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老死神

　　新奧爾良——路易斯安那州奧爾良縣的縣城，是美利堅合眾國南部最重要的商業(yè)城市。它離密西西比河口170公里，具有鮮明的南方特色。那里有骯臟狹窄的街道和各種膚色的人群。街上充斥著流浪藝人的歌聲、小販的叫賣聲和水手們的廝打吵鬧聲，真是亂成一團(tuán)。

　　給人良好印象的是許多郊區(qū)，那里有令人愉快的鄉(xiāng)村別墅，都被清潔的花園圍繞著，花園里生長著玫瑰、冬青、夾竹桃、梨樹、無花果、桃樹、桔樹和檸檬。如果一個人厭倦了城市的喧囂，他在這里可以找到渴求的安寧和悠閑。

　　港口最熱鬧。那里云集著各種式樣的大小的船只及運(yùn)輸工具，堆積著巨大的羊毛捆和圓桶，成百的工人在其中走來走去。在那里人們會以為自己是到了東印度的一個棉花市場。

　　我就這樣穿城漫步，用眼睛尋覓——是的，尋覓什么東西或什么人？我怎么到這個城市來了？這需要解釋一下。

　　我從瓦爾帕萊索經(jīng)南太平洋群島和中國到了東印度，那時我的旅行開支不容樂觀的狀況迫使我向往故國的海岸。因為在那期間——我正在加爾各答——在一段時間內(nèi)沒有船出海到德國去，我很快作了決定并乘下一班輪船到了紐約。在那里我就會有錢和辦法，使我能回家去。繞過好望角——蘇伊士運(yùn)河還在建設(shè)中——我在五周后到達(dá)了我暫時的目的地，在紐約上岸。

　　對我來說現(xiàn)在最簡單的就是給亨利寫信，向他借必要的錢款，以越過大西洋。可是老鐵手和某個借錢的人？這怎么挨得上呢？不，人貴自立！于是我坐了下來，將我最后一次的游歷寫成文章。它們立刻被《紐約州報》的星期日副刊接受了，它在當(dāng)時就已是各州中最大的德文報紙，我可以指望以這種方式，在最短的時間內(nèi)攢到回家所需要的錢。這時我在報紙編輯部認(rèn)識了非常值得尊敬的若西?泰勒先生，當(dāng)時一個著名的私人偵探公司的負(fù)責(zé)人。當(dāng)他聽說我是誰時——老鐵手的名字甚至已在紐約叫響了，他建議我為他工作。新職位的吸引力戰(zhàn)勝了思鄉(xiāng)之情，我當(dāng)場就答應(yīng)了。我不用對這一選擇感到后悔。通過幾次成功的工作，我獲得了泰勒的信任，最終他對我有了特殊的好感。我的工作雖然要求我付出不少辛勞和精力，但成功了就預(yù)示著一份好的報酬。

　　有一天泰勒讓我到他的辦公室去，那里坐著一位上了年紀(jì)、滿懷憂愁地呆望著的先生。通過介紹我得知他是一位銀行家，名叫奧勒特，他因為一件家事需要我們的幫助。這件事使他難過，對他的生意很危險。

　　奧勒特有德國血統(tǒng)，并娶了一位德國太太。這場婚姻帶給他惟一的一個孩子，一個兒子，名叫威廉，他二十五歲了，還沒結(jié)婚，他在商業(yè)上的支配權(quán)同他父親的一樣具有效力。威廉天性愛幻想，而不夠腳踏實地；更愿讀科學(xué)和文藝書籍，而不是看賬本；他認(rèn)為自己不僅是位學(xué)者，還是一位詩人。由于他的幾首詩被紐約的一家德文報紙刊登了，他更堅定了這種信念。不知怎么威廉有了一個念頭，要寫一部悲劇，劇中主人公是一個發(fā)瘋的詩人。為了達(dá)到這個目標(biāo)，他覺得得研究瘋狂，并購置了許多有關(guān)的著作。可怕的是，他逐漸在想象中變成了這個詩人的角色，并相信自己瘋了。不久前他父親認(rèn)識了一位醫(yī)生，此人聲稱有意建一座私人的瘋?cè)嗽骸?jù)說這人給一個著名的神經(jīng)科醫(yī)生做過很長時間的助手，他懂得如何贏得這位銀行家的信任，使得最后奧勒特請求他與其子相識，想試試與他的交往對病人是否產(chǎn)生好的效果。

　　從這一天起醫(yī)生和小奧勒特之間就產(chǎn)生了一種親密的友誼，結(jié)果完全出人意料，兩個人——突然失蹤了。直到這時銀行家才詳細(xì)地打聽了醫(yī)生的情況，這才知道，這個人是那些庸醫(yī)中的一個，他們成千上萬地在美利堅合眾國內(nèi)不受干擾地干他們的勾當(dāng)。

　　泰勒問這位所謂的神經(jīng)科醫(yī)生叫什么名字，當(dāng)吉布森這個名字和他的住處被說出來時，我們就知道在跟一個熟人打交道了。他是一個流氓，我已經(jīng)因為一件別的事情盯上他有一陣了。我甚至有一張他的照片在辦公室里。當(dāng)我把它給奧勒特看時，他立刻認(rèn)出了他精神有毛病的兒子那可疑的朋友和醫(yī)生。

