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格墜落12

　　察覺的時候都已經晚上十點了，街上的行人逐漸減少，最后只剩下空蕩蕩的街道了，風從這里走過，帶上曾經在此駐足人類的味道，他們在這里聊天逛街吃東西，各種各樣的味道，各種各樣的聲音，這些，我相信風到感覺得到。這些顏色里人們的快樂悲傷，這些顏色里所體現出來的最正常的日常，風一定會知道的，我如此相信著。可就是這些連風都可以感受到的如此普通的東西，我卻一點都感受不到。風的溫度風的強度和流向，我只能從頭發的飄動里推算出來，用著這樣的推算和不真實的記憶成為了一個人類。

　　肩膀上突然傳來輕微的重量，對了，重量就是我唯一能感知到的東西了。

　　林音塵是個變態，這個第一天見到他的時候我就已經確認了。紅著臉將自己的外套披到我的身上。

　　“我都說我不冷了。”沒錯，我感受不到溫度，但是這樣也無所謂，我還是作為一個人類活了下來。

　　“切，你還真是喜歡逞強，明明都發抖了！”這家伙紅著一張笨臉。

　　“……”發抖了嗎，這是生理現象啊，不是我能夠控制了，即便我對溫度失去了感知能力，身體還是在努力地生存下去。

　　“那我們現在去哪，還有車回學校嗎？”他雙手抱胸，將目光撇到一旁，小鎮的商店這個時候都開始關閉了，人們會鉆進溫暖的被窩去吧，那到底是怎樣的東西呢，我從未曾感受過。

　　“去公園坐一晚上吧！”這個時候能有車回學校那就見鬼了。

　　“誒！？不會吧？“他著急的樣子完全是個笨蛋。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了，這么晚，鎮上的汽車都撤到車站里去了，而且這都只能怪你，誰叫你為了看那個叫譚夢梵的女人耽誤了我們回去的寶貴時間，所以……“嘴巴突然被捂住了，身體也被拉到陰暗的位置，我嚇了一跳，拼命抱住懷里的書本。

　　“噓，不要說話！“林音塵小聲地在我耳邊說，風都灌進我的耳朵了。

　　可惡，死變態。用力地踩了他一腳，耳邊傳來他的悶哼。

　　“嗯，嗯，不要，吵啦。“

　　捂住我嘴巴的手更加用力了。

　　“喲呵，這不是譚學斌局長家的千金嗎？“

　　這個是，旁邊胡同里傳出來的男人的聲音。

　　“這么晚了還在這地方轉悠啊，是不是晚上也要去上班啊？哈哈哈！“

　　幾個男人的笑聲，讓我突然怕了起來。

　　“今天也打工了吧，把錢交出來，聽懂了嗎？“

　　拉扯的聲音，捂住我嘴巴的手在顫抖。

　　“他媽的，居然咬老子，臭婊子！”

　　甩耳光的聲音，摔倒的聲音，然后我聽見了譚夢梵的聲音，很小很小的聲音。

　　“這是，給媽媽買藥的錢，明天我再給錢你們，求求你們。“

　　那是無力的哀嚎，最低聲下氣的請求，從最卑賤的地方可以發出的唯一的惡劣的掙扎。

　　“臭婊子，這些錢都不夠你咬我的醫藥費。那女人怎么還活著啊，趕緊死了算了。”

　　“干嘛和這賤人這多話啊，她老頭都是不是好東西，這婊子也夠賤的。“

　　“身上還有別的東西嗎？“

　　“臭婊子，不是要去上班嗎，先陪我們玩玩吧，哈哈！“

　　衣服撕碎的聲音，譚夢梵的哭聲和哀求聲，讓人毛骨悚然的笑聲，眼前突然模糊了，我好想哭了，還發抖了，我能夠感受到的，眼淚打在我臉上，大概是冰冰涼涼的味道吧，可這不是我的眼淚，這樣子的顫抖也不是我的。

