的三十二次打架事件，十三次聚眾賭博，十八次勒索同學錢財，以及缺課超過一百二十節(jié)違紀事件。他操著方言講到：“學校是個清凈衙門，決不允許這種社會渣滓影響聲譽。”

　　聲音很快被學生的嘈雜聲淹沒了，大家都伸長脖子看著這個身背六十三條違紀記錄的學生，覺得快意和崇敬。

　　站在梁曉波身旁的是鄰班一個滿臉青春痘的學生，他給旁邊一個大額頭的學生講道：“我以前是認識陸超的，這里許多事我都參加過。”

　　“我也是，我表哥和他關系特鐵，好多事陸超找我表哥做。”大額頭說。

　　“我和陸超以前是同學，我一回家就上他家玩。他老爸人很熱情的，請我們吃過燒雞。”長痘的同學覺得自己對陸超沒有紅額頭熟識，便又增加了一些內容。

　　陸超面無表情，像赴死的戰(zhàn)士一樣，慷慨激昂地站在旗桿下面，聽嚴肅的主任把他的違紀事件一條條讀完，眼神中寫滿不屑。

　　在那個暴力崇拜，打架盛行的年紀，誰也不會視陸超為恥辱。

　　再次見到陸超的時候，是在一個宴會上，陸超帶著鴨舌帽，頭發(fā)從帽檐下漏出來，還須起了胡須。他面色紅潤，聲音洪亮，完全出離了梁曉波的想象，梁曉波感到自己的擔心有點多余。

　　以前圍在陸超身邊的學生都來了，出出進進，吵吵鬧鬧，這里的許多學生都受陸超的連帶，背上了處分。

　　一個駝背的男生在那次的打架事件中最賣力，處分級別也最高——開除學籍留校察看，大約相當于《刑法》中的死緩，所以在功勞薄上最有說服力，在陸超的圈子里說話也最有分量，座位也挨得陸超最近。

　　駝背說：“陸哥下周就要去成吉中學報道了，今天就算為陸哥送行，主要任務是喝酒。”

　　“好，戰(zhàn)斗！”坐在對面的紅鼻子說：“兄弟一起就圖個快活。”

　　“這次陸哥讓那孫子告了，算是命背，不過羊毛出在羊身上，遲早要要了小子狗命。”駝背說。

　　“校長這龜孫子，以前不知收我老爸多少好處，這次老爸不管我了，就讓……”駝背憤憤不平。

　　陸超擺擺手，意思這種場合不要再說這些。

　　于是，大家只顧喝酒。

　　陸超的送別宴很有排場，總共喝了四十匝啤機和十瓶五糧液，幾乎和陸超違紀次數(shù)持平了，甚至超了陸斌紅的生日聚會。兩年后，梁曉波在成吉中學參加的一場聚會才可與之相提并論。

　　陸超談笑自己跟姑娘表白很簡單，只說，你跟我好還是不好，好就為我唱首歌，不好就走，我送你回家，談笑以前打架不夠盡興，總打人家屁股，以后要學著打腦袋。大家都稱贊陸超幽默有魄力。

　　陸超告訴大家下個星期就要去成吉中學報道了，因為成吉中學的校長是陸超父親的同學，所以只花了三千元便接納了，并且省去了冗長的報名程序，直接上學。陸超拍著陸斌紅和梁曉波的肩膀說：“記住，多來成吉中學看我。”

　　梁曉波心中升起一種莫名的酸楚。

　　陸超被開除，陸斌紅被處分，梁曉波的威望卻并未受到多少沖擊。實際上，他處事公平，待人和氣，亦正亦邪，這在政治上叫恩威并施。梁曉波結交了許多朋友，甚至比以前更受歡迎了。

　　或許，那只是可怕的自我感覺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