　　這個吉布森是個一流的騙子，長期以來以各種身份在各州和墨西哥流竄。昨天銀行家去了他的房東那兒，得知吉布森已還了債動身走了，沒人知道他去哪兒。銀行家的兒子隨身帶著一筆數(shù)目可觀的現(xiàn)金，今天從辛辛那提一家關(guān)系不錯的銀行來了一封電報，威廉在那里提了五千美元，然后繼續(xù)游歷到路易斯維爾去了，要在那里接他的未婚妻。關(guān)于未婚妻的話是撒謊。

　　我們有一切理由認(rèn)為，醫(yī)生拐騙了病人，以便得到大筆的錢。威廉與他那個領(lǐng)域最有錢的頭面人物有私人交情，他想要多少錢都可以從他們那里得到。因此務(wù)必要抓住吉布森，將病人送回家。我被委派去完成這項任務(wù)。我得到了必需的全權(quán)和指示，還有威廉?奧勒特的一張照片，先乘輪船出發(fā)去辛辛那提。因為吉布森認(rèn)得我，我還帶了幾件化裝用的東西，好在某些情況下不被認(rèn)出來。

　　在辛辛那提我到有關(guān)的銀行去打聽，得知威廉?奧勒特和一個陪同在那里出現(xiàn)過。我從那里到了路易斯維爾，又得知這兩個人買了去圣路易斯的車票。我緊隨他們之后，經(jīng)過長時間費(fèi)勁的尋找之后才發(fā)現(xiàn)他們的蹤跡。

　　在這種情況下我的老亨利先生對我是很有幫助的，我當(dāng)然很快就找了他。再見面看我成了偵探，他吃驚不小，他說很愿意在我從新奧爾良回來之前為我保管那兩枝槍，它們太惹眼了，在追蹤時會給我?guī)聿槐恪Ｒ驗閵W勒特和吉布森乘一艘密西西比河上的船到新奧爾良去了，我必須跟蹤他們到那里去。可是我要是預(yù)料到這追捕會發(fā)展到什么樣，我就會把槍帶上了。

　　奧勒特的父親給了我一份目錄，寫著同他有業(yè)務(wù)聯(lián)系的商家的名稱。在路易斯維爾和圣路易斯我去了幾家，查明威廉去過他們那兒并取了錢。他在新奧爾良兩個商業(yè)伙伴那兒就已經(jīng)這么干了。我警告了其余的銀行并請求他們，威廉再來就立即送到我那里去。

　　這就是我取得的一切成果，現(xiàn)在我就一頭扎進(jìn)新奧爾良大街上人海的洪流中去。為了什么都不錯過，我求助于警察局，但得等著，看這些人幫忙會有什么結(jié)果。為了使自己不至于無所事事，我就在喧嚷雜亂的大街上晃蕩尋覓——結(jié)果一無所獲。中午，天氣炎熱，一問德國啤酒屋的招牌吸引了我的注意。在這么炎熱的時候來一口比爾森啤酒可能會好些，于是我就走了進(jìn)去。

　　這種啤酒在當(dāng)時就已經(jīng)多么受歡迎，這一點(diǎn)我可以從坐在酒館里的人數(shù)判斷出來。尋找了半天我才發(fā)現(xiàn)一張空椅子，在最后邊的角落里，有一張只有兩個座位的小桌子。一個男人占了一個位子，他的外貌也許正可以將想要坐第二個位子的客人嚇跑。我還是走了過去并問是否可以坐這兒。

　　他臉上掠過一絲幾乎是同情的微笑。他用帶有幾分審視的目光打量著我。

　　“您有錢嗎，先生？”他問道。

　　“當(dāng)然！”我回答說，對這個問題感到奇怪。

　　“那也能付酒錢了？”

　　“我想是的。”

　　“那您為什么問我您是不是可以坐在這里？我想您是一個德國佬，是個新到這里的人。誰要不想讓我得到我滿意的座位，就讓他見鬼去吧！您放心坐下吧，誰要想禁止您那樣做，給他一記耳光！”

　　我坦率地承認(rèn)，這個人的行為舉止給我留下了印象。嚴(yán)格地說，他的話有侮辱我的意味，我有一種模模糊糊的感覺，我不可以容忍那些話，至少也得試著反擊一下。于是我坐了下來，豎起眉毛。

　　“如果您認(rèn)為我是一個德國人，那您就說對了，先生。可是我不準(zhǔn)您說德國佬這樣的詞。人們可以教導(dǎo)一個年紀(jì)更輕的人，但要禮貌地那樣做。”

　　“嘿！”他鎮(zhèn)定地說，“別動氣。我并無惡意，您怎么想要在我面前趾高氣揚(yáng)？老死神并不是一個用威嚇可以使他失去鎮(zhèn)靜的人。”

　　老死神！啊，這人是老死神！我常常聽說這位聲名遠(yuǎn)揚(yáng)的西部人。他的名聲在密西西比河對岸所有的營火邊傳播，也傳到了東部的城市。在人們對他的傳說中哪怕只有十分之一是真的，人們也得在這位獵人和開拓者面前脫帽致敬。他整個一生都在西部游蕩，雖然遭遇種種危險，卻從未當(dāng)真地受過傷。因此他被迷信的人認(rèn)為是刀槍不入的。

　　人們不知道他原來叫什么。老死神是他的戰(zhàn)名，他是因為干瘦的體形得到這個綽號的。老死神！當(dāng)我看到他這樣在我面前時，我一下子明白了，人們怎么想到這樣稱呼他。