　　捂住我嘴巴手松開了，我看見了，林音塵像個瘋子似得沖了出去，完全是個瘋子，所有的光亮和溫度都被他拋在身后，聲音都在那個時候變得遙遠了。

　　“給我滾開，混蛋！“

　　失去原本音色的怒吼，在夜里全部失真模糊不清，全部全部帶上粘稠的質感，已經讓我聽不清是誰的聲音。

　　還可以看得見，在空中飄蕩的眼淚，閃耀著微弱的光，這個笨蛋哭了。

　　對面是五個人，一看就是社會上的不良青年，在他們之間，衣衫襤褸的譚夢梵。

　　時間看起來變慢了，只看見林音塵沖了過去，對著五個成年人，完全沒有懸念地沖了過去，一拳打倒了中間為首的人，像是用盡了所有的力氣一般，被打倒的人類用全身的力氣倒在地面。

　　“他媽的，給我打！“

　　林音塵被打趴了，拳頭打在他臉上，笨笨的臉紅腫起來，看上去更像是個笨蛋，突然想到我自己感受不到任何疼痛。

　　就像看電影似得，我站在一旁，路燈的光芒從身后照進了胡同，五個人腳下的林音塵，拳頭和腳踢像是雨點般落在他身上，這所有景色之后，譚夢梵在后面用嘶啞的聲音哭喊。

　　然后，我哭了，聽不見任何聲音，我很害怕，我不知道該怎么辦，應該躲在角落里的，這種東西我寧愿感受不到。

　　把書扔出去吧，可是完全使不上力氣。明明平時很有殺傷力的......

　　我很害怕。

　　“給我住手，我要報警了！”

　　我哭著說出來了，聲音好像不是我的，簡直像是把惡心的東西從胃袋里吐出來。眼前一片模糊，但是看見五個人停了下來。拿出了手機，110已經播了出去。

　　“切，他媽的，不要再讓老子看見你。”嘴角紅腫的老大一腳踢在林音塵胸口，他在地面痛苦地扭動著。

　　“還不快走，我已經報警了。”

　　嘶啞的聲音說出來這種完全沒有威懾力的話。

　　“我們走！“老大帶著身后四個人走出昏暗的胡同。

　　我一下子跪到了地上，前面傳來譚夢梵的哭聲。

　　“喂，笨蛋，你沒事吧？“走過去的時候，躺在地上的他已經完全變成了一個豬頭了，瘀傷像是蟲子爬滿了，眼角和嘴角一片殷紅。

　　“這點程度，算不了什么，切，以前在高中打架比這更狠呢……”眉頭皺得那么深還死不要臉。

　　“倒是你，怎么嚇哭了？“林音塵從地上爬了起來，左眼已經睜不開了。

　　我我、馬上擦掉眼淚，什么沙子掉進眼睛里的這中老把戲我才不會用，“沙子掉進眼睛里了。“

　　“真是老把戲！“咬著嘴巴說著。

　　“這不關你的事情。“我從這個笨蛋身邊走了過去，將她的衣服遞給譚夢梵。

　　“這種地方不安全，你也趕快回家吧。“

　　哭著的譚夢梵結果衣服，輕輕地點了點頭，我能夠很清楚地感覺到，她是很想哭的，可是她沒有哭，這個世界沒有能夠讓她哭的地方，所以不能原諒哭著的懦弱的自己，所以譚夢梵沒有哭。

