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陸斌紅的生日適逢國慶,天公卻不作美,大清早便淅淅瀝瀝下起雨來。小縣城里沒有因?yàn)樽鎳纳诊@出一片繁榮景象,反倒更加冷清,舉國歡慶只是一個存在于新聞聯(lián)播中的字眼。
陸斌紅選擇國土賓館過生日。這個賓館平時鮮有顧客光顧,讓顧客止步的倒沒有什么特別的原因,只是超出金陽人收入水準(zhǔn)的消費(fèi)水平——飯菜、酒水超過市場價格一倍,服務(wù)態(tài)度卻打了折。
國土賓館的直接經(jīng)營者是當(dāng)?shù)乜h長的堂弟,從來不用擔(dān)心飯菜能否買個好價錢,因?yàn)樗麄兊拇蟛糠质杖氩皇莵碜杂诖耍锩嬗兄愃朴凇疤焐先碎g”的特殊服務(wù),質(zhì)量頗高,不像民工解決生理問題常去的一個叫“大浪洗浴中心”的地方,國土賓館里面大都是十八歲左右的頗有姿色的蘇杭美女,引起許多男人的神往,慢慢變成金陽人身份和地位的象征。
所以,國土賓館只有在政府人員聚餐的時候才會顯出繁榮興盛的景象來。按說今天,舉國同慶,該是政府人員聚餐的時間,但不久前這里發(fā)生了一件事——據(jù)說當(dāng)?shù)毓簿珠L在行云雨之事的時候,興奮過度,一位美女當(dāng)場斃命,香消玉殞。局長花了二十萬才平息此事,大約這個時候?yàn)榱吮芟樱瑖临e館被冷落一旁。
陸斌紅的生日讓國土賓館又喧鬧起來。老板娘是個保養(yǎng)很好,披頭散發(fā)的中年女人,臉上粉黛涂抹,肥碩的手指上戴著金戒指。她正趴在柜臺上睡覺,沒抬頭,只遞過來一個鑲著金色邊框的菜單。
從門外陸陸續(xù)續(xù)走進(jìn)許多人來。有頭發(fā)爆炸,打著精致金色耳釘?shù)模挥猩泶┘t色褲子,手里拿著墨鏡的;有矮胖的,胳膊挽著紅色披發(fā)看不清面目的女生的。這些陸斌紅交往的朋友梁曉波大多都見過卻未深交。
陸超剃成了光頭,且戴上淺藍(lán)色的棒球帽,搖搖擺擺地走進(jìn)來。
梁曉波感到自己的寒酸和這個環(huán)境格格不入。梁曉波自己從來沒慶過生日,慢慢也就模糊這樣一個概念,不去留心生日什么時候到來。
陸斌紅身穿一身紅色的皮夾克,前額的劉海鍍成金色,并高高挺立,他用余光掃了一圈,以確定所有被邀請的人是否到場。一看多出了六個,因?yàn)橛袔覍賮淼模心矫虢Y(jié)交朋友而來的。
“兄弟們百忙之中來為我過生日,很給我面子,希望不要耽誤大家學(xué)習(xí)。”陸斌紅說。
“我要在學(xué)習(xí)上面拉一坨屎。”陸超說。
大家一陣哄笑,恢復(fù)了快樂的氣氛,酒過三巡,大家各訴兄弟情誼。
“二十一世紀(jì)什么最貴,知道嗎,”坐在梁曉波旁邊一個肥頭大耳的男生對梁曉波說,嘴里還嚼著一根芹菜根。
“人才!”梁曉波剛要回答,不料被他自問自答了。那男生口氣中帶著自豪,仿佛梁曉波并不知道這句話是出自電影臺詞,而是他自己的首創(chuàng)。
“來為人才干杯!”大頭把芹菜根咽下去說。
梁曉波并不知道這“人才”所指的方向,只顧喝酒。
“兄弟本是同根草……來干了這杯還有一杯。”
一個臉面和梁曉波一樣青黃的男生顫顫巍巍走過來要給梁曉波敬酒,梁曉波來著不拒。
“早聽過你的名聲,今日一見果然好酒量,以后有什么事,給兄弟說一聲”臉色青黃的男生拍著自己的胸脯說:“咱認(rèn)識不少兄弟,都是道上走的……”
“騾子,知道嗎?想你都聽過,那是我表哥,很能打的……”臉色青黃的男生說。
“奧,聽過,他的名氣很大,上次在芙蓉酒店還一起喝過酒咧。”梁曉波違心地恭維。
“對嘛,表哥經(jīng)常提起陸哥和你。”大約受酒精的作用,男生青黃的臉上已微微泛紅。