　　這個西部人很高，前傾得厲害的身體看來只是由皮包著骨頭。皮褲子在腿上直晃蕩，同樣是皮制的獵衫年深日久皺巴巴的，袖子都蓋不住多少下臂了，人們可以那么清楚地分辨出尺骨和橈骨這兩塊骨頭。手也像是一個骷髏的手。

　　從獵衫中伸出一個長長的脖子，喉頭像掛在一個小皮袋中一樣。現(xiàn)在才看到頭了！看來上面沒有多少肉。眼睛深深地陷在眼窩里，腦袋上一根頭發(fā)都沒有。可怕地下陷的面頰，尖尖的下巴，直起的大鼻孔的塌鼻子——這是一個骷髏頭，令人恐懼。

　　這個人瘦瘦長長的腿蹬在靴子樣的套子里，每個套子都是從一整塊馬皮上剪下來的。他在上面扣上了巨大的靴刺，是用銀色的墨西哥比索幣組成的。

　　他身旁的地上放著一副配有全套馬籠頭的馬鞍，上面靠著一枝那種一碼長的肯塔基槍，它現(xiàn)在極少能見到了。此外他的武器還包括一把長彎獵刀和兩只大左輪手槍，它們的把兒從腰帶上伸出來。這條腰帶是一條所謂“皮夾”形式的皮管，四圈鑲著手掌大的印第安人的帶發(fā)頭皮，也許是這位老人自己從打敗的對手那里奪來的。

　　店主給我端來一杯啤酒。我剛把杯子放到唇邊，獵人向我舉起了他的杯子。

　　“等等，別忙，先生！我們先碰杯。我聽說，這是您那兒的風(fēng)俗。”

　　“是的，但只在很熟的人中間。”我遲疑地答道。

　　“是這樣！”他咕噥道，“別客氣了！現(xiàn)在我們坐在一起，沒有必要扭斷對方的脖子。干杯！我不是密探或騙子，您可以放心地跟我呆十五分鐘。”

　　這聽起來跟先前不大一樣了。我用我的杯子碰了一下他的。

　　“我怎么看您，我是知道的，先生。如果您是老死神，那我就不必?fù)?dān)心跟您相處會不愉快。”

　　“您認(rèn)識我？那好，我就不用解釋我是什么人了。我們最好談?wù)勀∧鸀槭裁吹竭@個國家來？”

　　“跟別人來這兒的原因一樣——為了發(fā)財。”我說，想給他一個可信的答案。

　　“這我信！在歐洲那邊人們以為，在這里只需張開口袋，就會看到閃閃發(fā)光的美元掉進(jìn)去。有一個人成功了，所有的報紙都會報導(dǎo)他。可是那成千上萬在與生活的風(fēng)暴搏斗時毀滅了并無聲無息地消失的人，卻沒有人提起。您碰上好運(yùn)或者至少是找到門路了嗎？”

　　“我想對您問題的第二部分可以做肯定的回答。”

　　“那就緊緊盯住等著，別再丟掉線索！我最清楚保住這么一條路線有多難。您也許聽說過，我是一個久經(jīng)考驗的老偵察員，可是至今我還是跟在幸運(yùn)之神后面空跑。有上百次我相信只要伸手就抓住了，可是我一伸出手去，它就像一座空中樓閣一樣不見了，它只存在于人的想象中罷了。”

　　老死神以優(yōu)傷的語氣說了這番話，然后靜靜地向下凝視。見我對他的話沒說什么，他過了一會兒又向上看。

　　“您不會知道，我怎么會說這番話。解釋很簡單，當(dāng)我看到一個德國人，尤其是一個年輕的德國人，而我得對自己說，也許他也會毀滅，我總會有點(diǎn)兒難受。因為您得知道，我母親就是一個德國人。我跟她學(xué)會了她的母語，如果您愿意，我們可以說德語。她去世時向我指出了以后的道路，沿著這條路我可以看到擺在我面前的幸福。可是我以為自己更聰明，沒聽母親的話，走上了錯誤的方向。先生，愿您比我聰明！從您身上看得出來，您的情況會跟我一樣。”

　　“真的？為什么？”

　　“您太高雅了。您身上發(fā)出香味。如果一個印第安人看到您精心梳理的頭發(fā)，他會嚇得昏死過去。您衣眼上連一點(diǎn)兒灰塵都沒有。這可不是一個想在西部發(fā)財?shù)娜说臉幼印！?/p>

　　“我絕對不想就在那里碰運(yùn)氣。”

　　“噢！您也許樂意告訴我，您是干什么的？”

　　“我上過大學(xué)。”我隨便說了一句。

　　老西部人微微一笑，像是一種譏諷的冷笑，他盯著我的臉，搖了搖頭。

　　“上過大學(xué)？哎呀！看來您對此還是很自負(fù)的。不過恰恰是您這種人是最不能在合眾國這里發(fā)財?shù)模乙延羞^多次經(jīng)驗。那您已經(jīng)有一個職位了嗎？”

　　“是的，在紐約。”

　　“什么職位？”

　　他提問題的語氣如此獨(dú)特，以致不回答他看起來幾乎是不可能的。因為我不能對他說出真相，我就想繞過這個問題。

　　“我為一位銀行家工作。我來這兒是受他委托。”

