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在1993。
2003年的某一天,我突然很想弄死自己。我覺得活著沒有任何意義。
可是奇怪的是,直到2013年的今天早上,我的手里還是沒有槍。
【1】
聽我媽說,她多方有難地產(chǎn)下我的那一天,是個團圓日。夜已太深。
早產(chǎn)加之難產(chǎn),讓人家醫(yī)生護士忙里忙外忙活了好長時間,還害得人家不能提早下班與一家人相聚,她心里都有點不好意思再生下去。
沒想到更讓她不好意思的事,還在后頭等著呢。
我媽說她見到我的第一面,腦子嗡一聲,整個人都懵了。
【咿!這小模樣那么丑。是我親生的么?】,我媽側身躺著,眼睛盯著太過瘦小而蜷縮成小小一團的我,像個好學生一樣提問醫(yī)生。
醫(yī)生杵在一旁,替我悄悄地捏了一把冷汗,【你這小孩兒是早產(chǎn)兒,身體相當弱】
我媽聽聞原來是事出有因啊,這才把我慢悠悠接回自己懷里。她也不敢給我蓋任何棉被子,怕一不小心給捂死了,也不體諒體諒在她懷里,光著膀子的我已凍得哆嗦。
【醫(yī)生,你看他腦袋這么小,還有這小臉小胳膊小腿小腳丫……跟鬧著玩似的,能養(yǎng)得人高馬大么?】
醫(yī)生在一旁幽幽地說了句,【是個女孩兒】
【哦……】,似乎在確定我是個女孩之后,我媽就開始有點撥開云霧見月明了。
其實不管怎樣,我媽那焦灼的內心深處還是無比希望我是個男孩兒的。她說我是她的第一個生的小孩,她沒任何經(jīng)驗和充分準備才會讓我馬不停蹄地早產(chǎn)了,更何況還是個女孩,她就更加擔心會不會在未來,把我培養(yǎng)得一方面氣宇軒昂,一方面出類拔萃。
我媽她這個人怎么說呢,在平時的話,還是比較追求完美的。不料第一次繁衍生息出現(xiàn)了不可避免的重大失誤,她便暗下決心,找個時機,再生一胎。
我媽很少主動跟我說起這些。都是我一問,她一答。
我問她,【生我的時候有意識沒?疼不疼】她笑笑,【都想掐醫(yī)生脖子了你說疼不疼】
我媽生我的時候,全程陪同她的人里,她只認識兩個人,一個人是她,另一個在她肚子里的我。
【那天在產(chǎn)房,就好像有人把咱倆的命綁在一起了,不是死扣,但是你比較淘氣,終于修成正果,非得在最后初見天日的時刻,和我難分難舍,結果,就難產(chǎn)了,你說這事倒霉不……】
其實不管倒了多大的霉,我都感覺自己是無比幸運的小孩兒。即使遇見你的路途遙遠,經(jīng)歷了難產(chǎn),我還是在之前,能夠作為媽媽的女兒,出生在1993。
即使后來的日子里,年少輕狂的我有過一些過分念頭,一些思想桎楛,差點把自己弄丟,我還是能夠在之前,作為媽媽的女兒,出生在1993。
【2】
【在我小的時候,我本沒長肥肉肉,等我長大以后,我就連臉皮都變厚……嘿……都變厚】
以上內容,是一首曾經(jīng)在我們巷子口傳唱度極高的純自編歌謠。作詞作曲都是由我一人傾情演繹。
巷子口的小伙伴們也都賞臉,極力推薦,大肆宣傳。直到有一天這首歌被以訛傳訛,歌詞中的【我】被換成了具體人名。
當然了,我是后來才知道了隔壁王二小她媽媽的名字,樓下張大鵬他爸爸的名字,以及高一三班我們那位老是黑著一張撲克臉班主任的名字的……
那些名字的意外截獲,在某段時期內都是頗為頻繁,因而我個人表現(xiàn)得極為淡淡然。
只是有一次我媽下午下班接我回家,在學校門口,她有意提了一句,【你又教人家唱歌啦?】
我解釋,【沒教,他們都特別愛自學,再者說了,我們老師說那叫打油詩】
我媽瞟了一個白眼給我,【甭管誰說,媽就覺得我家毛毛這小小年紀還是蠻有才的嘛,要不以后當歌星去?】
我一時間倍感惶恐,我媽這明顯是欲抑先揚嘛,話外音明顯是【瞧你那愛得瑟的出息勁兒】
我停了腳步,轉過頭盯著我媽的眼睛,十分誠懇地表明了自己的立場,【那不是小時候的夢想么?再者說了,我的嗓音不夠圓潤,高音也不大能飆得上去,并且,我的長相總是這么標致的話,也會被人說成青春偶像派的吧?】
聽了這話,我媽嘴一咧,終于樂了,【就你嘴貧!】
我長舒一口氣,抬頭看天頓時藍了一點,【媽,是不人都是這樣,小時候愛臉紅,容易害羞的人,長大以后臉皮堪比城墻厚,小時候特鬧騰,特叛逆一人,長大以后,反而把生活更加過得平淡,不喜奔波。】
我媽思考了幾秒,以一個前輩的經(jīng)驗豐富鄭重其事地思考了幾秒,【現(xiàn)實,其實就跟你教別人唱的那首打油詩差不多了。】
我木訥點頭,嘴邊又蕩漾起,那首熟悉的歌謠……
【3】
想想小時候的我,其實自身素質里還帶著那種特別愛哭的基因,但不喜鬧。
大人們樂意把那種略顯沉悶的感覺叫做,文靜。
我一度以為文靜是貶義詞。它代表著,親愛的小孩兒呦,你那企圖舉一反三的撒嬌是無效的,你那妄想重建你爸你媽價值觀的耍賴也是無效的,你所有漂亮的反抗更加無效……文靜,在摧毀著一個小孩子所有難能可貴的行動力。
