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043作品 作者：穆然

　　在我致頒獎詞之前，我們首先來聽一個故事——對不起，它可能不太簡短：

　　明宣德年間，在華陰村里有一個小伙子，海客，是他們村子里家喻戶曉的好哥哥。他年幼時父母雙雙早逝，只留他一個人拉扯著一對弟妹長大，由于家徒四壁，在他還沒有具備工作能力之前，他的確做了不少偷雞摸狗的壞事，不過這種本該導致他臭名遠揚的事情在大家知道了他是為了養活家里兩只小崽子之后使他成功晉級為村中的道德模范。直到有一天，村中新來的小吏得知了他的盛名，覺得他為人忠厚，于是把里正的職務分派給了他。不幸的是，這并不是什么好職務，主要負責每年向上級遞交一只高級的蟋蟀，上貢給皇帝。

　　蟋蟀這種東西，并不是你說找就能找到的，尤其是它們似乎知道有人要開始大規模捕捉它們之后就開始漸漸在村子里銷聲匿跡了，更何況，這里本來就不大產蟋蟀。海客為了這件麻煩事，也不好去剝削鄰里，他們一家三口畢竟還是靠吃百家飯長大的，他只好想辦法去籌錢買到好蟋蟀，可惜蟋蟀價格被哄抬太高，他根本沒法搞到交差的東西。于是他就經常為這件事焦頭爛額，嚴重的時候還會因此受罰，打個幾十大板趴家里床上起不來。

　　有一天，他又因為這件事情趴在床上沉默著。他的弟弟瓶子走過來，遞給他一碗米湯，然后在炕邊坐下，說：“杏子讓你甭著急，她把自己作抵押，借了錢回來。”海客一下又驚又怒，隨即又恨自己沒本事，連帶著弟弟妹妹都受罪。瓶子看他表情千變萬化，少年老成地嘆了口氣，又道：“村里來了個算命的瞎子，我找他算算你啥時候能下炕。”海客有氣無力地點點頭，囑咐道：“你再讓他算算杏子啥時候能回來。”瓶子點點頭起身就出去了。海客躺在床上簡直想去死，要不是他一個大老爺們沒人要，還能讓妹妹作抵押去借錢？他恨不能自己直接變成一只蟋蟀，賣點錢回來糊口。

　　過了一段時間，瓶子回來了，身上一股香火味兒，把一張條子給他看，上面潦草畫的分明是一座他們家附近的破廟，斷壁蓬草下蹲著一只蛤蟆。海客暗忖，難道這破地方能捉到蟋蟀不成？他勉勉強強抬起上半身，摸到炕邊的拐杖就要出去捉蟋蟀去，瓶子一把攔住他，一臉嫌棄：“還是我去找。”海客急道：“你一小破孩兒，做得了這等大事？”瓶子也不說話，直接把他拐杖搶走了，揚長而去。海客這么一來更是覺得自己窩囊到了家，連弟弟都嫌棄他，但是也沒什么辦法，只好老老實實躺在炕上感慨自己的悲劇人生。

　　卻說瓶子循著線索跑到破廟去捉蟋蟀，果真見到一只身材修長、翅膀金亮的漂亮蟋蟀躲在蛤蟆旁邊，見他來了“瞿”地一聲跳起來就逃，左撲右跳，躍上飛下，靈活迅捷，只讓人更想捉。瓶子窮追不舍，各個辦法都試了，卻總是差那么一點兒就是捉不到它。一下午，一人一蟋蟀從墻頭追趕著到了院尾，再從院尾追到了墻頭，連那蟋蟀都快要累死了。最后蟋蟀一舉跳進了洞里，這次任瓶子怎么在洞口又挑又探都捉不到它了，只好環顧四周，卻發現了一個池子，他心下一喜，往那里走去，灌了一瓢水回來。