　　“銀行家？啊！那您的路當(dāng)然就比我想的平坦多了。保住這個位子，先生！不是每個在那邊上過學(xué)的人都可以在一個美國有錢人那里找到職位的。而且還是在紐約？那您一定已經(jīng)獲得相當(dāng)多的信任了。人們只將值得信任的人從紐約派到南方去。我很高興我在這方面弄錯了，先生！按您的說法您應(yīng)辦理的也是一筆現(xiàn)金交易了？”

　　“差不多。”

　　“噢！嗯！”

　　老死神銳利審視的目光再次從我身上滑過，像剛才一樣冷冷一笑。

　　“我相信能猜到您來這兒的本意。”然后他說。

　　“這我不信。”

　　“我不反對，可是我想給您一個忠告。如果您不想讓人注意到您來這兒是要找什么人，那就管好您的眼睛！您打量這個地方的一切人，仔細(xì)得引人注目，您的目光始終不離窗戶，觀察著經(jīng)過的人。您是在找什么人，我猜著了嗎？”

　　“是的，先生。我打算碰上一個人，我不知道他的住處。”

　　“那到旅館去！”

　　“沒用，連警察局的努力都沒有結(jié)果。”

　　這時那種冷笑又浮上了他的臉，這笑本應(yīng)是友好的。

　　“先生，您還是一個新手，一個正經(jīng)八百、真正的新手。別生氣，但真是這樣。”

　　這時候我當(dāng)然看出來，我說得太多了。他也立即證實了我的看法。

　　“您來這里是為了一件‘與一樁現(xiàn)金交易差不多’的事情，您自己是這么說的。您委托警察找與這件事有關(guān)的那個人。您自個兒就在街上和啤酒館轉(zhuǎn)悠，希望能找到他。如果我不知道我面前是什么人，我就不是老死神了。”

　　“那是什么人呢？”

　　“一個偵探，一個便衣，他要解決的問題有更多家庭的而不是刑事的性質(zhì)。”

　　這人真是一個有洞察力的典范。我應(yīng)該承認(rèn)他猜得對嗎？不。我反擊了。

　　“我佩服您的洞察力，先生，不過這次您也許是弄錯了。”

　　“算啦！您愿不愿承認(rèn)是您的事，我不能也不愿通您說實話。但如果您不愿人們看穿您，您就不能表現(xiàn)得這么容易被識破。這事關(guān)系到錢。他們將這件事交給了一個新手，他們想做得小心謹(jǐn)慎。因此要找的人是受害者家庭的一個熟人或者根本就是一個家庭成員。還牽涉到某些該受懲罰的事，否則這兒的警察局不會答應(yīng)幫助您的。也許要找的人還有一個想利用他的引誘者。是的，是的，看著我，先生！您對我的機(jī)敏感到吃驚？是這樣，一個優(yōu)秀的西部人用兩個腳印拼出整個的一條長路，從這里，就我看來直到加拿大，他是很少在這條路上迷路的。”

　　“不管怎么說您想象力非凡，先生。”

　　“哼！我看您就否認(rèn)吧，只要您愿意！對我是沒什么損失的。我在這里還有點(diǎn)兒名氣，也許本可給您一個好的建議。但如果您認(rèn)為走自己的路會更早到達(dá)目標(biāo)，那您雖然值得稱贊，但這是不是聰明，我卻很懷疑。”

　　他站起來，從口袋里掏出一個舊皮夾付賬。我想我對他的不信任傷害了他，就想彌補(bǔ)一下。

　　“有些生意人是不愿意讓別人，尤其是一個陌生人知道底細(xì)的。”我試著解釋我的態(tài)度，“我絕對無意傷害您，并以為——”

　　“是，是！”他打斷了我的話，將一枚硬幣放在桌子上，“談不上傷害。我對您是好意，因為您身上的一些東西贏得了我的好感！”

　　“也許我們會再見面！”

　　“很難。我今天就到德克薩斯那邊去并想去墨西哥。也許不能設(shè)想您散步會取同樣的方向，那么一路順風(fēng)，先生！有機(jī)會就想想我曾將您稱為一個新手！您可以平靜地接受老死神的話，因為他沒有傷害人的意思，如果一個新人將自己想得謙虛一點(diǎn)兒，對他是不會有害處的。”

　　老死神戴上寬邊墨西哥草帽，背上馬鞍和馬籠頭，抓起他的槍走了。但他還沒走出一步，就又很快轉(zhuǎn)過身來，對我小聲說：

　　“別見怪，先生！因為我也上過大學(xué)，現(xiàn)在還愉快地想起那時我是一個多么自負(fù)的傻瓜。再見！”

　　現(xiàn)在他終于離開啤酒館了。我目送他，直到他引人注目的身影在人群中消失。我本來是會對他生氣的，但卻沒有。這個人的外表在我心中喚起了一種同情。他的話很粗魯，但他的聲音聽起來卻溫和、懇切而善意。從聲音可以聽出來，他的確對我懷有好意。盡管他長相丑陋，我還是喜歡上了他。但因此就向他透露我的意圖，這不僅是不謹(jǐn)慎，甚至還是輕率的，雖然另一方面可以設(shè)想，他也許能給我一個好的提示。我并不惱他說我是新手，塞姆?霍金斯已經(jīng)讓我習(xí)慣了，這已不能再傷害我。我同樣也認(rèn)為沒有多少必要告訴他，我已到過西部幾次了。

