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回    空幻念想

　　午飯我們將就著煮了一碗面吃，我心中一直梗著那個疑問，就一直想找機會詢問，可夏侯蘭和趙云都專心的吃著面，我根本找不到機會引出話題來問啊。好安靜，只有吃面的咕嚕聲在回響中……再不問他們就要吃完走人了，怎么辦？嗚，練武過程中可不能隨便交談的啊。

　　就在夏侯蘭起身要收碗的時候，我還是忍不住開口了。

　　“呃……等一下……”我看著碗里自己沒吃多少還剩一大半的面，道：“那個，等等我，我還沒吃完。啊，話說回來，之后你們是不打算午睡就直接休息一刻鐘便開始下午的練習吧？”

　　趙云投過來不解的視線，道：“對啊，怎么了？先前不是說好的么？”

　　“那個，如此高強度的練習，我身為女生，又是初學者，很不習慣，太累了。那啥，我提議下午晚點開始練習好嗎？我現在很困的說……”

　　確實啊，我實在不想再受到上午的那種打擊了，再這樣下去我會提早得骨質疏松外加精神分裂的……

　　“我說八月啊，不堅持練習怎么有可能早日學好武功呢？算了，你畢竟是剛開始習武，也不能對你太嚴苛，這樣，下午我給你挑一把青銅劍，你就自己練習劍法和棍法的基本動作吧。我可以手把手教你，不過你的動作太惹人發笑可不關我的事啊！”

　　我松了一口氣，感覺從地獄到了天堂。

　　“不過……明天早晨的練習，就像今天一樣。”

　　“什么？”赫然一個霹靂，從天堂到了地獄。

　　嗚嗚嗚，我接下來的人生啊，就要在累死人不償命的體育老師授課中度過了……到底為什么趙云的武功那么強悍?。课覟槭裁床患八娜f分之一??？不甘心！

　　“趙云啊，不，子龍大哥啊，為什么你會那么強？你究竟是怎么訓練的啊？”就這么自然的問出疑問，我一定要知道他武功的秘密，哼！

　　“強嗎？云倒不覺得……”他眉頭一緊，做出了否定。

　　“誒？”他的表情，像是在說他在高手中并不厲害，是低級水平一樣。如果他這么否定的話，那么天下第一高手和他的差距不就更是無法衡量了嗎？這是有多變態的實力??？常山趙子龍的名號天下間誰人不知哪個不曉啊，有哪幾個人是他贏不了的？

　　“從武功上看，云遠不及張繡，更不及呂布。這天下間能人異士何其多，云如何保證自己能夠強得過他們？”

　　“那么，你是為什么習武的？換句話說，你是為了達成什么目的才開始習武的？是為了成為天下第一，還是為了別的？或者，你覺得，唯有習武才是完成心愿的手段？”

　　“這……”趙云黯然失色的垂下頭，陷入了沉思，眉毛像弓弦一樣繃著，隨時會突然斷裂爆炸。

　　沉默良久，趙云用低悶苦惱的語調說道：“天下第一是嗎？如果我是天下第一，為什么再怎么修煉都不及張繡和呂布？如果我是天下第一，為什么救不了別人，救不了自己的親人？天下第一難道不是誰都能夠打敗，無論什么事物都能守護的嗎？為什么，我卻幾乎失去了所有？”

　　趙云的雙眸，帶著悲戚的神態，直直凝視著我，仿佛看不透自己一樣，喃喃的念叨多年來一直憋在心里的疑惑與迷惘。其實不用說我也知道，他指的是常山的事件吧？我應該明白的，在那種布滿血跡，陰森的森林中獨自逃命，眼看著家園被燒毀，親人死在火海烈焰中，聽著不斷在耳邊回旋的呼救聲，那樣無力的感覺，那種誰都救不了的感覺，我知道，自從他和夏侯蘭再聚的時候我就知道了。

