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陳子平在這里依然感到“僧大廟小”,他把被埋沒的郁悶寄托在向雜志社投稿上。雖說大多石沉大海,好在有一篇上了省《教育報》,令他激動不已。他常常給學生講,他在嘗試教學改革,著名語文教育家魏書生每學期只上三四節課,而他的學生卻名列前茅,那種把語文教學重點放在課堂上的想法是荒唐的。
陳子平專注于發表論文,一遍一遍地修改和謄寫。他既要應付繁重的教學任務,又不能放棄文學信仰,更難以遏制自己的風流成性。在上課,投稿和風流的矛盾中,他自以為找到了一個絕佳方案:將自己的論文手稿讓梁曉波抄寫,則省下大把的時間。
后來,兩個班的考試試卷和交上來的作文也讓梁曉波一并包辦。在他這位得意門生的鼎力協助下,陳子平順利地游歷在夢想,現實和風流天性之間。
一開始,梁曉波覺得榮幸,一度感激當年父親逼他練字的良苦用心。然而,時間一長,尤其在繁忙的畢業復習期,梁曉波也感到難堪重任,叫苦不迭。
陳子平自己也意識到此事的難度,他找來兩個女生一起幫忙。這兩個女生和梁曉波不在同一個班,但同屬陳子平的得意門生,一個叫蔣玉婷,一個叫尚敏。
蔣玉婷是這個學校響當當的人物,學習上一枝獨秀,梁曉波也得甘拜下風。他們共同維護著這個學校教育質量的榮光。一起開過很多學生代表大會,也禮節性地打招呼,卻沒有彼此深聊的機會。
一個六月的下午,蔣玉婷走進門來。她扎著輕盈的馬尾辮,清澈的眼神閃爍著她這個年紀特有的光彩,尖尖的下巴尤其引人注目。
后來,每考完試,陳子平就會留下他們三個和兩疊試卷在他的辦公室,獨自逍遙。和蔣玉婷的文靜不同,尚敏是個愛說愛笑的女生。她的笑聲總能打破沉寂,開朗的性格彌補了美貌上的不足。他們三個人盡情談論,梁曉波常常忘記了男生圈里的勾心斗角。一個寂靜的下午,梁曉波出神地望著蔣玉婷的側影,感慨造物主竟如此奢侈地將文靜的性格和嬌美的容貌集于一身。
“聽說你作文寫的很好?”有一次,蔣玉婷問。
“亂寫的——”梁曉波受寵若驚。
“謙虛,我看過的——很好呢!”
梁曉波激動地說不出話來。
“你也不錯啊。”
后來一想,“也不錯”到底是居于人后,說成“比你差多了”更為妥且一點。梁曉波自愧沒用上最恰當的詞匯,一連幾天都在琢磨談話的內容。
雖說梁曉波文思敏捷,卻不善言辯,他能把自己的感受恰如其分地寫出來,卻逃不出說話冷場的窘境。
據說丘吉爾當年也犯這個毛病,比梁曉波更嚴重,屬于生理疾病——口吃。丘吉爾自卑異常,跑回家向母親訴苦。母親摸著小丘吉爾的頭說:“孩子,你不是口吃,只是你的嘴唇跟不上你漫無邊際的想象力罷了。”有了這個典故,梁曉波覺得,這倒不失為一種優點。
當然,梁曉波不會附會丘母的思想,他有自己的解釋。他認為寫作就像和熟人下棋一樣,可以推敲,悔棋。但說話就像潑出去的水一樣,難以收回。不過,預先準備的談話往往不受這種限制。
有了這次教訓,每次和蔣玉婷見面之前,他心中一定打好了腹稿,有時還會準備一些笑話。只是,每次分別總有一種莫名其妙的失落。
(2)
以前,梁曉波也許幻想過自己和蔣玉婷能發生點什么故事,但都是想怎么學習上去超越她的。自從那一次他的虛榮心得到滿足后,他開始有了見不到蔣玉婷的失落了,每次閱完卷,就不由得失落,許多要說的話,自己想出的許多笑話都沒能說出來。
所以,每次考完試,梁曉波知道又是一次彼此聊天的機會,就搜腸刮肚,心中打起談話的腹稿。老師的最大愛好是批評學生,學生的最大樂趣就是談論老師了。