　　我將胳膊肘支在桌上，頭托在手里，凝望著地下沉思。這時門開了，進(jìn)來的是吉布森。

　　他在門口站住了，打量著在場的人。當(dāng)我想到他的目光必定會落到我身上時，我轉(zhuǎn)過身，背對著門。除了老死神坐過的座位，沒有別的空位子了。如果想坐下，吉布森只有到我這兒來。我已暗自為我的注視將會引起他的恐懼而高興了。

　　但吉布森沒過來。我聽到了門響，立即又轉(zhuǎn)過身來。不錯，他認(rèn)出了我，他跑了，我看到他快步匆忙跑開了。我一下子戴上帽子，扔給店主付賬的錢，沖了出去。在啤酒館的右面，吉布森正跑著，很明顯他想在密集的人群后面逃脫我的目光。他轉(zhuǎn)過身發(fā)現(xiàn)了我，跑得更快了。我追趕得同樣快。當(dāng)我經(jīng)過人群時，我看見他在一條小巷消失了。我追到小巷，他已經(jīng)又揭過街角了。但在拐之前他又轉(zhuǎn)過身，摘下帽子沖我揮了揮。這使我很生氣，我小跑起來，不管人們是否會笑我。我看不到一個警察，請私人幫忙徒勞無益，不會有人幫助我的。

　　當(dāng)我到達(dá)街角時，我發(fā)現(xiàn)自己在一個小廣場上。我的兩邊都是挨挨擠擠簡陋的房子。廣場對面是一幢氣派很大的花園別墅。廣場上人很多，但我卻沒有看到吉布森。他不見了。

　　一家理發(fā)店的門上靠著一個黑人，看起來他已在那里站了很長時間了，逃跑的人必定引起了他的注意。我向他走去，手扶帽子向他致意，并問他是否看到一位白人紳士急急忙忙從巷中出來。黑人笑嘻嘻地向我齜著他長長的白牙。

　　“是的，先生！我看見他了。他跑得很快，很快。進(jìn)那里面去了。”

　　他指著一座小別墅。我謝了他，急忙趕到那里。花園的鐵門是鎖著的，我按了大約五分鐘的鈴，最后有一個男人，同樣是一個黑人，才給我開了門。我向他提出了我的請求。可是他在我剛要進(jìn)門時又關(guān)上了門。

　　“我要先問主人。沒有主人的允許我不開門。”

　　他走了，我像站在炭火上一樣站了至少有十分鐘之久。終于他帶著吩咐回來了。

　　“不可以開門，主人禁止。今天不放任何人進(jìn)來。一直鎖門。您快走開，如果您要跳過籬笆，主人就行使他的戶主權(quán)，用槍打您。”

　　我站在那兒。我該怎么辦？我不能強(qiáng)行闖進(jìn)去。我確信在這種情況下主人真的會殺我。美國人在關(guān)系到他的住宅和住房權(quán)時是不懂開玩笑的。我只剩下一個辦法——去警察局。

　　當(dāng)我氣憤地穿過廣場走回來時，一個男孩向我跑來。他手里有一張紙。

　　“先生，先生！”他喊道，“等等！您應(yīng)該為這張紙條給我十美分。”

　　“誰的紙條？”

　　“一個紳士的，他剛才在那邊——”他不是指向別墅，而恰恰是指向相反的方向，“——從房子里出來。他把您指給我并將這張紙塞到我的手里。給十美分，您就得到它了。”

　　我給了他錢，拿到了紙條。男孩跑開了。那張該死的紙是從一個記事本上撕下來的，上面寫著：

　　我尊敬的德國佬先生：

　　您因為我的緣故到新奧爾良來了嗎？

　　我猜是這樣，因為您跟蹤我。我認(rèn)為您幼稚可笑，但還沒有認(rèn)為您有

　　那么蠢，竟想抓住我。誰只要有半點(diǎn)腦子，他就不可能妄想這樣的事。放

　　心回紐約去吧，代我問候奧勒特先生！我已設(shè)法使他忘不了我，并希望連

　　您有時也會想起我們今天的邂逅，它對您來說并不很光彩。

　　吉布森

　　可以想象，我讀到這親切的發(fā)自內(nèi)心的傾訴感到多么“陶醉”。我把紙條揉成一團(tuán)，塞進(jìn)口袋里繼續(xù)向前走。可能吉布森正暗中觀察我，我不想讓這個惡棍得逞，看到我難堪。

　　于是我審視地眺望著廣場。黑人從理發(fā)店那兒消失了。男孩也不見了，我無法向他打聽吉布森的情況。他肯定是得到過快點(diǎn)兒跑掉的指示。

　　當(dāng)我為進(jìn)入別墅而談判時，吉布森得到時間從容地給我寫了一封幾行字的信。黑人捉弄了我，吉布森無疑嘲笑我了，男孩扮了一個鬼臉，我可以看得出來，他知道我要受騙。

　　我很氣惱，因為我上了當(dāng)，如果我不想在這里被取笑的話，在警察局連提都不能提我碰到過吉布森，于是我靜靜走開了。

　　我沒有再走進(jìn)空曠的廣場，而是搜查了能進(jìn)來的巷子，當(dāng)然一無所獲，顯然吉布森已經(jīng)以最快的速度離開了這個對他來說如此危險的城區(qū)。甚至可以推測，他會利用第一個機(jī)會離開新奧爾良。

　　我想到了這點(diǎn)，因此就去了今天要開船的地方。兩個穿便衣的保安人員給我?guī)兔σ矝]有用。我就這樣給吉布森耍弄了，怒氣使我不得安寧，我在街上游蕩到深夜，所有可能的飯店和酒館都看了一遍。當(dāng)我終于感到疲倦的時候，我回到了公寓。

