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半小時的飛機到香港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三點,他把手機開機,滴滴滴一下子跳出來好多信息,他急急地翻到信息欄的最末端,可是沒有一條是書景發過來的。他知道她今天要離開N市了,大概是太恨他了,所以連一句“再見”她都不愿意和他說吧。
秦慕安靜地站在他的身邊,可是手臂卻牢牢地圈在他的臂彎里。他回頭輕輕朝她笑了一下,伸手摸了摸她烏黑的長發,心底有些難過。真是罪孽,竟是他這個罪魁禍首把這個快樂的女孩子變成了如今的模樣。
走出機場自然是有人來接的,杜儼沉幫著司機把行李放到后備箱,扶著秦慕將她安置在后座位,她卻好像害怕他隨時消失了一般,只是拉著他的手臂不撒手。他無奈,只好隨著她坐在了后面。她順勢將頭擱在他的頸窩,他卻惶惶然地想到了書景,于是連呼吸都好像變得艱難。
她已經到那里了嗎?新的工作適應嗎?她會原諒他嗎?
不,縱然她原諒了他,他也不會原諒自己。太懦弱了,最后的離別他甚至是落荒而逃,連告別都不曾好好給過她。他早該了解,她早就不是他心里藏著的那個小璟,而是堅強決然的葉書景。年少時他給她的傷都還沒來得及撫平,現在竟然還這般躲躲藏藏地又傷害了她。
他想起十四歲的那個她,在朋友的嬉鬧聲中,安靜地穿鞋出去給他們買吃的。嘟嘟的嬰兒肥在陽光下拉下剪影,他眼鏡片下的眼睛竟輕輕地跳動了一下,仿佛聽見了心跳的聲音。他跟著她去超市,她慢慢地跟在自己半步的左邊,她始終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么。好幾次他裝作不經意地回頭,她卻一直保持著一個動作一個表情,絨絨的腦袋縮在大大的外套帽子里,他其實真想上去把她的帽子摘下,讓她可以抬起頭昂首闊步往前走。
后來他們成了關系不咸不淡的朋友,他也發現她好像比同齡的孩子沉默很多。其實她不知道,很多次他都借口參觀簡之庭他們家的畫室而偷偷跑到樓上去,很多時候她坐在地板上看書的時候,他都站在她房間的門外。他看見她垂著半長的頭發,晃蕩著腳丫子一邊看一邊念念有詞,陽光穿透濃郁的梧桐打進來,罩著她整個人像是沐浴在棉花糖里的洋娃娃。那一刻,他不想承認自己心動了。
她和他生活中遇見過的女孩子那么不同,她們關注那些八卦和帥哥,總是紅著臉有意無意地和他搭訕。可是她不是,她看起來那么安靜,眼里總是有很多壓抑住的他看不懂的東西。他想探究的時候她就低著頭避開,他很少看她開懷大笑,總是一個人靜靜地坐在一邊想事情。只會在和魯濱聊天的時候會突然毫無防備地笑起來,露出尖尖的虎牙,眼睛瞇成一條縫,圓圓的臉像是紅撲撲的蘋果,看得他只想上去咬一口。
他保持著他的禮貌和理智,只怕嚇著她。如果不是那一次去游泳池游泳,他發現自己把眼鏡擱在泳池邊忘了拿,返回的時候竟看見她在泳池中慢慢沉了下去,他看見秦慕躲在柱子后面,顧不得外套還沒有脫就跳了進去。把她拖上來的時候她已經快要斷氣,他覺得自己的心好像也隨著她的呼吸慢慢微弱了。一番急救之后,他只知道慌里慌張地抱著她去醫院。她就那樣垂在自己的懷里,好像就要憑空消失了一般。他驚慌失措,只是瘋狂地喊著她的名字,想要留住她。
原來一晃這么多年都過去了。他們又被命運安排著相見,再見面的時候竟然認不出了彼此的模樣,縱然把她藏在自己內心深處那么多年。
他看見她和陸昂嘻嘻鬧鬧,看見她快活地和朋友聊天,只能在她沉默的時候隱約感覺到往昔的身影。雖然感覺她就是記憶中的那個她,可是還是不敢認。
從美國回來的前一個晚上,他和簡之庭喝酒。他已經變得完全不似年少那般張狂,眉宇中帶著成熟。兩個人喝到最后,他仿若無意和他說:“不知道葉璟這丫頭現在怎么樣了?”他知道,他也后悔了,同他一樣。
他后悔那時候沒有善待她,而他則后悔當初沒有早點認清自己的心。
他以為他們再也沒有機會贖罪,卻不想連老天都想給她機會。第一次在“楓庭水岸”碰見的時候,他還以為是撞見了鬼。見她那么冒冒失失地沖進來,然后又消失。他沒認出她,只是覺得似曾相識。
他們在同一個班級,上同樣的課,可是卻接觸那么少。他不敢相認,只是待在身后一遍一遍的確認,她是不是年少的葉璟。可是越相似,他卻覺得越害怕,害怕她早已忘了他,不然為何沒有認出他來?
