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棍棒政策

　　梁曉波已跨過十八歲的門檻，顴骨一如既往的突出，面色仍舊青里透黃，眼神更加深邃，總像食欲不振，營養不良。他的身體縱向發展明顯超過橫向，活像一根竹竿，于是刻意留長頭發，不料，卻產生了拖把的效果。臉上的胡須由稀疏轉變為茂密終于發展到旺盛的級別，清理胡子的頻率也超出了他的耐心。

　　小時候沒有胡子，梁曉波看到父親新買的剃須刀總有躍躍欲試的沖動，結果剃掉了眼眉，用眉筆畫上。現在，終于不再有找不到實驗器材的煩惱，但一周兩次的剃須實在是個麻煩的工作。

　　除此之外，梁曉波現在最大的變化就是愛照鏡子了，他常常一個人打量自己的發型。在每天與早讀鈴聲賽跑的日子里，要盡量壓縮洗臉和刷牙的時間，加快趕往教室的腳步以求把梳頭的時間維持在穩定的五分鐘。究其原因還是頂部的頭發質地太硬，翹起來實在是美中不足的事情。

　　一般而言，生性幽默的人大都性格溫和，易于親近；暴躁易怒的人大多冷酷無情，猜疑善變。唯有班主任金月成把這兩種極端的性格特征集于一身。

　　金月成之前一直代初中物理，還沒有過當班主任經歷，理所當然地認為當班主任和代物理就是一個道理，用專業術語講：“給點壓力就可以了?！苯鹪鲁刹恢垃F在學生的思維方式，也不了解學生中流行的“叛逆”一詞怎么解釋，做了一段時間的班主任后突然發現：現在學生不同往日，不但不能潛心鉆研學問，而且不夠尊師重教，學生上課抱頭大睡，聊天，寫情書，把自己當成空氣一樣的存在。

　　起初，金月成覺得靠自己的機智幽默便足以應付此類情況，每當看到講臺下面竊竊私語或是睡到一片時，他會說：“我不喜歡學生上課說話，但是你如果對旁邊的同學說：‘請幫我撿一下心臟起搏器’那肯定是沒有問題的。如果有人睡覺，很能理解，你需要休息，只要你睡覺的時候別說夢話——還有睡覺的請坐在不睡的兩個人中間，免得引起‘多米諾效應’一起倒下，對我的名聲不好?！?/p>

　　金月成漸漸發現光靠一副好脾氣顯然難以遏制青春期學生的“叛逆”。課堂上學生越來越少，這是作為教書育人的老師所不能容忍的。金月成扶了扶金邊眼鏡對著逃課從足球場上撒歡回來的學生說：“據專家保守估計，中國足球要想贏得世界冠軍至少需要一千四百年，憑你門幾個想改變中國足球的命運嗎？”

　　球星們沉默不語。

　　學生打架，逃課，寫情書還倒是其次，最使金月成不能容忍的是學生們總是嘲笑他講課時的方言。

　　“你笑什么——把你的快樂與大家分享一下?！苯鹪鲁蓵蝗惶痤^來，對著臉上笑容還未褪去的學生說，教室里瞬間安靜下來。

　　一個即將釋放的快樂若被扼殺，無疑最為痛苦了。同學們只好把頭埋在書后，偷偷憋得滿臉通紅，青筋爆出。

　　“你不尊重我可以，請尊重知識——知識——”他把“知識”兩個字升高四個音調，重復一遍，再來個降E調，語氣混雜著故土的韻味，又受本地語言的熏陶，語速像拋物線一樣高高揚起又急速下墜。

　　與其說惹得哄堂大笑的是他的語言，不如說是他那飄忽不定的語氣。

　　教室里彌漫著恐懼且快樂的味道，誰也猜不中這位情緒多變的下一個表情。

　　當青春期學生的叛逆觸動了金月成最后一根容忍的神經，再也見不到他初入高中時的溫文爾雅，詼諧幽默了。他變得脾氣暴躁，喜怒無常。

　　“不要浮出水面太高——”金月成常對學生們說。慢慢地，大家對他的警告有了免疫，這句話也就失去了殺傷力，金月成遂改變方針，從說服教育變成暴力壓制，他將其稱為“棍棒政策”。