　　在夢中我來到了一家瘋?cè)嗽骸资畟€自認(rèn)為是詩人的瘋子把他們厚厚的粗制濫造的作品遞給我，要我通讀一遍。它們盡是悲劇，主人公都是一個發(fā)瘋的詩人。我必須不停地讀，因為吉布森拿槍站在我旁邊，威脅我只要有一刻停下來，就立刻打死我。于是我就讀啊讀啊，汗都從額頭上淌了下來。為了擦汗，我掏出手帕，有一秒鐘停止了閱讀，就被吉布森打死了！

　　射擊發(fā)出的啪嗒聲驚醒了我，因為那是一種真正的啪嗒聲。我驚恐地在床上滾來滾去，在想將槍從吉布森手中打掉時，碰倒了小床頭柜的燈。它是我早晨只花八美元買到手的。

　　我醒了，大汗淋漓。喝了一些茶，我來到美麗的龐恰特雷恩湖游了一會兒泳，又恢復(fù)了精神。我又來到昨天碰到老死神的德國啤酒館。我一點(diǎn)兒也沒料到，能在這兒找到我要找的人的蹤跡。酒館里這個時刻并不像昨天人那么多。昨天都沒能看到報紙，今天有幾張報紙放在桌上沒人讀，我隨便拿了一張。那是當(dāng)時就已在新奧爾良出版的《德文報》，它現(xiàn)在還有呢。

　　我漫不經(jīng)心地打開報紙，最先引起我注意的是一首詩。瀏覽報紙時，我不是最后讀詩就是寧可根本不讀。標(biāo)題像一部恐怖小說的名字，這使我很反感，它叫做《最可怕的夜》。我已經(jīng)想翻頁了，這時我的眼光落在了兩個字母上，它簽在詩的下面：W．O．。這是威廉?奧勒特名字的起首字母！這名字最近這么持續(xù)地存在于我的意識中，我將它與這兩個字母聯(lián)系起來就沒什么可奇怪的了。小奧勒特確也以為自己是一個詩人。難道他利用在新奧爾良停留的機(jī)會，發(fā)表了一首蹩腳的詩嗎？也許因為他出了錢，才這么快就登了出來。如果我的猜測得到了證實，我就會通過這首詩得到要找的人的蹤跡。我讀道：

　　你知道黑夜嗎，它落到地上，

　　在空洞的風(fēng)和沉重的雨中，

　　這夜，里面沒有星閃閃發(fā)光，

　　沒有眼睛穿透天氣厚厚的屏障？

　　這夜如此黑暗，它卻有一個清晨；

　　唉！安靜地躺下吧，無憂無慮地睡！

　　你知道黑夜嗎，它落到生活上，

　　當(dāng)死神將你擊倒在最后的營地，

　　而附近永恒的呼聲響起，

　　使您的脈搏在所有的血管中顫栗？

　　這夜如此黑暗，它卻有一個清晨；

　　噢！安靜地躺下吧，無憂無慮地睡！

　　你知道黑夜嗎，它落到你的精神上，

　　使它徒勞地呼求拯救，

　　它像蛇一樣纏住靈魂，

　　并向你腦中吐出千個魔鬼？

　　噢！在清醒的憂慮中遠(yuǎn)離它，

　　因為這夜自己沒有清晨！

　　W.O.

　　我承認(rèn)，這詩使我深受感動。即使它作為文學(xué)作品可能沒什么價值，它卻包含著一個有天分的人恐怖的叫喊，他徒勞地與瘋狂黑暗的力量斗爭，并感到他已不可救藥地受制于它們。不過我很快克制了我的感動，因為我必須行動，我確信威廉?奧勒特是這首詩的作者。我找到了報紙發(fā)行人的住址。

　　營業(yè)處和編輯部在同一所房子里。在營業(yè)處我買了幾期報紙，然后讓人為我向編輯部通報。在此處我得知我猜對了。威廉?奧勒特在前一天親自送來了這首詩，請求盡快刊登。因為主編一開始有拒絕的意思，詩人留下了十美元，條件是他的詩在今天的期號上刊登，并要寄給他一份校樣。他的舉止很正派，人們對我講的是這樣，可是他有點(diǎn)心煩意亂地盯著人，并一再解釋說這首詩是他用心血寫成的——這是有天分和無天分的詩人和作家慣常使用的一種說法。因為要寄校樣，他必須給出他的住址。他住在新城區(qū)一條街上的一家以高雅和昂貴聞名的私人旅店中。

　　在我的住處我將自己收拾得無法被人認(rèn)出之后，就到了那家旅店。為了小心起見我要了兩個警察，他們要站在相應(yīng)的旅店門剛。

　　我相當(dāng)自信會成功地抓住要找的無賴和他的犧牲品。在高昂的情緒中我拉了門鈴，門鈴上面一塊黃銅牌子寫著：為女士們和先生們提供一流的膳宿服務(wù)。那么我是找對地方了。房子和企業(yè)都是一位女士的財產(chǎn)，門房開了門，問我有何貴干，并得到委托向夫人通報。我給他一張拜訪名片，當(dāng)然不是以我的真名。我被領(lǐng)到會客室，在這兒不需要等夫人很長時間。

