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二章    骨干園丁

　　初三那年，閻王爺和韓小琴的地下戀情東窗事發。韓曉梅的老公——并非因為政府人員廣泛聽取群眾心聲，只是作為丈夫的嗅覺終于最后一個知道真相。就像許多小說里所描述的：在錯綜復雜的地下戀情中，女人大多是受害者。韓小琴被發配小學，對于習慣了胭脂味的青

　　春期學生來說，那實在是一種懷念。閻王爺依然不茍言笑地行使著他的主任權利，不過

　　連見到韓小琴時唯一的笑容也退化了，顯得郁郁寡歡。

　　據說閻王爺得以明哲保身的最大功臣是他的父親，也就是閻王老爺。閻王老爺當時任職于鄰縣副縣長，正當免職公文擬成生效，縣委辦公室傳來閻王老爺的電話。于是，一場天大的誤會，讓人始終感慨，現代化電話的效率還是優于公文。

　　新老師是從縣上一所中學調來的，為畢業班級的沖刺做努力。頂著“優秀教師”、“骨干園丁”、“先進教育工作者”等一系列頭銜，也是名氣先來報到。對于一所在教育事業上經常掉隊的學校，這樣的光環就足以晃暈眾生。梁曉波頓時仰慕異常。

　　班長差人幫忙為新老師搬家的時候，梁曉波手舉得最高。

　　新老師帶來了全家老小，看來是準備扎根于此，為這片貧瘠的土地做長期的文學灌輸。但是，工作了一下午，忙前忙后，車馬勞頓的都是居家老小，倒不見這位聲名遠揚的老師。

　　當然，許多學生對新老師的到來是不以為然的，在他們的思想里，不管是迷戀梳妝的韓小琴還是這位“骨干園丁”，語文都是可有可無的擺設。

　　大約“有頭銜”的人都喜歡遲到，一周之后，大家才有幸見到這位“骨干園丁”。

　　只見他雙手背后，踏著鈴聲的節奏，踱進教室，像一個久經沙場的老將，完全沒有新老師的緊張。四方臉，鼻子上面挎著四方眼睛，頭發以三七的比例分開，眼睛并不深邃，但在眼鏡的裝點下，還是很容易把他歸類為“知識分子”。如果他不是拿著粉筆站在講臺，你會誤認為他是在縣委的某個辦公室里品著咖啡的國家公務人員。

　　“陳子平”

　　他在黑板上寫下三個字，轉過身來對著或好奇或無所謂或者像梁曉波一樣極其仰慕的新面孔說：“這是我的名字，從今天起，我就開始代理你們的語文。”

　　陳子平聲音磁性十足，似乎喉嚨里有一塊磁鐵。

　　接下來，陳子平講自己的光輝教育史花去一節課時間，雖說他早已名聲在外，但他本人還是覺得謠傳還不足以把他的履歷闡述地更詳盡。他認為這里的學生頑固不化，不講講自己的背景，“知識分子”是不受尊重的。

　　“所以說，一個抓不住學生的老師是不合格的，在我的課堂上，要么，就認真聽課，要么，就去操場打球，不要帶著‘心思’上課?！?/p>

　　正說時，陳子平看看窗外，四方腦袋校長似乎應他的話出現，在操場上練習投籃，脫靶的還是多于命中的。

　　“今天我就講講什么是語文，”陳子平頓了一下，喝了他一口潤肺的清茶說：“語文之道在于悟，在于豐富的想象和深入的挖掘，在于心靈上的感知，靈魂深處的追求......”

　　陳子平用一連串排比，讓梁曉波覺得之前的語文課簡直白上了，連他父親的才華也只是小巫見大巫，難以匹敵，真是相見恨晚，要不是尿意呼叫緊急，恨不得不要下課。

　　陳子平帶領學生游歷浩瀚的魏晉文化，古樸的唐詩宋詞，唯美的西方文學。時而漫無邊際地闊談中外文化瑰寶，古今藝術精華，時而又一個文字深入挖掘，一篇《藤野先生》他講了三個星期；一篇文言文中“晶晶然如鏡之新開而冷光之乍出于匣也”一句話中比擬的手法他深入剖析了兩節課。這些課文經陳子平的妙語點化竟也有了特別的魅力。