“酒店里有好服務(wù)的,想不想——恩,舒服一下——蘇杭美女-——城里人常玩的……”旁邊的胖子打斷話題,用手在梁曉波大腿上拍了一下遞來一個詭異的眼神。
梁曉波笑了一下,胖子沒猜透這意思,以為遇到同道中人,于是向梁曉波細(xì)數(shù)起自己風(fēng)華雪月的往事。
喧鬧聲越來越淡,猜拳聲也此起彼伏,梁曉波醉意甚濃,失去知覺。
梁曉波已來到了另一個境地:他看到一個馬尾辮高高翹起的女生,臉頰緋紅,清風(fēng)吹起她額前一片柔軟的像絲帶一樣的頭發(fā)。她在沖著梁曉波笑,那是一種淡淡的無法觸摸的淺笑,像是晴朗的,沒有一絲白云的晨景。
(2)
第二天午后,梁曉波才從夢境里被人喚醒。他發(fā)現(xiàn)自己睡在宿舍里,一睜眼就聽到陸超的抱怨。
陸超抱怨梁曉波昨天吐了他一身酒水,還有沒消化的剩菜,里面有一股刺鼻的青蒜味,最可氣是吐了到出租車的后車座上,多虧他的鐵拳頭,才不至于被車司機(jī)扼去錢財(cái)。舍友也抱怨不停,說梁曉波一晚上叫不知哪個女生的名字,影響別人的休息,但大家只是說說,并無人表現(xiàn)出一絲的不滿。梁曉波始終想不起這個女生的名字。
游走在酒肉和學(xué)業(yè)之間,游走在高尚與世俗之間,游走在道德邊緣正是梁曉波生活的寫照。
但是,每談起蔣玉婷來,梁曉波總是無法掩飾言語中的崇敬。梁曉波和蔣玉婷不在同一個班,卻陰差陽錯地成了鄰居。有一段時間,梁曉波經(jīng)常“心思”飛出教室,去鄰家串門。
每次在陸斌紅面前提到蔣玉婷,陸斌紅總會輕蔑地回應(yīng):“想追蔣玉婷,那你得考清華。”梁曉波這才意識到自己也犯了一個暗戀者常犯的毛病,越是刻意偽裝,越是掩飾不住地提到。
的確,蔣玉婷學(xué)習(xí)勢頭強(qiáng)勁,從來沒有跌出全年級前三的位置,是學(xué)校重點(diǎn)培養(yǎng)的考取名校的“苗子”。如今的梁曉波卻像個沒落貴族,游離在班級中游。
雖然距離近了,卻很少說話了,連正視對方也變成了一種奢侈。每次見到總是心跳加快,血液凝固,不知所言,心中好像被人拿著牙簽在刺,只能無視地走過,等到走遠(yuǎn)時,再回頭看看。
有時是突然相遇的,比如在一個樓梯的轉(zhuǎn)角處碰面,梁曉波竟會莫名的臉紅。臉紅衍生出緊張,緊張像是從腳底傳來的。以前,他得了流感,害怕打霉素的時候,就會從腳底傳來的徹頭徹尾的緊張,現(xiàn)在梁曉波做了班長,理論上這種緊張不該有。有時,他會向她打個招呼,事后又覺得語氣不合時宜,用詞不妙。
有一次,他終于鼓足了勇氣。
周六放學(xué)后,梁曉波看見蔣玉婷,抱著一沓資料走過來,資料蓋過了她的下巴,超出了她的承受。
“最近忙什么那?”梁曉波等蔣玉婷走近后問。
“沒,沒忙什么,也就學(xué)習(xí)啊。”蔣玉婷抬頭看了一眼梁曉波說。
“你呢——梁班長”蔣玉婷極力想讓自己的講話活波調(diào)皮,卻難以掩飾自己的不自在。
梁曉波不是蔣玉婷的班長,當(dāng)然不敢越權(quán)應(yīng)答。
“你學(xué)習(xí)委員當(dāng)?shù)貌惠p松啊,超負(fù)荷、”
“哪有。”蔣玉婷已走過兩人身影形成的交點(diǎn),回過頭來說。
事后好多天,梁曉波一直在回想蔣玉婷當(dāng)時的樣子。暗戀的人總是無限美化對方,他想起蔣玉婷比以前更有活力了,頭發(fā)好像一條瀑布傾瀉而下,似乎一根一根梳理過似的,在陽光照射下閃耀著金黃色的光澤,她的臉色白皙,只有在說話時透出微微的緋紅,紅邊的眼鏡下他的雙眼依然清澈透明,猶如一泓清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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