　　“學姐，沒有事情吧？“后面的豬頭不知好歹地插了一句。

　　譚夢梵站了起來，上班穿的制服被弄得破破爛爛的。

　　“謝謝你們！“

　　她好像笑了，站在這個世界最陰暗最骯臟的地方。

　　就像一個死去過的人。

　　譚夢梵學姐把我們帶到了她的家里，母親還在隔壁呻吟，一遍又一遍地讓我去死吧。房間很小，很明亮，就像梁山伯說的一樣，非常干凈。

　　學姐拿來一堆藥瓶，然后像是化妝似得在我臉上涂涂抹抹的，花小尋坐在對面的椅子上翻著紅樓夢，真不知道那本后宮小說是哪里讓她如此著迷。

　　臉上貼滿了創口貼，學姐處理起來很快，想起來經常被人欺負吧，所以受傷后的處理都已經很熟練了，只是學姐以后要怎么生活下去呢？真是堅強的人啊，遇到這樣的生活，還不如從那里跳下去，再也不用看見這個世界或許就是最好的學姐，可是那樣子死去的學姐卻又活了下來，因為在病床上還躺著失去行動能力的母親了，母親只會對她說兩句話，不要管我，讓我去死吧。就為這兩句話，學姐活了下來，每天都會死亡一次，還需要面對比死亡還無情的生活。就是這樣，我才想成為她的朋友，就算整個世界都不認同她的存在，我和花小尋也一定要成為她的朋友。

　　“家里就是這個樣子的呢，真不好意思。“學姐在對面坐了下來，手臂上都是瘀傷，雙手緊緊抓住藥瓶子。

　　“這個沒有關系，其實我們正準備露宿公園的，多虧學姐收留兩個無家可歸的流浪漢。”

　　“是這樣的嗎？”學姐試著從花小尋那里得到答案，這家伙看著古籍象征性地點點頭。

　　學姐長長地吐出一口氣，“你們都已經知道了嗎，我爸爸，以前做的事情？”

　　該怎么回答呢？

　　“嗯，去了你以前的初中，所以大部分都知道了。”看書的花小尋開口了。

　　“這樣啊！”學姐的聲音黯淡下來，不知道她在尋求些什么，“自從爸爸是事情暴露之后，媽媽就一直那個樣子了，可是在此之前，爸爸以前有很多年沒有回家了。某天警察就來到我家里，我和姐姐還在家里跟著媽媽學做菜呢。警察來敲門，媽媽過去打開了門，警察拿去搜查許可證，說明了事情的原委，媽媽聽完后一下子跪倒了地上，我和姐姐呆在媽媽旁邊，說明都不敢做。她們打翻了我和姐姐努力做的菜，媽媽什么都沒有說，只是在哭。他們去了我們的房間，好不容易收集的洋娃娃們被粗魯地扔到地上，為首的警察一再強調，‘這是大貪官的家，給我仔細搜，什么都要放過。‘闖進了媽媽的房間，不知道在哪找到幾張銀行卡，這些媽媽都不知道，聽說爸爸為了將巨額賬款分流所開的賬戶。“

　　學姐沒有用多大的力氣，說出的完全是和自己無關的事情。“房子被沒收了，洋娃娃也不允許我們拿走。那天家門口有好多車子好多人，他們朝我扔東西，喊著：‘還我們的房子‘，可是我們根本不知道他們的房子在哪，媽媽護著我和姐姐坐上了警車。平常一下子就可以走過去的庭院，那天卻走了好久好久。“

　　“幾天后，我們在法庭見到了爸爸，很多年沒有見到他了，爸爸只是在過節的時候打個電話回家，爸爸穿著黃色的背心，頭發理成了平頭，手腳都帶著鏈子。和我們坐在一起的還有幾位阿姨，聽說是爸爸在外面的女人。我們和爸爸在法庭見了三次，最后一次宣布了爸爸的死刑，至始至終爸爸都沒有看我們一眼，只是在最后的時候閉著眼睛低著頭超我們這邊說了句對不起。媽媽帶我們離開法院的時候，有很多人都在外面歡呼，很高興的樣子。我們沒有去看爸爸的死刑，以前的家也沒有，搬到這里，母親就變成了這個樣子。“

　　學姐放下手中的藥瓶，繼續說：“媽媽的神經有點問題的，姐姐和我帶著媽媽去過醫院檢查了，雖然醫生說需要一個安靜的環境，可那些時候，每天都有很多人在門外，在墻上涂鴉，用石頭砸窗戶，甚至用刀砍門，我和姐姐都不敢出門。很多天都沒有出去，食物和藥都用完了，媽媽一直躺在床上，門外的那些人每天都回來，就好像整天整夜都呆在門外似得。姐姐某天晚上出去了，第二天滿身傷痕回來了，即使姐姐不說我也知道的，這附近的藥店都不會賣藥給我們，姐姐一定去了很遠的地方。“