最后還是在把院里做事的時候無意中看到了她的檔案,曾用名“葉璟”幾個字讓他連手里的筆都拿不穩。葉書景,他想,你難道真的什么都忘記了嗎?
他右手撐著額頭看著窗外,繁華的香港,沉靜的N市,不過幾個小時的距離,可是他卻第一次覺得他和她離得那么遠。車子每行一步,距離就遠了一步,他的心也跟著沉下去一點。
書景,那么美好的名字,如同她的人,連同她的氣息。
他都不敢相信自己曾經擁有過她,雖然那么短暫,可是仍然讓他愿意用一生銘記。他記得她的長發,她笑起來露出的虎牙,還有生氣時撅起來的嘴。他記得她甜美的唇和柔軟的身體,每每將她擁入在懷都覺得此生足矣。他們也曾擁有過很多美好,分享著同一個蛋糕,聽同一個CD,冬天的時候她縮在他的懷里,他用大衣包著她,她貼著他的胸膛輕輕說“我愛你”。
她那么溫柔,一點都不像別人眼中的葉書景,卻真真切切成了他一個人的葉璟。
回憶多么傷人,因為曾經得到過,所以在失去的時候才會這么萬箭穿心的疼痛。
他太混蛋,連最后一個電話都沒有來得及和她好好說。他聽見她在電話那頭聲聲控訴卻只能一聲一聲地叫她的名字,他的痛苦那么沉重,他不知道要怎么和她說。
她說:“我們分手吧。”
我們,分手吧……就這樣,就這樣結束了……
可是,他能做什么?掛了電話,手術室的燈熄滅,病床被推出來,醫生摘下白口罩嚴肅滴和他交代:“不要再刺激她,這是第二次割腕,如果不是剛剛及時手術,說不準就沒命了。現在她的左手只能做一些簡單的生活自理,運動怕是不能了。”醫生惋惜地嘆了口氣,道,“這么漂亮的小姑娘可惜了。”他只能點頭,病床上的秦慕蒼白的就像一張白紙,就像他心頭空洞的感覺一樣。
秦慕的父母都在國外做學術考察,國內唯一的熟人就是他們家。他每天沒日沒夜地守著她,就怕她出現意外。她的愛讓他惶恐,好像要把他逼上絕路。
醒來很容易,可是恢復卻很難。她不再愛說話,只是哭,而且脾氣暴躁,他幾乎要被她逼得發瘋。一個月后,醫生偷偷跟他們兩家人說:“初步診斷,她是得了抑郁癥,建議去看心理醫生。”
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他一個人在黑暗里坐了很久。他看著她痛苦卻無能無力,他第一次哭了,不是為著秦慕的痛苦,而是想到,那時候書景得病的時候是不是也同她一樣這么痛苦?想到這里他就覺得難過得要死。
可是,怎么辦,他注定是不能補償了,不能陪著她走過人生接下來的傷痛。
“杜大哥,我們什么時候到?”身邊的人輕聲問。
“快了。”他回頭一笑,笑容看起來有些疲憊,“慕慕,到了這里咱們就好好治療好嗎?我爸爸已經找了這邊最好的心理醫生,你不要擔心,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那我好了以后,你會離開我嗎?”她問。
他想了很久,頭轉到外面,聲音嘶啞的,“不會,我永遠陪在你身邊。”
她心滿意足地笑了,朝著他的身側貼的更緊:“我愛你,杜大哥。”
他“嗯”了一聲,然后悄悄抹去眼角的淚。
軟弱的人作惡最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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