　　“爹、娘、小妹、大哥，村人，統統都死了，死在黃巾軍的刀下，死在地獄般的火焰中。而我，常山唯一幸運活下來的人，卻丟棄大家獨自逃跑，不管不顧他們求救的聲音，給自己找了沒有力量救他們而從不去施以援手的借口，明明當時我能帶著一些人逃離火海的，卻只顧自己往山下跑，直到跑到沒了力氣。接著，暈了過去，被師父救走……我總是會夢到殘忍的刀光砍去村人的頭顱，總是夢到那片火海一寸不剩的燒盡常山的土地，我也經常被這種噩夢驚醒。于是，有時我在想，如果被救的不是我，而是別人，會不會我早就解脫了？我想救他們，可我什么都做不到，一個人都救不了，連自己的小妹都……這就等于，拋棄了村人，我是不是偽善者？這些年來，我背負著村人所有的希望，背負著他們的夢想，更背負著他們的生命，于是，我才決定，要用武力來，打破自己無能的一面！”

　　“不……”我搖了搖頭，咬著牙關，擲地有聲的答道：“絕不是……你學武的初衷，不是這樣……其實，正因為你覺得自己應該背負整個常山百姓的性命才會那么拼命對吧？不，也許正是因為如此，你把別人看得比自己重要，甚至會為了別人忽略自己的性命，幾乎完全不把自己的命當一回事，就像當初博望坡你從蔡薇和蔡勛手中救出我一樣，差一點你就沒命了……”帶著責備的語氣，我的表情也跟著郁結了起來。

　　“八月……”趙云怔住了，額頭上漸漸滲出不可置信的汗珠。

　　“在你心里，為別人的一切付出自己的生命是應該的吧？每次戰斗中，你從來不考慮自己的性命，只顧廝殺，揮舞你的銀槍，用你的銀白鎧甲做護盾，完全不顧在乎你的人的感受，你未免也太自私了吧？不，要說的話，是你太過自大了，你以為學好了武功，便可救所有的人，完成常山村民的心愿，那可大錯特錯了！你以為你算老幾，天下人何止千萬，每時每刻都有死人發生，就拿車禍來說，全中國每分鐘因車禍死的人就有三十人以上。拿近的來說，現在天下諸侯割據，每天因戰爭死去的人何止成千上萬？為此，你有本事一秒鐘騰云駕霧十萬八千里走遍各地將他們救出來嗎？不要異想天開了，天真得無可救藥的傻瓜！就跟成天做夢成為正義的使者想重新來過救所有人的白癡一樣！少幼稚了！夢想雖然遠大，然而夢想超越了現實，那就是空想，幻想，癡心妄想，是小孩子玩的過家家游戲罷了！”越說越火大，我竟然握緊了拳頭，準備隨時砸向趙云。

　　頭一次被我罵的趙云，愕然的看著我，說不出話來。是因為我從來沒發過脾氣還是因為我擊碎了他的夢想？

　　我無視他眸中燃起的怒火，繼續說道：“常山的悲劇和你沒任何關系，如果你想為死去的村人做些什么的話，就好好的保護自己，活下去，再想著去建功立業回報他們，盡自己所能救能救的人，這才是你的本分。不然的話，你就抱著這種愚昧無知的夢想溺死在現實中吧！”

　　“混蛋，這種事……”

　　趙云反抗的瞪著我，不甘愿的朝桌子，泄憤的重重揮出一拳。一瞬間，力破千軍的能量打破餐桌，餐碗、菜肴、面條噼里啪啦散落一地，有的湯汁濺到衣服上，印出一朵深色的烙印。

　　“這種事，怎么可能會是空想？”下一秒，趙云爆發出獅子般的怒吼：“正因為不是幻想，而是夢想，我才會有目標前進，槍法才有所成就。要不然，我也不會是……不會是……常山趙子龍！”嗓音提高了分貝，趙云的眼角已經濕潤：“這是唯一支持我活下去的信念，如果就這么否定，那么我活下去還有什么意義？”

　　本來不打算參與討論的夏侯蘭也被趙云這激烈的反應所嚇到，錯愕的望過來，看著趙云，又看著我，愣了半天說道：“小妹少說幾句吧，云兄他心里的苦你又不是不知道……”