　　雖然陳子平學識淵博，吞吐古今，馳騁中外，卻有著知識分子特有的刻薄和自負，所以也常常落入到世俗的凡套中。尤其他不滿意這些學生對他的精彩講解不能做出回應，一副死氣沉沉。

　　“你們這些學生都是籠養雞！”陳子平罵道，言下之意是沒見過世面，窩里斗。

　　“你們學校老師從不知道學生需要什么，只是單純照搬課本——無知?！标愖悠接脡褐苿e人的方法成功抬高了自己的身價。

　　“窮山惡水出刁民，我看也是。”他罵道，因為一個學生在陳子平的課上睡覺，還伴著呼嚕聲。

　　“金陽縣八百年才出你這么一個怪胎?！彼X得還不解氣，又補充了一句。

　　有一次，一個學生將他提出的問題“歷史上的三蘇指的是？”回答成：蘇東坡，蘇西坡，蘇有朋。他氣急敗壞，認為是在污蔑他的學識。

　　“胡鬧！簡直胡鬧！??！此處不留爺，必有留爺處。”他憤憤不平地說。

　　因為陳子平罵人刻薄，不帶臟字，同學們都失去對他的好感，懷念起那位說話柔聲細語的韓小琴來。班里也一度散布起陳子平的故事。梁曉波聽說陳子平原來在縣城一所中學教書，大搞風流，被老婆抓住，告到領導處，好在陳子平丈人是教育局領導，雖然懷恨在心，但打破女婿飯碗就等于斷了女兒財路，陳子平說盡好話，立下悔過的字據，被發配到這所鄉鎮中學。

　　比起陳子平妙語連珠的講解和循循善誘的教學來，這些故事都不足以使梁曉波對他的崇拜減分。尤其陳子平把作文和課外閱讀作為語文教學的重點，開設“周末文學講座”使梁曉波異常激動。

　　在陳子平看來，語文所有的玄機都在作文之中，作文最能反映一個人的審美能力，創造能力和文學修養，一般語文老師注重分段和分析中心思想的教育方法是錯誤的。

　　陳子平甚至過于極端，一天一篇作文，這使大多數學生極為不解，梁曉波卻暗自慶幸。

　　陳子平來了一月有余，他不禁能深刻詳盡地闡述文學的起源發展，更能把深奧的知識淺顯化。

　　“你們寫作總免不了兩種俗套，”陳子平把一疊作文本放在講桌上說“一種——上學路上，見一老奶奶拉著一車土豆，突然掉了，這時候紅領巾過來了，幫老奶奶撿起了土豆……”

　　“還有一種——夜里三點醒來，看見母親房里還亮著燈，母親正為他納鞋底，他看到母親的白頭發又添了幾根，徹夜失眠，睡不著?！?/p>

　　大家都開懷大笑，陳子平也大笑不止。

　　然后，陳子平又若無其事地講：“寫作，自然是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如果你照搬生活，那你是在記日記，假若你的文字中沒有任何生活的痕跡，那你則是在空想人生了......”

　　實際上，陳子平除了理節性的教書，他并不認為這個學校有什么文學方面的人才，他一度感覺自己的妙語連珠就像對牛彈琴，但一走上講壇，他的才華就像探出頭的蒼蠅經不住他的控制，他覺得不用最好的詞匯就對不起自己對文字的理解。梁曉波越發崇拜。

　　梁曉波上課注意聽講，積極回答問題，認真雕飾自己的作文，不斷變換自己的寫作風格，企求得到新老師的注意和賞識。在看過梁曉波一篇至情至親的《父親的舊棉襖》和一篇諷刺雜文《漫話吸煙》之后連傲慢的陳子平也大發感慨，欣賞他超越年齡的文學修為，儼然看到了一個年輕時的自己（雖然他的諷刺對象取材于吸煙的陸斌紅，但為了得到賞識也顧不了。）在看過一篇梁曉波的《莫做墻頭草》之后感慨非常，提筆批到：“文筆老道，有大家之風?！?/p>

　　梁曉波順理成章地成了陳子平的得意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