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縣城上學,有四十公里的車程,途經一個叫“公主道”的陡坡。這個名字優雅的路段實際上是個生命的終極殺手,許多司機都因為剎車失靈而命喪于此,也搭上不少無辜的生命。
無數亡靈為這段路埋上了神秘的色彩,這就意味著你必須為自己的安全系數再買一份單,所以車費并不低,并呈現逐年上漲的趨勢。
路上,司機講起他們的苦衷,說有些刁民會在坡上撒滿沙子,讓汽車剎車失靈后,自己則等著坐收漁利,幫忙推車賺取小費。梁曉波頭一次聽說這么離奇的事情。
汽車一路顛簸,滿載渴望,到了金陽一中。
金陽一中,在規模上是梁曉波所讀初中的五倍。一個電動遙控門一張一合,非常殷勤地迎接著同樣熱情的,懷揣著夢想和報名費的學子。看得出上崗不久,正在試工。
遙控門兩邊是兩根大理石柱子,上面寫著凝天地之精華,吸日月之靈秀----蔣棟題。設計者在盡力塑造學校現代化氣息的同時并不想放棄古典主義的建筑情結。
柱子下面是一塊石壁,刻著一篇文言文《吊賈誼賦》——這是十年前一位出自金陽一中考生的高考滿分作文。當時,受此影響,金陽一中曾刮過一股文學風,不過,如今學校文理的定義就像石壁上的字一樣模糊不清。
新的硬化籃球場尚在修建之中,心急的籃球少年在周圍胯下運球,恨不能在籃球場馳騁。迎面是一棟科技樓,上面爬滿了民工,遠遠看去一個模樣,頭發均超不出一厘米,穿著深藍色立領衣服。打聽才知,這是縣上的“獄所建筑隊”。
校長頭發花白,臉上皺紋縱橫,五短身材,肚子鼓鼓,像是西游記中的如來佛祖。老校長在開學典禮上對新生們做了一番諄諄善誘的指導,旨在讓交了報名費的學子看到自己的光輝前景。
其實沒有必要,每個新生都是懷著最純真的夢想進來的,陸斌紅希望考一所本科大學,梁曉波決心考入名校。
早就聽說校長是一位文學愛好者,寫過幾篇贊揚黃土地的散文發表在省《教育報》上。學校的教學欄里《教育報》換了一期又一期,但是,印有校長散文的那一期從未動過手腳,堅守崗位。
既然以文人自居,講話自然注重文采和抒情,害怕普通話不能盡興,老校長用了金陽人都能聽著舒服的本地方言:“又是一個秋高氣爽的日子,全體師生歡聚一堂。”
大約散文家都喜歡說廢話,因為這縣城附近有一座山叫王母山,傳說中王母娘娘曾下凡至此,所以講完天氣又過渡到山。
“王母山凝聚天地之精華,吸收日月之靈秀,人杰地靈,孕育了多少文化精英,故有謝靈運常居于此,今有萬千桃李共赴圣地。”
校長把天氣清爽跟山川俊秀抒發得江郎才盡后,才喝一口清茶,潤一潤嗓子,轉變話鋒,無須過渡,接著說:“金陽一中,依山而立,孕育出許多文人俊秀......”
講話的大意即是:學生所交的費用和這里的知識比起來簡直只是個零頭。
校長話語一落,便掌聲雷動,帶頭鼓掌的是坐在校長旁邊的一個虎背熊腰的中年人,表情莊嚴,臉上掛著人民公仆的正經和嚴肅。
上高中前,梁父免不了對梁曉波一番教誨,除了把自己悲涼凄苦的身世重述一番,還用上了不少典故。最后,梁父挖空心思,傾盡平生所學對自己的訓話做了總結:“高中就是一個命運的跳板,你要做的就是用力站穩,保持重心。”
梁父琢磨好一句話總要給梁曉波念叨好多天,梁家也頻繁地使用起電話這一現代化通訊工具。以前,電話只是一個擺設而已。
開學的當天晚上,梁曉波和陸斌紅徹夜長談,陸斌紅用他從別人口中聽來的高中生活給梁曉波上了預見性的一課。
“高中全憑自學,沒有老師會問你哪兒有疑惑,”陸斌紅像一個讀了兩年高中的學長一樣說:“還有,就是,高中生都很牛,所以不要和人爭執,凡事要忍三分。”
“是嗎?有什么不一樣嗎,比起初中?”梁曉波說。
“那當然啰,為什么叫高中呢,當然不同了……知道嗎?金陽一中有三個人是惹不起的。”
“哪三個?”
“郭成龍,楊天和陸超。”陸斌紅一邊說一邊用手指頭數著生怕遺漏一個。
“恩。”梁曉波應答道。
“其中楊天最有實力,手底下握著不少人哩。”陸斌紅說這話的時候嘴角帶著神秘。
“奧。”
“不過,陸超我認識,以前跟你講過,和我從小一起長大,一起偷過包谷,捉過王八。”陸斌紅說這話的時候嘴角并無自豪,但是,從床上站起來。
“那到底是郭成龍牛還是陸超牛。”梁曉波問。
“這我可不知道,都差不多吧,一般他們之間不發生沖突。”
“奧,這樣啊。”
陸斌紅繼續講話,梁曉波在一旁呆呆地聽著。
這時候梁曉波已經過了十七歲,仍舊保持著他高聳的顴骨和沉思的表情,只不過頭發留得更長了,披散下來活像一個拖把,身體的縱向發展速度明顯優于橫向,身材長成了一根竹竿,臉色青黃,嗓音渾厚在未成年的最后一站逗留。
自從踏進高中的遙控門之后,梁曉波就決心和以前亦正亦邪,沖動反叛的個性做個了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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