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師徒

　　韓冰在黑暗中，慢慢的將自己的頭發束起，薄如蟬翼的寒刃在紅唇間抿著，閃著冰涼滲人的光。

　　頭發一束一束的被收緊，眼里的精光微微晃動。自己已經沒有辦法隱藏了，對八重蓮的仁慈讓自己露出了馬腳，懊惱卻不后悔。人非草木孰能無情？況且自己沒有孩子，那個妖嬈聰慧的孩子，何嘗不是自己的手中寶？

　　可惜，無奈無奈……

　　自己背負的使命壓倒了人性私情，沒有權利去享受一絲絲的真實和安寧。

　　對那個孩子，對那份師徒情，自己唯一彌補的就是在千司淺遠動手前，為他處理威脅的隱患。

　　其實說起來，反而是千司淺遠與自己的血緣更親近，可是被迫離開天啟成為暗棋，自己怎能無恨？

　　那個秋天楓葉如火，燃遍了那片土地。父妃被逼吞下蠱，含著淚用生命勒死了純真的四皇女，換來一個無情無欲假面假心的韓冰。

　　紅唇微用力，刀刃劃過細嫩的唇，血色溢出，滴落在黑色的夜行衣上，銘刻最黑暗的花紋。

　　為了天啟，將自己變得渾身是毒，千方百計接近赫連曦接近八重敏，假戲真做的愛上曦兒，或者，自己是不愛的，卻不得不繼續虛偽繼續殘忍。看著那兩個聰慧的男子一個嫁為人夫一個成為皇夫，利用他們盤踞鳳黎地下王國，無法忘卻自己是個人，卻也無法忘記父妃在楓葉下悲痛凄婉的聲音，“冰兒，為了族人，父妃對不起你。”然后是血液侵染楓葉，燒紅最根源的血脈。

　　月的陰晴圓缺，山的起伏連綿，水的奔騰流瀉，花的開放凋謝，樹的生長榮枯，人事的流轉升遷綰結，都與千司冰無關，都與韓冰無關。

　　只是夜里的那縷殘夢里，天啟的山水，粗糲、明凈、痛感切換。

　　起身，吐出口中的刀刃，手指微動，刀刃深深沒入床柱里，今夜，一切都結束吧。

　　自己為了天啟做了那么多，為了父妃的族人做了那么多，是不是可以用死亡喚醒那年秋天埋葬的千司冰，喚醒那年初遇時桀驁瀟灑的韓冰，喚醒被控制著成為權勢傀儡的自己。

　　萬安殿中，紅燭微晃，為那張妖冶傾城的容顏抹上魅惑的朦朧，淚痣婉轉。

　　一陣風吹過，門口出現一抹黑影。

　　“師傅？”率先開口，八重蓮難得的乖順。

　　“蓮兒……”韓冰嘆了一口氣，揭下臉上的面紗，染血的紅唇上揚。

　　“師傅你不該來。”八重蓮摸著自己的腹部，神情莫名。

　　“我之為我，自我我在。”韓冰轉身關上門，防止冷風灌進。

　　“……”八重蓮沒有說話，仍舊安安穩穩的坐著，長翹的睫毛帶著夜色的詭秘。

　　“蓮兒，我欠的太多了，能有一個了結是好事。難道蓮兒不恨我差點殺了你？”韓冰紅唇輕扯，四下掃了一眼，眼里泛起冷意。

　　“不恨，但是心很痛。”站起身，素手攏了攏狐毛裘衣，八重蓮臉上帶著淡淡的笑容，風骨隱秀。

　　“蓮兒還是進寢殿睡覺吧，寶寶需要休息。”語氣溫柔而關切，可是眼里的煞氣卻是越發濃重。

　　與其長久的注視某些危險的來臨，還不如主動地去迎接它們，盡管它們還根本沒有逼近。

　　“師傅，這是最后一次見面了。蓮兒謝謝你多年的照顧。”八重蓮很是自然的轉身，把自己的后背毫無防備的展露給韓冰。琉璃綢緞隱隱流輝，鴉羽安靜披著，一朵盛開的妖蓮。

　　韓冰即使想做什么也不能下手，因為八重蓮轉身之際，整個房間都被黑衣人圍住，很眼熟很親切的氣息，蝶影樓的殺手！

　　“陛下不出來見見韓冰嗎？”銀色的長鞭揮出，在紅色的地毯上落下猙獰的斷口。

　　“朕以為你不會來的。”看著八重蓮安全的走進寢殿，澹臺齊林從繁復的帷帳后走出來，桃花眼冰冷無情。

　　“陛下，愚蠢的人喜歡耍小聰明，而聰明的人則喜歡深思熟慮。韓冰深思熟慮后覺得主動前來才是最好的選擇，起碼不會死無全尸。”韓冰將內力注進銀鞭，雖是必死卻也不會死得卑微茍且。

　　“你是天啟的暗棋？”澹臺齊林緊盯著韓冰，紅唇微抿。

　　“是。”供認不諱，韓冰很干脆。

　　“你倒是有本事的，蠱惑了那么多人，騙取那么多人的信任……”想到有這樣可怕的一個人欺騙了兩代鳳黎權貴，澹臺齊林是滿心怒火。自己的父后，自己，蓮兒……居然都曾交付信任給這樣一個人

　　“韓冰只是俗人，只為了生存罷了。”如果可以，她寧愿愚笨呆癡一生，得以嘗盡平凡苦樂。

　　“朕明白了，留你全尸，算是報答你未曾真正毀滅的人性。”不想再看下去，澹臺齊林閉目轉身，黑衣人蜂擁而上，殺氣四溢。

　　黎明破曉，陽光穿過一重重的宮殿，來到萬安殿。萬安殿前殿經歷一夜廝殺，卻沒有任何改變，一樣的掛飾，一樣的地毯，一樣的熏香……一切都宛若一場夢境，可是已經有什么是一樣了。

　　韓冰的死讓鳳黎有了借口，出兵征戰，天啟奸細刺殺皇族，藐視國威，蓄意挑釁。

　　天啟來使惶恐不安的否認辯解，吾皇誠心相交，卻改不了驅逐出境的命運。一場腥風血雨注定著無數人的輪回……畢竟羊即使再多，狼也不會覺得為難的。

　　天啟勢微天下有目共睹，縱使澹臺璃有宏圖大業的野心，卻沒有功成名就的時間，歷史輕笑著書寫。

　　一個對尋找戰爭理由不敏感的國家是不可能走向強大的。而野心勃勃的澹臺齊林怎么會放棄這個極佳的機會一箭雙雕？

　　鳳黎邊境的軍隊一直虎視眈眈，糧草兵器皆齊，只等那一聲號角，利刃見血。

　　而八重霍雖與澹臺齊林不和，卻不會故意將鳳黎拱手送上，思及未出生的外孫女，自是出盡了力。源源不斷的糧草和軍需給養送至邊境，甚至讓“逝去”的女兒穿上軍裝，替母出征。

　　內爭，不是時機，攘外，才是第一大事。

　　澹臺齊林心領神會，封了化名的八重瑜為前將，毫無心結的將軍隊交給了她。

　　戰斗必須要用良將，不管她是否有野心，因為她的功勞可以掩蓋一切短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