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幾番石子雨

　　梁曉波頂著大雨回到家里的時候，天已經徹底黑了下來。梁母外出打工，梁父系者圍裙在為梁曉波做飯。

　　他看到父親變得蒼老多了，臉色青黑，頭發花白，身體已顯臃腫，大聲出著粗氣，記憶中父親的高大形象已擋不住歲月來襲。

　　梁父一邊盡力地壓抑住咳嗽聲一邊問梁曉波有沒有什么難題不懂，有沒有受人欺負，有沒有和同學搞好關系，梁曉波一一回答。

　　飯菜端上來，梁父在一旁看著，梁曉波端起飯碗，飯里鹽太多，醋也過量，梁曉波邊吃邊抱怨著。梁父在梁曉波面前總能表現出難得的好脾氣。

　　那天夜里，梁曉波又一次失眠，從隔壁的房里傳來父親陣陣咳嗽。梁父的氣管炎已折磨了他大半生，梁曉波不止一次想過以后要掙大把鈔票，只為治愈父親的疾病。

　　雨下了一夜，第二天并沒有停下來的跡象。梁曉波順手拿起一本書看起來，他知道父親看到他在讀書一定心中欣慰，再多的苦累也會承受。

　　雨水順著房頂的縫隙處滴下來。前幾年，房子旁邊生著一顆長勢茁壯的杏樹，每到梅雨季節，誘人的果實惹得許多調皮的孩子眼饞不已。孩子們會趁著梁家沒人的時候，用核桃大小的石子打落樹上的杏子。當然，杏子是打落不少，不幸的是，有些孩子投擲手法欠準，也打破了不少房上的瓦片。梁父一氣之下，用一把三尺長的條鋸將樹干一分為二，讓孩子們斷了念想。樹干上半部分做了一個玉米架，下半部分依然挺立，現在又出新茬，簡直枝繁葉茂了。

　　幾番石子雨，房頂千瘡百孔，一片狼藉，下雨的時候，雨水就順著破瓦漏下來，要是遇上陰雨連綿的日子，屋子里就像掛起一道帷帳。

　　梁曉波靜靜地趴在書桌上。雨水滴到地上，床上，書桌上，滴到梁曉波身上。看著連綿不絕的雨水和家徒四壁，梁曉波心中暗暗升起一股莫名的想法，這種想法隨著雨水在地上的積淀更加強烈，甚至變得悲壯——他要做一個建筑師，掙最多的錢，修全村最好的房舍。

　　梁曉波選擇了學理。梁父沒有發表意見，他現在已很少過問這些事了。雖說學習理科有違他文學夢想的初衷，但這時候想改變家境的夢想已占據了他的內心，況且，文學是不分階層和職業的共同精神追求。

　　電話那頭傳來母親的聲音，依然帶著責備，但傷感明顯滲透在語氣中。梁曉波眼眶有點濕潤，于是一個人走出家門，漫無目地在荒野游走。

　　獨自走了一段距離，梁曉波看到家中的煙囪里炊煙裊裊，想一定是年邁的父親為自己點上柴火，燒好熱炕了，不好再轉悠，怕父親又在擔心自己，便轉身回家。

　　回到學校，梁曉波寫成了一篇散文，題目《又見炊煙》，將自己化身青煙，免不了大抒特抒一番感恩及思鄉之情。雖說題目借用歌名，內容卻是貨真價實的原創，感情還算真摯。

　　梁曉波的散文發表在文學社，那些天，文學社的文人忙于研討會，作品較少。梁曉波的散文則濫竽充數，趁虛而入，登在校報上。當時引起了一陣喧囂，這喧囂倒不是來自文學社和班里，最大的不理解來自陸超和他那批酒肉桌上稱兄道弟的朋友。

　　“是你寫的么？”有一次陸超問。

　　“是啊！”梁曉波堅定地回答。

　　“抄的吧！”陸超不依不饒。

　　“愛信不信吧。”

　　梁曉波感到自己的才華受到否定，而且和陸超這種游離在拳頭，酒肉之中的人奢談文學實在是一件可笑的事——雖說他自己也是俗人一個。

　　陸超噗嗤一笑，梁曉波覺得他有點可愛之態，也不再爭執。

　　后來，梁曉波搬離宿舍，在校外租了間房子，想借助校外的燈火通明，挑燈夜戰。

　　那是一間上了年紀的老房子。房子墻皮泛黃，門窗清漆脫落，有上古遺風，好在緊鄰學校，近水得月，倘若清早賴床不起，耽誤了時間，則可抄近道上學，沒有曲折迂回的煩惱。

　　學校四周原本用鐵柵欄圍住，但多處已被校外貪圖捷徑的學生撕開，學校曾縫縫補補，卻總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低估了學生的執著。如今，終于露出一個大洞，可三人同行穿越而過。

　　房東大嬸高顴骨，薄嘴唇，說話操著濃重的地方音，像是豆腐西施的原型，看起來比房子更有年頭。

　　“我們這房子常有人租，以前住的都考上了大本。”西施看見梁曉波有租房的誠意便說。

　　“大本——什么是大本？”梁曉波不解地問。

　　“艾瑤瑤，你們學生連這都不知道了，以前叫狀元，現在說是大本，大磚什么的。”房東大嬸說。

　　梁曉波方才聽出，房東的意思是：“他們的房子風水好，住著能考重本。”

　　“多少錢？”梁曉波問。

　　房東看梁曉波有所動心，趕緊趁熱打鐵。

　　“看你誠心，一百五給你住吧，也就是個水電錢。”

　　“一百五！水電錢？你這是礦泉水吧。”

　　雙方僵持之后，砍到一百二十元，房東大嬸還是意猶未盡地補充一句：“要領女孩子同居可是要加錢的，最近局子里風聲緊，得替你們操心著。”

　　和梁曉波合租房子的周濤是梁曉波的初中同學，長一雙濃眉小眼，頭發卷曲，像被火燎過。周濤性格火急火燎，身高卻不見長，說話總帶著農村人的和氣。除了同學情誼，維系他們友誼的還有一條繩索：梁曉波曾幫周濤為女生寫過情書，并在三天后收到了回信，周濤想借此機會，再請梁曉波代筆，以便讓剛萌芽的愛情開花結果，而梁曉波也得到了一個機會，蔣玉婷正好和周濤同班，這樣她的點點滴滴也就逃不過周濤的眼睛，從周濤口中可以毫不費力地了解蔣玉婷的一舉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