　　金月成企圖用棍棒政策維護了班級的安定，但青春學生卻并非棒下孝子。期間發生了許多啼笑皆非的故事。

　　一個學生在被金月成批評后，在一張五毛錢的正面寫了一則《征婚啟事》，原文如下：

　　本人金月成，年方四八，系金陽一中教師，工作穩定，家底殷實，欲尋一貌美如花者結為連理，有意者請速來電。

　　五毛錢背面附上金月成的電話號碼并把錢花了出去，經過重重流通，這張《征婚啟事》最終落到了金月成手中。

　　據說這張紙幣是經過學校賣牛肉拉面的師傅之手，又找給一個愛吃拉面的學生，這位學生愛吃拉面也愛泡網吧，五毛錢遂落入一女網管手中，女網管看自己附和條件，便打電話給金月成，電話卻被金夫人接聽，金夫人醋意大發，一哭二鬧三上吊，金月成有口難辯，忙不迭認錯。

　　金月成看到這張《征婚啟事》，血脈噴張，暴跳如雷，思來想去，斷定是自己弟子的杰作。

　　威逼利誘之下，總算有人招認，金月成對其一通暴打，那個男生不堪忍受棍棒之苦，竟轉了班。

　　當時，這件事被大家大肆渲染，傳唱，玩味故事的戲劇效果。

　　幾天后，故事有了續集，這個學生又偷偷放了金月成的自行車車胎，被金月成發現，打壞了一根教鞭，并宣稱：“棍棒政策永不倒臺！”

　　“把你這樣的學生教好算是一項科研成果，我馬上可以調到中科院去！”即使憤怒的神經已經觸發，金月成也會創造出許多脫口秀式的語錄。

　　此后，金月成的故事和語錄會被當做經典，受到學生的傳頌和模仿，其中，郭遙乃此種高手。他受金月成的“言語說教”和“棍棒打壓”最多，自然最有心得，模仿最為逼真的當屬這段。

　　“一個學生在我面前請假，說自己感冒，要吊瓶子——感冒吊瓶子，那當然義不容辭——沒想到——我在街道上見他騎著行車轉悠——自行車后面坐著一個根號2的高個子女生——上坡的時候，拉著車閘也迅即如飛，下坡的時候，不踩剎車也會停下來——”

　　這段話，需用方言講出才不失其味道，講話的時候表情一定要一本正經，眼神一定得目無斜視，說“吊瓶子”時語調一定要揚起，“高個子”時語調一定要降下。郭遙抑揚頓挫，形聲兼備，將這段模仿變成了他個人的標簽。

　　梁曉波是金月成的心腹，受金月成的“言語說教”較少，更從未曾領教棍棒的威力，他的模仿水平只能用“中規中矩”來形容。

　　金月成另一個教學政策就是：每天早上須提前二十分鐘到教室早讀。他騎著那個之前車胎被學生放過氣的自行車，早早出現在教室門口。那個28加重自行車和梁曉波初中騎過的“加長林肯”有著一樣的成色，唯一不同的是有一個顯眼的紅色的車座，所以學生們送他一個頗為形象的代名詞——紅車座。學生進教室之前，必修觀察“紅車座”停在樓下沒有，倘若“紅車座”停在教學樓下，便免不了有領教“棍棒政策”的危險。

　　大家只能在別的課堂上彌補被金月成剝奪而去的睡眠和美夢，而金月成的課上，卻萬萬不可。誰也猜不中著位情緒多變的老師什么時侯會來一句脫口秀：“讓你爸給你買個席夢思床——回家夢西施去——”，什么時候又會執行他的“棍棒政策”。

　　金月成同樣看不慣高中生卿卿我我談感情，大概本人受過感情方面的刺激。他不止一次警告男生道：“不要去充當女生的飯卡”，如果他心情舒暢的時候，他就會鼓勵學生說：“大學的花更靚——不要急于采摘?！?/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