　　那洞里的蟋蟀剛喘過一口氣來，忽然只見洞口一股洪水傾瀉而入，驚得往外一蹦，剛好撞進了瓶子手心，隨即動彈不得了。瓶子從腕子上拆下一股細紅繩捆綁在蟋蟀身上這才放下心來，拿著小蟲子就要往家走，蟋蟀卻掙扎著摔在了地上，白光一閃，變成一個著皂色衣衫的少年，酷似大哥海客少時容貌，雙手被紅繩緊緊綁在一起，泫然欲泣地蜷在地上瞧他，原來是個蟋蟀變化的精怪來求情的。瓶子不為所動，只想到這種蟋蟀交上去定然更加有利，走過去拉起起少年后領就背起來往家中走去了。少年在他身上支支吾吾啜泣不斷，還抖得厲害，只聽見絮絮念叨著：“……你這樣心狠……”

　　待瓶子把“蟋蟀”背回家，海客一下子傻在床上，還以為自己魂魄出竅，感動上天真變成蟋蟀了。直到他摸摸自己腦袋才確認那少年是另外一個人。他眼睜睜看著瓶子把少年撂在地上，道：“蟋蟀精。”管他仙人妖精，能賣錢的就是好東西。“能斗不？！”海客瞪著蟋蟀精，質問道。“放了……放了我，我找我叔給你們報恩……”少年驚慌道。“誰問你這個了，快說，你自己覺著戰斗力咋樣？”少年咬著嘴唇不肯說話。瓶子蹲下來把少年捏暈了，又是白光一閃，地上躺著一只紅線綁著的小蟋蟀。“這小子真是好東西。瓶子，哥沒白疼你。”海客喜滋滋地評價道，“趕明兒交上去，還了債杏子就能回家了。”瓶子點點頭，把小蟋蟀放到竹籠里養著，卻不是很高興的樣子。

　　半夜里，瓶子躡手躡腳把小蟋蟀放出來，看著它變成人形，越看越像小時候的大哥。他還記得小時候家里沒吃的，大哥偷偷跑到財主里去翻墻偷出一只母雞來，被家丁捉住一頓暴打，一瘸一拐回家來，強作笑容，渾身卻是落魄狼狽得很，最后帶著他們兄妹去田里捉田鼠吃。這少年被他追趕一下午，衣衫狼藉，臉上也都是劃痕淤青，可憐巴巴地看他：“我就是偷偷從家里跑出來玩，你放了我……我這就回家找三叔給你報恩……”瓶子看著他，心里又想起一回，幼時有歹人欺負他，大哥替他出氣，結果沒打過，反而又被暴打一頓，還自嘲道：“我現在是不怕摔打跌傷啦。”那少年神情極為相似，蜷成小小一團，露出脖子后頭一塊淤紫，大約是覺得脫逃無望，眼中逐漸顯出一種凜然來：“你不放我也罷，士……可殺……可殺不可辱！”瓶子心中一軟，還是解了紅繩，把他放走了，也不管他嘴里念念叨叨：“……你真是好人，我回家給你報恩……”也不想想誰把他抓來的。

　　瓶子放走小蟋蟀，看著月光透過破窗子照在地上，心里空落落的，又覺得有些懊悔，想到還沒回家的杏子，想到躺在炕上起不來的大哥，想到癟癟的肚皮和家中漏雨的屋頂。他又想到自己小時候偷吃東西被捉起來要打，大哥苦苦求人家的模樣，與那少年真是十分相似，當時想著，將來有了本事一定不再看到這神情凄然的一張臉，看到那哀求的少年，終是覺得放了他也沒什么不好的。六條腿的蟋蟀還不好找？！他對自己說。

　　可是當聽說海客弄到了一只好蟋蟀的小混混拿著自己養的“蟹殼青”蟋蟀前來挑戰的時候，海客才知道蟋蟀不見了。瓶子說是蟋蟀拼命掙扎最終肚皮破裂而死，海客信了，不免覺得生活中最后一點希望也破滅了，賠著笑臉把好事者送出家門，海客撐著拐杖，滿村尋覓，想僥幸遇到一只好蟋蟀。