而我全身上下最不文靜的要數(shù)眼睛了,老是不聽話。像一汪不文靜的泉眼。
一股透明滾燙的液體,順著臉頰涓涓流下。這便是我在有意無意的情緒低迷了。事實證明,平日里那個愛美的小公主那長長頭發(fā)也會變得亂糟糟。文藝一點的說法就是【不過一團荒草萋萋】。
那些如荒草一般,不文靜的頭發(fā)們,集體散落在我抖動的哭泣肩膀上,弄得我的脖子癢癢的。但即使癢,我也保持精神高度集中,盡量把哭的面相和哭的音響統(tǒng)一部署。
說來慚愧,我哭的時候,通常情況下,身邊是站著兩守衛(wèi)軍的,美名其曰,我爸我媽。他們倆會幾近虔誠地守在我一旁,商量著到底理不理我。
有時候,他們會因為這個吵起來。有時候,他們倆吵著架,我在一旁獨自哀怨。哽咽啜泣各種來。有時候,我要實在把自己給哀怨餓了,還不見我爸我媽過來勸降,就跑去廚房找吃的。吃飽了,迅速歸位,繼續(xù)嚎啕。
也是從那個時候起,我發(fā)現(xiàn)哭是講技巧的。得有勢頭,但不能真把自己那點兒小情感給泛濫成災了。流眼淚可以,但不能太投入。太過投入就不能掌控整個局面,不能準確做到游刃有余,見好就收。
不過說來還是頗有幾分羞怯,我此生唯一一次把自己哭得差點溺死在悲傷里,居然是因為我媽中午飯里炒了幾根綠油油的小韭菜。
我對我媽一再點撥,一再點撥,【我都說過這輩子都再不吃韭菜的!你怎么回事啊?】
我媽也仗義,直接端走了我面前的小花瓷碗,還沖著我發(fā)酸的小鼻子撂了句,【愛吃不吃!餓死你得了!】
我心想,這得是多么不是親媽的媽才能干出這種沒有經(jīng)過深思熟慮就斷娃口糧的事啊。
接著,我用了足足一下午的時間,就確定了一個驚天大事實,原來,我媽不是我親媽。之后,再用了一天的時間尋找佐證。怪不得她經(jīng)常不許我出去和小伙伴們撒歡兒,她是想讓我變成沒思維的機器人,怪不得她以前老逼我吃飯吃飯的,合著她是一心想著撐死我算了呢。
接下來的幾天,對于這個驚天大事實的遲鈍領悟,讓我郁郁寡歡。我為自己的重大發(fā)現(xiàn)一路賣力演繹著,比如,耷拉著腦袋,比如,一雙看透世事的小眼睛狹長成了一把鋒利的刀,瞥見誰都覺得自己手腳冰涼,心肺內壁皆含傷。直到,三天后,我的精神終于成功達至崩潰的邊緣。
簡單點來說,就是想弄死自己。心想要不去跳個樓,還是割次腕,拿條繩子勒脖子?
弄死自己是件偉大的事兒。弄死自己,就等于給自己判了刑,還是個無期的。弄死自己,就是讓自己過一次當罪犯嫌疑人的癮,把那些自以為不堪回首的往事當犯罪證據(jù)一樣給銷毀了。最好能達到神不知鬼不覺的效果。
我那時傻,還好幸虧只是傻,我居然以為感冒藥吃多了也能駕只鶴去仙歸,就自己在家沖了一大杯感冒沖劑。
看著自己面前放著的那一杯褐紅色的有毒藥水,我沒多想。我也不愿再去瞧一眼窗外綠蔭如織,聽一聲清脆鳥叫。我心想不就是死一次么。我仰著脖子咕咚咕咚喝完,動作幾乎悲壯。之后,我靜悄悄的,也不敢說話,乖乖躺在夏天悶熱黏潮的涼席上,兩只小手莊重地放在胸前,等待死亡的盛大降臨。
結果,睡了一覺。沉沉的,穩(wěn)穩(wěn)的,只是睡了一覺而已。醒了以后,也沒啥異樣,覺得自己來到了天堂什么的,覺得終于脫離了世俗的羈絆,覺得天使們原來都是如花美眷……主要是我媽下手太重,打我屁股催我起床去學校的那個畫面太過突兀與猙獰。一點兒美感都沒有。
我沒死成。但是我也在那次自殺未遂的事件里,發(fā)現(xiàn)弄死自己也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主要是在準備工作上太耗時耗力。各種死法,你還得一一選拔。現(xiàn)場燈光,人員安排,臺詞機位,手續(xù)繁復。太累太疲憊。比我面對我媽的百般刁難還要累個一百倍。
從那以后,我便打算好好活著。哪怕山高水遠,也要不寵不驚,不卑不亢……
至于在后來的日子里,我媽在對付我的時候使得那些的小手段。幾乎千篇一律,從未想過要改進。就是說,她該撂狠話繼續(xù)撂,該打屁股了繼續(xù)打,該斷口糧繼續(xù)斷……
我媽一定是覺得我是她的小勇士,刀槍不入,百毒不侵。慶幸的是,我一路摸爬滾打,過關斬將,努力做到了這兩點其中一點。
于是還能怎么著,故事的最后,在我還未嫁人之前,我和我媽幸福的生活在一起了唄。
以前臉皮薄,最不喜表情達意,在媽媽受難日即我的生日即將來臨之際,想酸一句,【娃娃臉的大海先生我心里掛念著你,誰讓你是我媽呢,不過,你可一定要身體健康,萬事如意,恭喜發(fā)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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