　　她是一位穿著講究、略顯肥胖的夫人，大約五十歲年紀(jì)。看來她有一點(diǎn)兒黑人血統(tǒng)，她卷曲的頭發(fā)和指甲上一點(diǎn)輕微的顏色使人這樣推測。盡管如此她還是給人一種氣質(zhì)高雅的印象，并十分禮貌地接待了我。

　　我向她介紹自己是《德文報》娛樂版的主編，給她看了有關(guān)的報紙，并聲稱我得跟那首詩的作者談?wù)劇Ｔ姾苁軞g迎，我想帶給作者報酬并預(yù)約新詩。

　　她平靜地聽我說完，注意地觀察我，然后說：

　　“那么奧勒特先生在您那兒發(fā)表了一首詩？多好啊！真遺憾我不懂德文，否則我會請您讀給我聽的。寫得好嗎？”

　　“好極了，夫人！我可以榮幸地對您說，詩很受歡迎。”

　　“我很高興。奧勒特先生給我的印象是一個優(yōu)雅的男人，一位真正的紳士。可惜他說話不多，不同任何人交往。他僅有一次出去過，肯定是在他給您送詩的時候。”

　　“真的？我跟他簡短地聊了一會兒，得知他在這兒取錢。那他必定是經(jīng)常出去的。”

　　“那就是在我不在的時候，或者他的秘書解決了這些生意上的事。”

　　“奧勒特先生有一個秘書？他沒有說起過。他一定是個收入不錯的人。”

　　“不錯，他工資優(yōu)厚，吃得最講究。他的秘書克林頓先生管錢。”

　　“克林頓！啊，如果這位秘書叫克林頓，那我一定在俱樂部遇到過他。他來自紐約或者至少是從那邊來的，是一位出色的旅伴。昨天中午我們見過面。”

　　“一定的，”她插嘴說，“那時他出去了。”

　　“并且，”我繼續(xù)說，“彼此很有好感，他還奉贈我他的照片，您看。”

　　我給她看吉布森的照片，我一直把它帶在身上。

　　“對，這是克林頓先生，”這位夫人向照片掃了一眼后說，“可惜您不會那么快再見到他了，從奧勒特先生那里您也不能得到別的詩了，他們倆都動身走了。”

　　我吃了一驚，可是很快控制了自己。

　　“這真使我感到遺憾，動身的念頭一定是他們突然起的吧？”

　　“當(dāng)然。這是一個感人的故事。奧勒特先生沒說過，因為沒人愿戳自己的傷疤，但他的秘書在我答應(yīng)嚴(yán)守秘密的條件下將它告訴了我。因為您一定知道，我一直擁有我的客人的特殊信任。”

　　“這我相信您，夫人。您高雅而親切，這很自然。”我顯得非常夸張地吹捧說。

　　“噢！別這樣！”她受寵若驚地說，“這故事感動得我?guī)缀趿鳒I了，我很高興這不幸的人成功地及時逃了出來。”

　　“逃走？這聽起來倒像奧勒特先生被人追捕了？”

　　“真是這么回事。”

　　“啊！多么扣人心弦！一個有那么高天分的富有才智的詩人被追捕！作為主編，在一定程度上作為這不幸者的同行，我抑制不住自己的渴望，想知道得更詳細(xì)。報紙是有相當(dāng)?shù)牧α康摹Ｒ苍S我可以在一篇文章中支持他一下。多么遺憾，您只在答應(yīng)保守秘密的條件下得知了這個故事！”

　　她的臉頰紅了。她抽出一條并不很干凈的手帕，好在需要時立刻就拿在手里。

　　“保守秘密，先生，我感到現(xiàn)在不再有義務(wù)，因為那些先生們動身走了。我知道，人們將新聞業(yè)稱為一種強(qiáng)大力量，如果您能幫助這可憐的詩人獲得他的權(quán)利，我會很高興的。”

　　“我會樂意去做我力所能及的事。只是我必須了解更詳細(xì)的情況。”

　　“您會的，”這位夫人急切地保證說，“因為我的心靈命令我將一切都告訴您。因為這關(guān)系到一場既忠實又不幸的愛情。”

　　“這我想到了，夫人，因為一場不幸的愛是我所知的最大、最撕心裂肺、最強(qiáng)烈的痛苦。”我竭力宣稱，雖然我對愛情還一無所知。

　　“這句話使您我的心靈多么相通，先生！連您也感到過這種痛苦嗎？”

　　“還沒有，夫人。”

　　“那您是一個幸福的人。我為它吃足苦頭，幾乎死去。我母親是一個黑白混血兒。我同一個法國種植園主的兒子訂了婚。我們的幸福被破壞了，因為我未婚夫的父親不愿接納任何有色的小姐到他的家庭中去。我是多么地感嘆這值得同情的詩人的遭遇，因”為他會出于同樣的原因而不幸！”

　　“啊哈，奧勒特先生愛上了一個有色人？”

　　“是的，一個黑白混血兒。他父親對此事提出異議并狡猾地使自己得到一份聲明，那里面姑娘作了書面保證，她放棄與威廉?奧勒特結(jié)合的幸福。”

　　“一個多么狠心的父親！”我看似憤怒地喊了起來，這使我得到了夫人充滿好感的目光。

　　她將吉布森騙她的話牢牢地銘記在心。這健談的夫人肯定對他講了她從前的愛情故事，他隨時都可以編個童話，這樣他就能夠引起她的同情，并解釋他為什么突然離開。得知這騙子現(xiàn)在自稱克林頓，對我是很重要的。