“咱們語文老師水平還不錯,而且知人善用。”梁曉波說。
“是啊——口才尤其好”蔣玉婷附和道。
“就是有點摳門。”
“怎樣講?”蔣玉婷不解地問。
“咱們每次幫他閱試卷,到了吃飯時候就讓咱們回家,也不留咱們一下。”梁曉波替他們叫屈,其實是想博得蔣玉婷一笑。
蔣玉婷果然爽朗地笑了。
“你又不是沒吃過飯。”蔣玉婷笑容慢慢褪去,捂著嘴說。
梁曉波覺得女孩子說這話并無生氣之意,便變本加厲,說:“師母炒的飯菜味道還不錯里,我能聞出來。”
“鼻子真尖!”蔣玉婷說。
“像狗一樣。”尚敏插嘴道。
梁曉波白了尚敏一眼,說:“就知道你嘴里吐不出象牙來。”
談話被尚敏弄得索然無味,梁曉波又轉化話題,談起自己前幾天新看的一本書。
“張愛玲寫的《傾國傾城》看過嗎,里面有個女的特像你。”
“沒有,我還上小說了呀,我對看小說沒興趣。”
這個話題也夭折了,三個人一陣沉默。
“你們男生為什么愛打架?”尚敏打破沉寂說。
梁曉波害怕自己打架的事讓蔣玉婷知道,敷衍了一句:“那女生為什么愛跳舞呢。”
“能一樣嗎?”尚敏抓住這個問題不放。
梁曉波沒辦法,只好違心說一句:“那都是些好斗之徒,沒有肚量,好學生當然不打架。”說完偷著瞄了一眼蔣玉婷。
蔣玉婷在一旁靜靜地聽著,沒有參與進來。
“我看男生就應該打架。”尚敏準備把這個話題談到世界末日了。
“難道男生不壞,女生不愛?”梁曉波冷冷地說。
梁曉波本來想和蔣玉婷講講自己文學上的見識,不料讓尚敏岔開了話題,拐到梁曉波最不愿涉足的那條路上。
有一段時間,梁曉波經常把蔣玉婷和尚敏掛在嘴邊。陸斌紅顯出不屑的神情,雖然陸斌紅和蔣玉婷在同一個村,卻從未有過一句話交流,正所謂道不同不相為謀。和陸斌紅一樣,梁曉波也不喜歡那種一頭扎在書堆里的學生,但是對蔣玉婷他還是有一股莫名的尊敬。
“考得怎么樣啊?”有一次,梁曉波問蔣玉婷。
“就那樣,許多題都粗心了。”蔣玉婷說。
“那還是一名咧。”梁曉波說。
“你也考得不錯啊!”蔣玉婷說。
梁曉波聽蔣玉婷夸他,后悔自己不該問她學習成績的,因為在學習上他雖然穩居班里第一,但畢竟是筷子里的旗桿,在蔣玉婷面前無疑自取欺辱,于是又轉化話題。
“作文得了多少分?”梁曉波感覺自己唯有這一點能拿出手。
“78——你呢?”
“90,好多錯別字,影響了……”
“哇,厲害!”
這無疑是梁曉波最期待的感嘆詞。
“什么時候能看看大作啊!”蔣玉婷說。
“什么大作,還請斧正呢。”梁曉波說。
梁曉波第二天閱卷的時候帶上自己的作文。
“準備考那所學校啊?”梁曉波對著正在翻看自己作文的蔣玉婷問。
“一中,你也一中吧!”
這話本來是個疑問,經蔣玉婷這么一說,好像蔣玉婷要梁曉波一起考一中的似的,梁曉波激動地就差問什么時候考了。
此后,每當梁曉波和陸斌紅在校園見到蔣、尚二人,尚敏總會滿臉堆笑的迎上來,蔣玉婷則會輕輕點點頭,她臉上的嬌羞和彌漫而開的紅暈讓梁曉波有點琢磨不透。
冬天的晚上,太陽下去了,月亮還沒有出來,梁曉波一個人漫步在自己的孤寂中。過去他覺得寂寞是一種多余的奢侈品,是故作深沉的詩人的無病呻吟,是流落他鄉的浪子的一聲嘆息,是......現在,寂寞卻輕而易舉地占據了他的內心,在黑夜籠罩下,騷動著他內心最脆弱的角落,他輾轉反側,難以入睡。
寂寞,更加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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