　　幾天后，小吏照例上門來，海客急得團團轉，不知所措，生怕又要被拖到衙門里打一通，搞不好連弟弟都得給人抵押出去。誰料那小吏進門，一臉諂媚，笑嘻嘻地道：“恭喜先生——近日被推舉中了，吳大人請先生去府中任職，還要資助先生讀書趕考呢。”吳大人？海客知道那是朝中高官，卻不知道自己這個連弟妹都養不好的窩囊廢是怎么有了這等好運氣的。他只呆呆聽著那小吏恭維殷勤，說杏子給送回來了，瓶子也被特意囑咐可以帶入京城去，他自己更是要飛黃騰達了……可他自己全然不知道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一人得道，雞犬飛升。待海客帶上弟弟妹妹一起去了京城，便見到了施以恩惠的吳大人，自此裘馬揚揚。一日，瓶子獨自在院中發呆，見到一抹皂色一閃而過，消失在墻角，他心下疑惑，想到了那小蟋蟀，莫非又逃到了吳大人府上游玩？瓶子急匆匆找過去，掠過身旁花草樹木，果然見到一個皂色衣衫少年坐在庭院深處的秋千上晃晃悠悠，當即上前悄悄繞到他身后往他肩上忽地一拍。小蟋蟀渾身驚得抖了一下，回頭見到他卻沒有大驚失色，只笑盈盈地道：“哦，原來你也在這里。”當晚瓶子從愛嚼舌根的丫環那里知道，原來這少年便是小吳公子，當日尋神問鬼變作蟋蟀四處游玩回來，便道華陰村有一戶好人家救了他，死纏爛打要叔父調他一家來京城過錦衣玉食的好日子。原來這便是他所言報恩。

　　這海客一家的經歷卻是戲劇性極強，先因蟋蟀傾家蕩產，潦倒不堪，后又因蟋蟀竟半途步入富貴人行列，從此擺脫貧困陰影，從被別人壓迫的人成為了可以壓迫別人的人。而那他的弟弟瓶子則是因為海客自小對他竭盡全力照顧撫養，一念心善，便放了小蟋蟀——日后報恩的小吳公子。他妹妹杏子為兄渡過難關，甘愿以身犯險，終是盼來了好日子，順便提一句，如今她在吳府上仗著大哥得勢胡作非為，天天弄得雞飛狗跳，欺負小吳公子，弄得人家日子沒法過下去，直后悔當時跟叔求情時把她也算上了。照杏子這性子，估計把自個抵押出去的時候，受苦的還是別人。

　　故事到此結束，當然，它本來是一篇長篇小說，以上是情節大致概括。這故事極具諷刺意味，脫胎于民間一個里正由于妻子不慎弄死蟋蟀，以致自盡的家破人亡悲劇傳說。縱觀全文，海客一家飛升實屬荒唐，小吳公子這恩也報得著實糊涂，然而這如何不是諷刺了黑暗荒謬的封建社會本身可笑的政治制度與社會現象？

　　值得一提的是，這正是作者關根先生自家祖傳的一個故事，也是他祖上明朝發跡的一個傳說，同時還是他們傳家寶青瓷瓶上的圖案所繪的情節。在此，請不要懷疑我們評委的評價標準，因為畢竟不是誰把自己家的家傳老故事說出來都能得諾貝爾獎的。也請不要懷疑關根先生抄襲，畢竟故事原型《促織》的作者蒲松齡先生已經去世了很多年了嘛，當然，如果他還健在，我們評委組是一定會把獎頒給他的！

　　此文學作品是反映了中國，這個走過幾千年封建泥濘社會道路的堅強國家在這段封建歷史中所受的傷痕。同時我們認為它也是一部很好的諷古喻今的文學作品，大家一定還記得先前我們的一位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莫言先生，他的鄉村文學直觀地反映了中國當代農村的現象，其中不乏魔幻現實主義手法。但是中國一定不只有莫言先生擅長于此類寫作，然而只有莫言先生的此類作品得到了很好的翻譯并且被炒作了呀。像故事中的海客一定不只是唯一一個深受蟋蟀之苦的人，但他弟弟卻是唯一救了小吳公子，獲得了被推薦機會的人。

　　由于以上原因，我宣布，把本次諾貝爾文學獎頒發給關根先生！他成為了中國第二位諾貝爾獎獲得者！因為目前中國還是沒有出現其他諾貝爾獎項得主謝謝！

　　對了，還有昨晚小吳公子給評委主席托夢的事情你們以為我會告訴你們嗎？太天真了！

　　(如果這篇頒獎詞晉級了，這一定是因為瑞典語翻譯得很不錯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