　　“夏侯蘭，請不要插嘴，這是趙云自己的問題，你幫不了他?！蔽覇问址旁谘?，另一只手仿佛要捏碎石頭一樣緊緊拽著，視線不偏不倚的鎖定趙云的雙眸，道：“噫……趙云你這個笨蛋，沒有人否定你的夢想，因為那是每個人的目標。然而，對于目標，我們不能死死的抱著它的大腿，而是要正視自己的弱點，提高自己的實力，這樣才能靠近夢想一大步。不然，你就只能永遠做著可笑又不切實際的白日夢。更重要的是，實現夢想的前提，只有好好活著，才能有完成的可能，否則，輕視自己的生命，把自己擺在最后的位置，那是對自己不負責任的表現。這樣的行為，才叫做對生命的漠視，對生命漠視的人，又要如何為他人負責？既不對自己負責，又不對他人負責的人，也就只有抱著愚昧無知的夢想溺死在現實中?！北е绨?，我平靜的說道，并以一股看透他的眼神回瞪著他。

　　“那個……”趙云稍稍松了眉頭，還是倔強的說道：“雖然無法完全認同你的話，但我覺得，我不是一個抱著夢想的大腿走向溺死在現實中的結局的人。我會證明給你看，夢想不單單是夢想，它會給我無窮無盡的力量，即便無法實現，可那也不能說是空想。因為，每個人都會懷有這樣的夢想對吧？正因為難以實現，所以人人都會憧憬著這樣的夢想對嗎？難道，就連他們幻想美夢的權利也沒有嗎？”

　　“嘁，頑固的一張嘴，比我還能說……”賭氣的撅著嘴巴，以難以說明的恐怖表情盯著趙云：“即便如此，我也不允許你輕視自己，忽略自己的存在，否定自己的價值。趙云同學，請聽好了，我們正處在王霸之爭的世界，不是想救誰便能救誰的，這是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世界，誰都不知道能不能活著見到明天的太陽。和平共處，滿日陽光，花開遍地的理想鄉誰不羨慕誰不憧憬？不正因為如此，我們才會奮力的戰斗掃除阻礙，直到完成理想鄉的那一天？如果我們這一代無法完成，不是還有下一代，下下一代延續我們的夢想，繼續戰斗下去嗎？因此，為了能一直戰斗下去，我們才更需要珍惜彼此，不是嗎？既然你選擇了這一條通往夢想的大路，那么就應該使自己保持在最佳狀態，堅強的走下去。你并沒有失去所有，你還有伙伴，還有戰友，還有牽絆，我們都是站在你這邊的，你這么一副完全忽視我們存在的樣子到底是要怎樣啊？即便你覺得我們不可靠，但我們隨時都會愿意成為你的支柱，陪你走，陪你完成夢想。”

　　“但是，我還是無法拯救所有人，如果這條路上會有所犧牲的話……”趙云驀然停住。

　　“趙云，你別忘了，從離開常山到現在，你在戰場上，殺了多少敵人，恐怕連自己都數不清吧？那么，你又何必在意這些犧牲？他們是阻擾你前進道路的絆腳石，他們是破壞理想鄉的敵人，可不是戰友。世界上從來沒有不犧牲的戰爭，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抑或未來，都是一樣。如果無法理解這一點，你手上多年累積的鮮血都白白還給你師父了?！?/p>

　　“啊……”趙云顫抖的抬起自己的雙手，反復出神的端詳著。

　　我撫著前額劉海，看向門口，道：“好了，時間差不多了，休息夠了，下午的訓練開始了吧？那么出發了?！?/p>

　　抬起腳步，先行一步走出大門，前往校場，夏侯蘭跟在身后。然而過了數秒，不見趙云的動靜，本想走回去看看，卻聽到他低聲的沉吟。

　　“夢，絕對不是空幻虛無的，更不是癡心妄想，所以才叫夢想。我，即便不能救村人，救家人，可我，還是要去救人。嗚……但是，到頭來，一個人也救不了，這雙手，滿是鮮血……我究竟，救得了誰呢？”