　　“后來，我們每天都出門，人們扔東西過來砸在身上也學會了不去在意，每天都是這樣，奇怪的時，每天都來的那些人逐漸減少了，最后就沒有人來這里了……“

　　室內突然暗了起來，停電了。

　　“這附近這個時間都會斷電的，我去點蠟燭！“學姐在黑暗走動起來，母親的呻吟依舊在耳邊回蕩。

　　過了一會兒，端著燭光的學姐走了進來，燭光放在桌子上，花小尋合上了書本，這種光線也不太適合讀書。

　　小小的燭光在無比巨大的黑暗里搖曳，學姐就像是燭火般的存在。

　　半明半暗里看不清所有人的表情，只有學姐的聲音。

　　“這樣就可以了，明天早上就會來電的，雖然有點不方便，但是沒有大礙。“

　　在燭光里深深地呼吸，滿嘴蠟的味道。

　　“我和姐姐是轉學是水明初中的，在學校里被別人當做惡鬼這種事情早就習慣的了，母親中風了，每天都說讓我去死吧，姐姐拼命打工，晚上都不回家，學校后來也很少去了。姐姐是十月份從樓上跳下去的，大概已經受不了了吧，要是我分擔一點重量，哪怕是一點點的重量，她也不會從那里跳下去吧？“

　　“真是狡猾的人呢，最后她就和爸爸一樣什么都不管了。以為死了就可逃離一切。我告訴了媽媽，她也一直保持這個樣子，姐姐的尸體是學校處理的，葬禮也沒有，然后我接替了姐姐的位置，照顧媽媽，承受所有的責難，這些都是我應該接受的，代替死掉的爸爸承受這一切，我要比姐姐更用力地活下去。“

　　“代替一個死掉了貪官贖罪，你就像傳說中的一樣天真浪漫啊。那個人已經用死承受他應該受到的懲罰，作為家人，你們只是被他連累了而已，就是這么簡單的事情。愚笨的人民根本就不了解這些，所以才會這樣對待你們。就像打釣魚島注意是日本人，可是國人只會打砸自己買的豐田車一樣，要對你們道歉的是這個國家笨蛋的愚民，沒有做錯任何事情的你們根本沒有義務去接受這群笨蛋的所作所為，緊靠這樣的行為是救不了這樣的國家的。”

　　花小尋像個從日本來的政治家，公平公正地對我大天朝做了這么一番評價，我都快感動地哭掉了，在那樣的光線里，你就像是從書本里走出來的魔女。

　　“你爸爸就是就是日本了，你們就是你爸爸的科技產物了，作為日本的你的爸爸想要釣魚島，換個角度來看，中國人這么懦弱又喜歡窩里斗，日本人不打釣魚島的主意都難，換言之，在都是笨蛋的國家里，不出一群大貪官才怪，你爸爸打了釣魚島的主意，中國人將怒氣發泄到座位高科技產物的你們身上，你姐姐就是率先被打砸的豐田車，你媽媽就是備受打擊的本田……“

　　“你就是堅強的索尼PSP啊，“我馬上接過話題，”沒有PSP青少年都活不下去了。“

　　“誰允許你插嘴的？“紅樓夢飛了過來。

　　“有你這樣對待傷員的嗎？“

　　“你給我去死。“一腳踩了過來。

　　“嗚，好痛。“

　　譚夢梵在打鬧的兩人前笑了出來，好久不見的笑容，歡迎回來。

　　花小尋移開小皮鞋，僵硬的肩膀軟了下來，誰都不曾看見的，臉上一閃而逝的微笑。

　　與此同時，林音塵也扯著臉皮呵呵得干笑起來，其實心里是在安慶，幸好自己說的是PSP而不是島國工口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