　　“是的，一個真正狠心的父親！”她贊同道，“威廉卻對情人保持了忠誠，并同她逃到這兒來了，他把她安排在膳宿公寓里。”

　　“那我就不明白，他為什么離開了新奧爾良。”

　　“因為他的追蹤者來到了。”

　　“他父親讓人追蹤他？”

　　“是的，讓一個德國人，噢，這些德國人！人們稱他們是思想家的民族，但他們是不能愛人的。那個卑鄙的德國人手里攥著一張逮捕令，將這不幸的人一個城市一個城市地一直追到這兒。因為他是偵探。他要抓住威廉，把他帶回紐約。”

　　“克林頓先生向您描述過這個殘忍的人嗎？”我問道，急于想知道其它的關(guān)于我自己的通告。

　　“描述得很詳盡，因為可以設(shè)想，這個野蠻人會發(fā)現(xiàn)奧勒特先生的住處并到我這兒來。但我會接待他的！我已經(jīng)考慮好了我將對他說的每句話，他不會問出來奧勒特先生到哪里去了。我恰恰會指給他相反的方向。”

　　這個好女人就開始描繪這個“野蠻人”，也說出了他的名字。那是我的名字，描繪也對，盡管它是以一種略帶恭維的方式說出來的。

　　“我時刻都在等他。”她繼續(xù)說，“當(dāng)您被通報給我時，我就已經(jīng)認(rèn)為是他了。但幸而我弄錯了。您不是那個追蹤者，那個剝奪最甜蜜的幸福的人，從您真誠的眼睛中人們看得出來，您會在您的報紙上發(fā)表文章，好擊倒那個德國人，保護(hù)被他追蹤的人。”

　　“如果這么做，我首先就想知道，威廉?奧勒特先生在哪里，無論如何我得給他寫封信，但愿您知道他現(xiàn)在的居住地點(diǎn)？”

　　“他到哪里去了，我當(dāng)然知道，但我卻不能肯定，您的信到的時候他是否還在那兒。那個德國人會被我發(fā)到西北去的。但我告訴您，威廉?奧勒特到德克薩斯去了。他打算逃到墨西哥去，在韋拉克魯斯登陸。可惜沒有立刻起錨開航的船到那兒去。危險逼近，刻不容緩，于是他就乘坐了開往金塔納的‘海豚’號。”

　　“您知道得確切嗎？”

　　“相當(dāng)可靠。奧勒特先生得抓緊時間。剛好還有時間將行李送上船。我的勤雜工辦理的，他上了甲板。在那里他同水手們談了幾句，得知‘海豚’真的只到金塔納去，但此前還將在加爾維斯頓停泊。”

　　“奧勒特先生的秘書和未婚妻也一塊兒走了嗎？”

　　“肯定的。勤雜工當(dāng)然沒看到小姐，因為避進(jìn)女士艙去了。他也沒問起她，因為我的傭人習(xí)慣于考慮周到。但很清楚，威廉不會把他的未婚妻留下，使她陷入危險，被那個殘忍的德國人抓去的。我其實很高興他到我這兒來。那將會是一個扣人心弦的場面。首先我會試著去打動他的心，然后，如果不成功，我會把我劈雷閃電般的話甩到他的臉上去，使他在我的蔑視之下簡直得縮成一團(tuán)。”

　　這個女人真的激動了，仿佛奧勒特的事成了她的事情。她從沙發(fā)上站了起來，握起小小的、肉乎乎的拳頭威脅地對著門。

　　“好，來吧，來吧，你這個可惡的德國佬！我的目光會把你鉆透，我的話會把你擊垮！”

　　現(xiàn)在我聽得夠多了，可以走了，另一個人處在我的位置也許這么做了，受騙者讓她錯好了。但我卻對自己說，使她明白真相是我的義務(wù)。她不應(yīng)再將一個流氓當(dāng)做一個誠實的人，她也應(yīng)該消除她對德國人的偏見，在這點(diǎn)上我要為我的祖國負(fù)責(zé)。

　　“我不認(rèn)為您會有機(jī)會將您的目光和話向他甩過去，將他擊垮。”我插話說。

　　“為什么？”

　　“因為這個德國人做這件事也許跟您想得不一樣。而且將他打發(fā)到西北去，您也不會成功。倒不如說他會直接到金塔納去，制服威廉和他所謂的秘書！”

　　“他不知道他們的停留地點(diǎn)呢！”

　　“噢，不，因為您自己把一切都告訴他了。”

　　“我？不可能！這我一定要知道！會是什么時候發(fā)生的呢？”

　　“剛才。請允許我的外表發(fā)生一點(diǎn)兒小小的變化！”

　　說著這些話我就摘下深色假發(fā)、絡(luò)腮胡子和眼鏡。這位夫人吃驚地后退。

　　“天哪！”她叫了起來，“您不是報社的人，而是那個德國人！你騙了我！”

　　“我不得不那樣做，因為他們先騙了您。黑白混血兒的故事從頭到尾都是捏造的。他們?yōu)E用和騙取您的好心腸。克林頓根本不是威廉的秘書，他實際上叫吉布森，是一個危險的騙子，我無論如何得使他不能再為非作歹了。”

　　這位夫人像昏了一樣倒在沙發(fā)上。

　　“不，不！這不可能！那個可愛、友好、了不起的人不可能是騙子。我不相信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